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家这段时间的照顾，真的谢谢, 若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我一定尽力。”
众人无言，欣慰的看着她。
“行啦, 以后又不是见不着面, 不用把场面弄得这么煽情。”张华师傅开口，“你今天回去休息吧, 不是明天就要开始培训了吗？回去好好睡一觉，养好精神明天认真学, 让他们看看, 咱们食堂出来的人做啥行啥。”
“好。”赵婶率先鼓掌。
张华师傅的好意一向不容别人拒绝, 他叫赵婶把宋清带出后厨。
看着紧闭的厨门，宋清哭笑不得，她想了想，到生产车间去找程致远。
程致远正在检修故障，看机器的职工说是卡针了，但他没找到卡针的点，拧着眉头翻看这台机器的维修日志。
“这周卡四次了吧？”旁边的李书慧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台机器总卡针。
只要一卡针，机器就会停止，处理不好的话，布胚后面的走向也会产生细微扭曲。
这在原先也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是省城服装厂对布胚质量很看重。
厂长为了长远合作，要求这半年的布胚需要严格把控质量，一点点小问题都会被放大处理。
这种情况下，以程致远为类的检修员忙得不可开交。
李书慧歉疚的说：“可能是我操作不当，不好意思啊，我之后会更注意一些的。”说这话时，她心中藏着隐秘的欢喜。
参加过那次婚宴后，她和程致远在车间几乎没有交集，在外面遇到也说不上几句话，这令她倍感煎熬。
今天机器出了问题，看到来的人程致远，李书慧心中激动的无以言表，绞尽脑汁想跟他多说一会话。
程致远不知道她此时的心思，“没事，等换完零件应该会好很多。”
李书慧看管的这台生产机器是从上海购进的淘汰设备，还会随着使用年限的增长出现更多问题。程致远十分清楚操作不是导致故障的原因，就在各部位调试了一番，找到故障零件后更换掉。
“好了，你再试试。”程致远从凳子上跳下来，将工具挨个清点完才装进包里。
李书慧将线挂在针头，然后打开开关，机器开始正常转动生产。
她转过身，脸颊微微红，鼓起勇气道：“谢谢，下次有问题还能找你吗？”
程致远不动声色的指向不远处的黑板，“上面有值班表，找当天的检修员就行了。”
李书慧难掩失望神色，低低的应了一声。
程致远拿上东西快步离开，站在车间外看着光秃秃的花池，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叹什么气？”宋清的声音从左后方的拐角处传来，程致远走过去，看见宋清蹲在墙角吃拔丝地瓜，透亮的眼睛映出他疲惫的俊脸。
“吃点。”托着油纸包的手往程致远伸了伸。
程致远俯身，将东西一整个拿过来，然后撕下油纸的一角，捏起一块拔丝地瓜送进嘴里。
甜腻的糖浆连同着程致远皱起的眉头一起化去，他低头问：“老张给你的？”
“恩，张华师傅祝贺我考试通过的礼物。”宋清站起身，看着他机油斑斑的工作服。
程致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自己身上，顿了一下才解释说：“检修员，衣服都这样。”他不经意往后退了些。
宋清感觉他有些不高兴，想问但没问出口，跟他拿了开自行车锁的钥匙就要去接宋木放学。
走到一半，还是觉得不放心，回头问：“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程致远幽幽叹了口气，“你问的太直接了。”
“直接不好吗？”
他沉默，再开口时恢复到正常状态，催促着她离开，“挺好的，你赶紧去吧。”
晚上睡觉前，宋清给宋木讲故事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敲门，她披上衣服去开门。
门开后瞧见程致远回屋的背影，他没说话，背对着她指了指地上，宋清茫然地低头向下看，瞧见地上立着一个小盒子，盒子上面贴着一张纸条，似乎写了什么。
宋清俯身拿起，看见纸条上的内容笑弯了眼。
【祝贺礼】
他祝贺什么不言而喻。
宋清打开盒子，待看清里面的东西直接愣住了。
程致远送她的礼物居然是一台崭新的收音机。
宋清内心触动，这个东西不仅贵重，还很用心，之前她将手头的收音机票作为谢礼送给赵婶的时候，程致远曾以玩笑的口吻问她是不是舍不得。
宋清当时回答说：没有不舍得，以后还会再有的。
估计就是那时候，程致远把这件事记在心上，费功夫把东西准备好，在考试通过后作为礼物送给她。
宋清抱着收音机兴奋到大半夜，次日入职培训时依旧精神充沛。
纺织厂这次的考试招进来18个人，会先进行统一的培训，再分到熟练的职工手下锻炼一段时间，等能够独立操作的时候，培训才算结业。
第一段试培训为期七天，第一天学习不同机器的上针勾线的方式，之后几天难度逐步提升，光是第一天的学习就够宋清头痛的。
因为身高。
她这具身体年纪小，过完年也才十六岁，加上以前营养不良，现在身高比起同龄人要稍矮一截，导致她看机器的时候需要时时踩着高凳，连最基本的操作都要比其他人困难一些。
一天下来，宋清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她要喝奶长个，无论牛奶还是羊奶，只要能补充营养长个就行。
宋木是个行动派，当天下班之后，她就带着宋木和程奶奶睡前喝奶粉，争取让身高往上窜一窜。
程致远听说她的意图后，憋笑不已，第二天就找奶农定了半年量的鲜奶帮助她实现梦想。
又过了两天，程致远从邮局拿回来两封信，一封他的，一封寄给宋清的。
宋清看见信件才想起来，她年前寄出去过一个包裹。
打开信，和上次一样的工整字迹，内容依旧不多。
对方在信上表达了对苏园夫妇的哀思，随后问宋清他们姐弟俩现在的处境，说如果生活困难，需要人照顾的话可以到信上附着的地址去，他愿意给他们两姐弟提供一个住所。如果宋清两姐弟不愿意的话，他会按月给他们提供生活费。
信封里还装了一些钱票，出手依旧大方。
看到信的内容后，宋清开始好奇寄信人的与他们母亲的关系。
看口吻像朋友，看态度像亲戚。
宋清在回信中表示他们生活不错，自己在国营厂里上班，不需要人照顾，也不需要生活费，在信的末尾，宋清还直白的询问了对方与自家父母的关系，不过附了一句，不想回答也可以。
至于回礼，现在她兜里最多的就是钱票，零零碎碎加一起有五百多块和一沓商品票。
但送钱票肯定是不行的，因为她现在有的这些钱票，其中一部分是对方赠给她的。
宋清将身上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只有两样算得上是珍贵。
一个是上次奖励的手表，但两枚手表中的男表被她送给程致远，剩下来的这枚是女款。
一个程致远送的收音机，肯定不能送出去。
一张缝纫机票，对方出手阔绰，多半不缺这类东西。
宋清冥思苦想，决定先把回礼放放，等之后收集到好东西再送。
转眼就来到七天培训的最后一天。
宋清结束完半天的培训，在食堂排队打饭，窗口的赵婶对昔日同事格外照顾，给的菜量特别足。
他们下午要选带教师傅，新进的职工坐在一起兴致勃勃的讨论选谁，宋清端着饭盒坐在最角落没有插话。
“我听说一组的李书慧脾气特别好，回头咱们犯了错，应该不至于责骂的太厉害。”
“二组的张影也好。”
……
众人把打探来的消息拿出来分享，一顿饭下来，有些人心里有了底，待下午选人的时候，目标极为明确。
开始宋清为避免以后尴尬，低着头假装没看到李书慧急到跺脚的暗示，转身借口去厕所。
年轻职工的带教名额很快就被占满了，等宋清回来的时候被自动分配给纺织厂工龄最长的三组组长。
三组组长是个眼神凌厉的中年女人，叫林菱，听说最为严厉，新入的学徒职工大多怕她，不敢选她。
只有一个看着格外老实的女生主动选了她。
散开的时候，李书慧看着宋清欲言又止，刚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小跑上前问林菱能否交换一名学徒。
站在后面的宋清呼吸重了些，她知道对方是好意，但是她真的不想在熟人手底下学习技术。
林菱抬眼朝李书慧身后看了眼，见那些学徒神色慌张，眼神躲闪。
她摇头撂下句“不换”后，扭头带着宋清两个人走了。
宋清心里松了口气，歉疚的朝李书慧点点头，跟上林菱到三组车间去。
第37章 挟私报复
机器前, 林菱冷着脸说：“丑话说到前头，你们要是不好好学给我惹麻烦，别指望我对你们有什么好脸色。”
宋清和另一个女生黄婷手垂在身侧，老老实实的听着。
林菱经验多技术高, 原先一个人看两台机器, 现在把其中一台交给宋清黄婷两个人看管。
她们需要从从上针开始操作, 直到一匹布胚成型送到质检车间。中间出现的断线等常见问题的时候, 林菱也不会上手替她们解决，只在旁边口头指导。
相比其他学徒，宋清黄婷觉得这几天又费神又费力，但同时，她们的熟练程度也远超其他组。
三组车间离检修员的办公室很近，程致远时不时抽空来看一眼宋清。
他去的这几次, 宋清不是在踩着凳子看机器内部情况, 就是在拿本子记林菱说的话, 在厂里时根本没工夫同他多说话。
下班回家后，程致远会跟宋清传授一些简单的机器故障排查技巧, 待机器发生故障时, 自己就能找到故障原因，方便纠正她们操作上的失误。
这种方法显然是有效的, 带教的第二周结束周, 宋清黄婷两人已经能独立操作织布机，对布胚上产生的各种瑕疵情况也都基本了解。
林菱特意给她们申请机器, 让她们独立看管织布机，惹得其他还卡在独立上机的学徒羡慕不已。
宋清黄婷两人对此没有任何感觉, 她们工位相邻, 很快就处成饭搭子, 天天结伴在食堂吃饭，程致远插都插不进去，看着她们两人相谈甚欢的背影无奈叹气，郁闷低头继续吃碗里被筷子戳的稀碎的红烧肉。
下午工作的时候，织布机里的线缺了两团，宋清到货柜旁，踩在梯子上拿最上面的棉线团。
梯子有点晃，发出“吱吱”的声音，宋清感觉到颤动幅度，一手扶着架子，一手去够上面的棉线团。
就在她要够到架子顶层的棉线团时，梯子稳住了。
她低头，看见程致远站在旁边，伸手扶着梯子，他身上背了个工具包，手上蹭了块湿润机油还没来得及洗，看样子是刚检修完回来。
“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宋清看了他一眼，松开扶着架子的手，伸手摸到棉线团抱在怀里，踩着梯子下到地上。
程致远松开手，皱眉说：“下次从底下拿，上梯子不安全。”
“都拿下面的，上面的都落灰了。”宋清不以为意，顺手拍了拍棉线团上的薄灰。
她抬脚往负责的机器方向走，程致远跟在她后面到工位上，看着她爬上爬下的换线，随口问：“等带教期结束，你是想留在这，还是去旁边的质检车间。”
运行起来的机器有些吵，宋清听不清他的话，走进问：“你刚才说什么？”
程致远低头，贴着她的耳边说：“我说……”
湿热的呼吸扑在宋清耳畔，她恍惚了一瞬，待回神后轻轻偏头。
高大俊朗的男孩垂头跟刚到他肩膀的娇俏女孩说着什么，他面色柔和，神情专注，看着很是温柔。
正巧李书慧走进来目睹这一幕，她鲜少见到程致远这样，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微妙的感觉，觉得这幕格外和谐，两个人看着有点般配。
这感觉让她心口发闷，心想：怎么可能呢，人家是兄妹。
随即收拾好心情走上去，摆出惊讶表情，“程同志，你也在这啊。”
程致远和宋清说话被打断，偏头见是李书慧，随口应了声，“过来看看机器，你们聊吧。”说完抓着工具包快步朝外走去。
李书慧见程致远走了，心不在焉跟宋清几句话客套话，像是习不习惯工作强度，有没有什么问题，要是有需要可以去找她诸如此类的。
眼见程致远消失在乖巧处，她也顾不得来这的意图，在宋清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追着出去。
“程同志，程同志。”
走出车间的程致远听见声音停下来，站在种了一排桂花的花池前回头看她，“李同志，有事吗？”
李书慧放慢脚步走过去，立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喘，额角出了细密的汗意，身侧的手更是无措的抓着衣角，听到头顶疑惑的清朗少年音，“李同志？”
她抬起头却不敢直视他，只能望着他身后在枝叶中夹着的月季花苞，眸中闪过害羞的神色，颤着睫羽问：“你最近几天有时间吗？我想邀请你去看电影。”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也很大胆。
让李书慧在此时坦露心意的原因是，她这段时间极少能跟他搭上话，这不免让她有些着急，咬牙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成就成，不成也算了。
程致远静默了一瞬，看着脸颊赤红的李书慧，眼里带着歉疚，低声说：“不好意思，我可能没有时间。”
“那之后呢。”李书慧有些不想放弃，看着他的眼睛问。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之后可能也没什么时间。”
李书慧听懂他这番话的意思，眼前俊朗的脸颊逐渐模糊，她缓缓低下头，不愿让他看见自己微红的眼眶，抿嘴轻轻点头，“没关系，既然这样，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她回到纺织车间后很快收拾好心情，手把手带着两个学徒学习工作技巧。
晚上回去的时候，宋清明显感觉程致远眉宇间轻快了不少，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心里很是好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