晚上回去时,她走在林钱身后,帮她拿着大包小包,像她带出来的一个婢女。当然,是一个自甘堕落,得意忘形的婢女。
到宿舍后,苏俞忍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来不及开口感叹一番,林钱突然扔给她一个包包。
是她在一家奢侈品店看了半天才看中的包,粉白色的,纽扣处有个用碎钻做出来的小狗,特别可爱。
买的时候林钱还问过她意见,虽然觉得这个包跟对方气质不符,但苏俞还是推荐对方买了下来。现在,对方把包给她,她顿时有些做贼心虚,仿佛被看穿了似得。
林钱并未在意她的情绪,站在那里开始一边整理买来的东西,一边用一副毫不在意地语气道:“苏俞,给你的。别跟我客气,就这一次,以后你想要也没了。”
这是苏俞拥有的第一件奢侈品,至今这个包还在她的衣柜里放着。
当天晚上,苏俞躺在床上敷面膜,心里还在为白天的经历兴奋,林钱突然坐在她身边。
那一瞬间,苏俞开始为这不寻常的一天寻找理由。
她丰富的想象力推断出林钱也许喜欢同性,而且恰巧喜欢上了她。
当时她还在脑子里为了要不要屈从于金钱的淫威之下做了一番斗争。可是,一阵要人命的沉默后,她听林钱说:“苏俞,我失恋了。”
想象的幻灭让苏俞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却还有点诡异的失望感。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苏俞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她,活到这么大,那还是第一次有人跟苏俞谈感情方面的事情。
也许是刚拿了她的东西手软,片刻沉默后,苏俞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开始还有些不习惯,苏俞能感受到她的肩膀僵硬了一下。过了一会她放松下来,接着回握住了苏俞的手。
之后,她跟苏俞讲了她跟徐先生的故事。
徐先生那年三十五岁,做房地产生意,年轻有为。
林钱给苏俞看他的照片。
照片上他穿一件浅色衬衣,坐在一个原木色的桌子前对着镜头淡淡微笑,眼睛里没有笑意,胡茬精修过,看起来有点像日本明星小田切让。
高三那年,林钱跟着学校的老师去隔壁市里参加沙盘模拟比赛。
那场比赛是几家高中联合当地的一家企业一起做的。企业主是徐先生的商业伙伴,那天徐先生正好过来捧场。
林钱从小就跟着她爸在各种酒局插科打诨,对经商上的事情算是耳濡目染。
那场沙盘模拟,她毫无疑问获得了冠军。当林钱扎着高高的马尾,穿着他们学校的校服,一脸冷淡地走上台领奖时。
台下坐着的徐先生很难不注意到她。特别是,当林钱跟他对视时,眼睛里竟然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徐先生一下就对这个小姑娘有了一丝好奇,当然,只是纯粹好奇。
只可惜,颁奖礼后,林钱便随着学校的老师回了学校,两个人并没有任何交集。
三个月后,林钱被他爸带去参加一场慈善晚会。
这场在林钱看来,全是道貌岸然交际的晚会上,她再次与徐先生相遇。
林钱说,徐先生的打扮一直都是一个风格。简单的衬衣,深色的修身长裤,脸上的胡须像是种进
去一样,永远都是恰好的长度。简单又精细,像个精致的同性恋。
徐先生过来主动跟林钱打招呼:“你好啊,小才女。还记得我吗?”
林钱对他完全没印象,皱了皱眉,没有回话。
徐先生一脸可惜地撇了撇嘴:“看来是忘记了,上次你去参加比赛,我看了你一眼,你还用表情鄙视了我一番,还记得吗?”
林钱想起了比赛,但是没想起自己鄙视过徐先生。
林钱就是这样一个人,面对陌生人,永远都是一副生人勿进的鄙夷面孔。
徐先生的话只会让她觉得对方是个斤斤计较的男人,于是冷着脸说:“不记得了。”
徐先生突然就笑起来,说:“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冷,怕我是坏人?”
林钱心想这种语气说话的一般都是猥琐大叔,但是嘴上却说:“我就这性格。”
徐先生说:“这性格好。别说我老套啊,你跟我女朋友真的很像,有时间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她肯定会喜欢你的。”
这是一句实话,徐先生在没当老板时,是街上的流氓头。
是从小巷子里打架一路打出来的。
有个女孩子从他还是小混混时就跟着他,性格冷,有时候还帮徐先生拿刀砍人。
徐先生混成如今这样,那个女孩子占了一半的功劳。
可惜等他好不容易爬上来了,女朋友却莫名其妙得了抑郁症,如今还在治疗。徐先生已经好久没跟女朋友正常交流过了,会主动跟林钱谈话,大概也是林钱身上熟悉的感觉触动了他。
“有些人就爱如此,原来的东西求不到,退而求其次,差不多的也行。”这是林钱的原话。
她说后来她还跟着徐先生去看过他女朋友。对方叫简词。
林钱说,当时看到简词时,她也吓到了。简词跟她确实很像,说话的语调,眼神……他们看着彼此,像是在照镜子。
简词非常喜欢她。拉着她一起看《古惑仔》,还教她练拳击。
从小到大的环境造就了林钱的高傲。她总觉得同龄人太幼稚,跟自己三观不同,这样的她自然没什么朋友。
简词是第一个让她有了三观一致感觉的人。对方冷静果断,还懂得适时幽默。简直就是林钱想成为的人。
从那之后,林钱经常坐车跑到徐先生家陪简词。
一次,林钱从徐先生家出来时,徐先生执意送她。
车上时,他对林钱表示感谢,说简词因为认识她,抑郁症好了很多。
说到动情时,眼眶突然红了。那是林钱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红眼眶,竟然没有瞧不起他,反而情不自禁伸手在他手上握了握,她说:“放心吧,她会好的。”
徐先生看着她的手愣了愣,接着笑道:“你跟简词一样,面子上看着冷,其实都有颗热心肠。”
人最贱的地方是什么。大概就是自己努力造出坚硬的面具,却又总是希望有人能够看到面具里去。可是,一般人不会去看,而真正看的人,往往有了别的意思。
一个故作坚强从未谈过恋爱的女孩子,在面对一个儒雅,知性,任何事情都考虑周到的男人,很难不会心动。
当林钱发现自己的心思时,立刻在心中告诫自己悬崖勒马,她觉得自己和徐先生还有简词已经算是朋友,而这样的心思是一种背叛。
为了磨灭自己的心思,她有一段时间没去徐先生家。
有一个周末,下着大雨,林钱在家写作业,徐先生突然打来电话。
电话里,男人的声音沙哑又焦急,他说:“小钱,快,你快过来,简词她……她自杀了……”
林钱抓着手机就往外冲。
家里的司机不在,她那时候还不会开车,只好打着伞到街上打车。雨太大了,等她到医院时,身上几乎已经湿透。
徐先生靠在医院的走廊上。那是林钱第一次见到徐先生的胡须失控,恣意生长,失去形状;随着失控的还有他的脸,憔悴,奔溃,全然没有平日里的谈笑风生。
发现林钱,他侧过头来,眼睛里的血丝像是刚刚才哭过。
林钱走过去,倒还算冷静。
徐先生一把抓住她,特别用力,林钱感觉胳膊有点疼了。
徐先生带着责备地语气对她道:“怎么这样了,不知道打伞吗!”
这时候,林钱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头发正搭在额头上,一缕缕雨水正顺着头发往下淌着。
“过来急,简词姐没事了吧?”林钱的声音很硬,生怕走漏了情绪。
徐先生却说:“赶紧回去换一件衣服,小心冻感冒了。”
“你干嘛大惊小怪的。”林钱不耐烦地打开徐先生捏着自己胳膊的手,又问了一遍,“简词姐没事吧?”
徐先生愣了一下,喃喃道:“不,不知道,还在抢救……”
两个人并排站在走廊上,沉默不语。
那一刻,林钱觉得自己跟徐先生像两个踩着尖刀跳舞的人,舞台便是简词,一曲过后,他俩为自己造成的血肉模糊愧疚不已。
但是,要收手已经为时已晚。
可林钱始终是林钱,到最后,她还是从那场三个人的狗血故事里走了出来。具体过程,站且不谈。反正如今,她能一脸云淡风轻地安慰苏俞这个被婚姻背叛的女人,并且毫不客气地鄙视她。
苏俞在想,自己要是有这个女人一半的果敢该多好啊。
这样,也许三年前她就会主动跟胡斌提出离婚。
可是她没有。
她的犹疑和不忍心让她走到了如今这样的地步。而胡斌一成不变的处事态度,让她有种他们之所以走到如今这般全是她一个人的责任的感觉。
越想越觉得绝望。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一条短信,她拿起来看了一眼,一条陌生人发来的信息,内容是:今天谢谢你啊,等有机会请你吃饭。
在她以为是垃圾信息时,发现前面还有一条几天前的信息被已读了。
内容是:我是陆浩,还记得我吗。今天在酒店看到你了,当时不好打招呼,你可别误会,跟我一起的那个女人是我姐。你应该睡了吧,晚安。
看时间正是胡斌跟她提出离婚那晚。
想起第二天早上出现在家里的胡斌,他大概看到了吧。
看吧,拖到如今这田地,她都不能再正大光明拿起胡斌婚内出轨的旗子捍卫自己。
第6章 初恋
苏俞跟胡斌对坐在家里的茶几面前。茶几上放了两杯已经凉掉的白开水,旁边是一份文件。离婚协议。还未签字。
苏俞几次拿起笔又放了下来。
“我会每个月准时给你卡里打一万块钱,一直到……到你找到另外一个人。”胡斌依旧在加着筹
码。
苏俞刚才看过文件,上面写着胡斌会给她一套位于汉城某商圈的房子,以及八十万现金。
她没有签字,于是他又加了上面一条。
苏俞怀疑如果自己继续保持不动,他会接着往上抬价。多么好的一桩生意。这个狠心的男人。
她一直浑浑噩噩的,完全没听进去胡斌的话,但最真她还是答应会签字,人家心意已定,她不至于一直死乞白赖。不过,最后关于胡小宝的所属问题他们依旧没有达成一致。
两个人不可避免又吵了一架,最后胡斌是带着气离开的。
大概是晚上六点钟,天又开始下雪,这几天刚刚被冷风刮干净的地面很快就一片白茫。
苏俞准备去接胡小宝回家。刚走出家门,手机响了,又是一条短信,陆浩发来的:怎么,不打算理我了啊?
苏俞想了想,回他:你确定我们还要再联系吗?
几秒钟后,他会过来:所以你喜欢翻脸不认人的那种?
苏俞愣了愣,望着‘翻脸不认人’五个字,胸口突然蹭一下冒出一股怒火。
她没有再回陆浩,而是翻开通讯录,找到那个已经存了三年的号码,在迟疑之前,将电话拨了出去。
电话半天才被接起来,一个清脆地女声答道:“喂,您好?”
苏俞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里突然顿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举着手机,张了张嘴,一个字没发出来。
电话里传来熟悉的男声:“是谁?”
女声回:“不知道,打了电话不说话,神经病吧!”
接着是长串的忙音。
愤怒,委屈……一瞬间,那些原本压制下去的情绪卷土重来。
苏俞给林钱发了条短信:我要去找那个小三。
很快林钱便把电话打了过来,她刚接起来,对方便一通吼:“苏俞,你他妈有病吧,给自己留点尊严行不行!”
苏俞对着电话吼回去:“我他妈又不是小三,为什么害怕丢自尊的要是我!”
林钱的声音恢复成平时的冷静:“苏俞,你搞清楚情况,就算你去将她打一顿又有什么用,胡斌会回来吗,不会的。他只会更厌恶你。”
苏俞气晕了,冲着电话大叫:“你他妈放屁,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吗,无论经历什么事情都能拍拍屁股一身轻松走人。林钱,我不是你,我根本做不到!”
一段时间的静默,苏俞在林钱准备开口前慌乱挂断电话。瞧她刚才说了什么话,自己管不好老公,把气撒在最好的朋友身上。
她想,自己这种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
她站在小区前门的空地上茫然无措。
夜幕从四野包裹过来,小区里面开始陆续有灯光亮起,整个空间都处在一片昏黄无力的光芒下,地上的雪跟着光芒泛着枯黄色的光。
没有人,没有声音,整个世界静谧得可怕。
她抬着头看着面前的一切,突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要去到何地。
但她清楚,从此以后胡斌不再会出现。
她开始心慌,忙乱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号码,在电话接起后,她立刻说道:“出来喝一杯吧!”
三十岁前,苏俞只去过一次酒吧。
那是林钱的生日,那时候她跟徐先生终于结束了半年的冷战。
徐先生在汉城的一家音乐酒吧给她举办生日宴会。
林钱只叫上了苏俞。
那一次,除了徐先生,林钱,以及苏俞,其他人都是陌生人。
那天,林钱喝了很多酒,徐先生一直在旁边看着她,眼睛里的光苏俞到现在都还记得,
当时苏俞还在想,要是有个男人会这样注视着她,那她一定嫁给对方。
但是,往往被注视的人都看不到对方眼睛里的珍惜,于是恣意妄为,挥一挥手,便随意毁掉一份珍惜。
“敬这世界上的渣男人,渣女人……”苏俞并没有喝醉,但是说话的声音很大,有一种终于摆脱了束缚的感觉,简直是装腔作势。
酒是陆浩给她点的。
她没记住名字,只知道是一种泛着蓝色光华的酒,像一小片海洋,旁边还做作地悬着半片绿叶。酒喝到嘴里有淡淡的薄荷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