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见人走远庆鸽愤愤不平道:“您为何要留她,你看她刚刚那副假惺惺的样子,一脸的泥也不忘扭她那好腰!”
元新月安抚地笑笑,她知道庆鸽看不上莲子,毕竟在元府时,属莲子仗元满荷的势欺人,一举一动俨然把她自己当作元府第二个小姐了,眼里更是没放下过自己这个真主子。
“我自然知道她没好意。”元新月叹了口气,“嫡姐把自己的贴身婢女塞来我这里,能有什么好心。”
“那您这是?”彩菲也面露不解,既然王妃知道这些,那为何不直接拒绝莲子并把她赶出府去。
“看紧些吧,把她安排的离我远一些便是了。”元新月目光悠悠,神色间满是疲惫倦怠,她抬起指尖揉了揉太阳穴。
眼下处于元满荷即将入宫为后的节骨眼上,如果这个时候同她起冲突,怕是会给自己及王府带来祸端……元新月想到素日里旁人对韩骁骋的评价,一个手无实权的亲王,如何能同丞相、皇后两座山抗衡?
韩骁骋在朝中本就如履薄冰,自己不能再给他惹来是非了,不论是他收留自己还是好吃好喝养着自己,他都算是自己的恩人。
莲子在府上安安分分度日,一时叫元新月有些放松了心思,这些日子她占着抚月阁的小厨房自己琢磨些糕点,时间飞快。
“来尝尝这个枣泥糕。”元新月招呼来庆鸽,分了她一块,枣香浓郁且甜美,甜而不腻入口绵滑,两个小姑娘吃的不亦乐乎。
“王妃,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庆鸽不吝夸赞,见状元新月又可惜道:“可惜彩菲这几日不在,不然她一定喜欢。”
“王妃,端阳节时送粽子没送成,不如这两日送些枣泥糕给殿下?”庆鸽提议道。
元新月也正有此意,上次因事情耽搁没送出手的粽子确实叫她惦记了一些日子,眼下刚好自己新学会了做糕点,不如趁此机会送些去给殿下,也算是聊表自己借住在王府的谢意。
“好,我明日做些新鲜的亲自送去。”元新月点点头。
暮色昏沉,夜风穿过庭院,冷冷垂下的几颗星子布在漆黑的天际,宁王府人少,一入夜更是寂静得诡异。
错金螭兽香炉里袅袅的檀香升起萦绕,韩骁骋于桌案前认真地敛低眸子翻阅古书,修长的指节时不时挑起一张书页翻过,书房里仅有这点OO簌簌的声响。
不多时有人推开门,手脚极轻地换香炉里的香粉,韩骁骋向来不喜人打搅他读书,便特意吩咐了不许人伺候,他本以为进门的是韩颢,可他又静静地翻过了一页书,耳畔却始终没有听见那人离开的脚步声。
“换好就离开吧。”韩骁骋头也没抬地冷冷道。
“奴婢给您剪下灯芯吧,方便殿下您看书。”女声有些刻意而为之的娇媚,话落那人便朝桌案这边走了过来。
韩骁骋瞬间皱紧了眉头懒散地抬起眼皮,漆黑的瞳仁里充斥着危险的暗涌,片刻后他却轻笑一声,方才记起来韩颢和彩菲被自己支走去查元新月的身世了。
女子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故意的勾引意味,韩骁骋一眼识破,他也不急,只是顺着她的心思,眸色晦涩地直勾勾盯着这个长相陌生的女子。
“你叫什么?”韩骁骋见她剪好灯芯,摇曳的烛火确实比刚刚亮了几分,他盯着眼前人在他注视下已然红透的双颊问。
“莲子。”
自称莲子的婢女站在桌案前盈盈行礼再抬脸,丰盈的身段和姣好的面孔恰到好处地映在韩骁骋眼底,她身上擦的香膏味道柔和勾人,韩骁骋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警惕了几分。
“莲子……”韩骁骋低声重复,他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莲子娇柔做作地应了一声,脚步又轻轻地朝前走了几分:“奴婢在。”
缭绕交错的香气自螭兽香炉里溢出,丝丝缕缕窜进韩骁骋的鼻腔里,撩拨着青年心底紧绷的那根弦,韩骁骋心底一紧。
待他意识到刚刚她换的是什么香粉后,他蓦地皱紧眉头,周身霎时萦了一股杀伐果断的冷静气场,他咬紧后槽牙面色阴沉朝莲子斥道:“谁派你来的?”
见状莲子本来打算贴上去的动作顿在了半空,她两股战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脊背伏地却依旧嘴硬,期求着能有所转机,毕竟这是自己唯一一次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机会。
毕竟二小姐都能讨得殿下的欢心,自己这副长相又完全不比元新月差半分……
莲子凄凄切切哭诉道:“殿下饶命,奴婢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来人!”韩骁骋扬声喊人,霎时进门两个高大的侍卫,韩骁骋声音凉薄,他居高临下底睥睨着跪在地上的女人,不屑嗤笑:“把她押下去看好了,等本王明日亲自审问。”
莲子挣扎着被侍卫带了下去,韩骁骋长叹一口气,快步去了寝室的汤池。
他脱去衣物将身子浸泡进冰凉的活水里,汤池里汩汩流动的泉水寒冷刺骨,却冰不透他刚刚被那药物勾起的旖旎心思。
韩骁骋稍稍仰起头,下颌处紧绷的线条犀利,颈处突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他双手紧握成拳克制着自己飘忽的思绪,却抵不住那抹娇小的身影在他逐渐昏沉的脑海里跑来跑去。
第31章 枣糕
次日,晌午时分,元新月又做了一些新鲜的枣泥糕装好食盒,她招来庆鸽问:“殿下现在在哪里?”
庆鸽刚巧听见了几个侍卫的谈话,便毫不犹豫地回了元新月的问题:“刚刚我听侍卫说,殿下应当是在前厅。”
元新月点点头,拎好精致的红木食盒便和庆鸽一起去了,待二人到了前厅,那里早就没了人,只剩下一盏上好的茶盏端正地摆放于桌上,四处安静祥和,如果能够忽略那地上奄奄一息的女人的话。
“……”
本就心神不宁的元新月脚步一晃,她刚刚离得越近便越能嗅到铁锈味,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闻到如此浓厚的血气,便以为是府上宰了牲畜,只是现在,她眼睁睁看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影瘫在眼前……
恶心、血腥,她脸色苍白,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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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好了?”韩骁骋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进门,便放下了手中的公文,韩颢去了一趟榆林镇,今晨刚刚回到府上。
“是。”韩颢支支吾吾道:“前厅已、已经清理干净了,那婢女的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有什么就直说,我又不会罚你。”韩骁骋不耐烦道,他觉得韩颢的性子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婆婆妈妈了:“是在榆林镇发现了新线索?”
“不是,榆林镇十年前遭匪贼烧毁,虽说如今重建了,但是物是人非,百姓换了一拨,当年的人都已经找不到了。”韩颢解释。
闻言韩骁骋疲惫地用指腹压了压眉心:“那你刚刚想说什么?”
“属下想说的是……晌午,王妃拿了一盒糕点来找您了。”韩颢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复述,见韩骁骋面露不悦地示意他说下去,韩颢深吸一口气快速说完:“王妃去的是前厅,那时候属下还没清理前厅……王妃见到了一滩血肉模糊的尸体,被……吓晕了。”
韩颢说完,韩骁骋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起来。
记着不久前,她还会被死猫吓哭到深更半夜,如今直接见到了一具尸体怕是……韩骁骋心底一紧,他不敢细想。
“找大夫没有?”韩骁骋面露担忧,语气也在不经意间紧张了几分。
“大夫看过了,说是惊惧过度引起的晕厥,现在王妃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近期不能再受到惊吓。”韩颢一五一十地汇报。
闻言韩骁骋轻舒一口气,他眸色漆黑直勾勾盯着韩颢的脸,韩颢不争气地稍稍后退半步,吞了吞口水:“……”
韩骁骋慵懒地朝后倚靠在椅子上,他舌尖轻舐后槽牙似笑非笑道:“韩颢,有时候我真想杀了你。”
韩颢:……
韩骁骋心底担心,他本打算直接去抚月阁看一看元新月,又觉得凭韩d的身份不大方便,可若是此时再告诉她自己就是宁王,怕元新月更受不了。
夜深人静,韩骁骋熟门熟路地进了元新月的寝屋,烛光昏黄摇曳,床上背对着自己的少女缩成一团,露出的消瘦肩头还在细细颤抖着,像一对脆弱美丽的蝶翼般易碎。
“……”韩骁骋远远地看见那一团小小的身影,情不自禁地放缓了脚步最后顿在了床榻边沿不远处,动作小心翼翼地生怕吵醒她。
韩骁骋稍稍倾身,便轻易地看清元新月用被子将自己的脸捂在了里面,他心疼地俯身伸手,想要将那被子扯开些,却不曾想下一秒细碎的哭声从被子里呜呜咽咽传了出来。
韩骁骋的动作顿在了半空,他的胳膊伸下去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元新月?”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试探着叫她,没有回应,刚刚的哭声也不见了,似乎只是梦中呓语。
韩骁骋轻舒一口气,继续伸手把她捂住脸颊的被子轻轻拽开,露出那张因闷热变得异常红润的脸蛋,原本白瓷般的双颊染上了几分潮湿的汗意,乌黑碎发被汗水沾湿搭在额角鬓边,挺翘的鼻头沾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小巧檀口张张合合嘟囔着什么梦话。
“……”
韩骁骋小心地帮她掖好被角,他的目光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扫视了一番,突然见到了桌上那个红木食盒。
他记着韩颢说元新月是来给自己送糕点的……韩骁骋抬步走了过去,甫一掀开食盒盖子,浓郁的枣香便充斥着鼻腔,韩骁骋瞳孔骤缩,几不可见地皱了皱长眉。
悔恨愧疚在心底压抑太久,他最不愿面对的往事被这气味牵引着汹涌袭来。
枣泥糕,世上那么多糕点元新月偏偏做了枣泥糕。
这个巧合叫韩骁骋有一瞬喘不上气,他匆匆扫了眼那一盒枣泥糕,样式虽说不太规整但是单凭气味便知味道应当不错,可他全没品尝的心思,反倒是压抑着愠气将盖子盖了回去,他扭头看向床上熟睡的人,心底涌起一阵别样的感受。
元新月第二日依旧打不起精神,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一样面色苍白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色,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只许庆鸽进来。
庆鸽焦急地进进出出几趟,最后吩咐下去几个仆役,去采些新鲜的芦苇叶子回来,彩菲刚刚回到抚月阁便见到了院子里摆着的两筐翠绿的芦苇叶,叶片上面还带着苍凉冰冷的露珠。
彩菲听说了昨日的事,便担忧地扯住庆鸽:“王妃怎么样了?这些芦苇叶子又是做什么?”
“放心吧。”庆鸽安抚地朝彩菲笑笑,眼下的青黑色却是掩饰不住的疲倦:“这是王妃的习惯,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用叶子折蚱蜢,能折一整天。”
“哦。”彩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没过多久,韩骁骋便派人找来了彩菲。
“可查清了元新月的身世?”韩骁骋神色疲惫地倚靠在椅子里,他轻轻阖眼,修长的指节稍稍弯曲按压着胀痛的太阳穴。
“回殿下,邑京很少有人知道元鹤还有个二女儿,据元家的说辞是因为王妃的生母是个丫鬟,因难产而死,王妃也因为身子弱,生来十余年一直养在元府后院,从不出门见人的缘故,其他的元家再没有说过,但是属下感觉有些不对劲。”彩菲回忆着自己前些日子各处打听到的消息。
韩骁骋慢慢地掀起眼帘,冷漠的眸光淡淡地扫了过来,“哪里不对劲?”
“属下说不上来,只是觉得,若是王妃当真十余年都住在王府,怕是最不受宠的。”彩菲小心翼翼猜测道,“可王妃女红分明那么好,还会识字写字,平常大家闺秀会的一样不落。”
“嗯。”韩骁骋漆黑的眸光凛冽,他指节微曲搭在桌案上漫不经心地敲点着桌面,“对了,你回过抚月阁了吗?”
“属下先回了抚月阁一趟,王妃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除了庆鸽不见任何人。”彩菲闷闷道:“庆鸽找人采了两筐芦苇叶子给王妃折蚱蜢。”
“蚱蜢?”韩骁骋疑惑地出声。
“是,庆鸽说这是王妃的习惯。”
韩骁骋若有所思地垂下狭长的眼眸,掩盖了里头细细碎碎混杂的悲哀和惊喜,片刻后他轻声吩咐:“你回王妃身边伺候,记得试探下她四五岁时住在哪里。”
枣泥糕、榆林镇、元鹤、元新月……待彩菲离开,韩骁骋心思烦闷地将五指狠狠攥紧成拳,却又无处发泄,片刻后只能颓丧地缓缓撒开了手。
薄薄的日光透过窗纸倾斜洒落,窗棂的影子随着日头换了个方向,一直在书房坐到了晌午,韩骁骋才起身:“韩颢。”
韩颢应声推门进来。
“我要去一趟端灵庙,备车。”
第32章 蚱蜢
“庆鸽,帮我把那个盒子拿过来吧。”元新月怏怏地坐在桌边,薄亮的天光从薄薄的窗纸透过来,她抬起手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小箱子。
是她从元府带来的那个。
庆鸽忙应了下来,那小箱子上面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没等庆鸽拿来帕子擦干净,元新月就已经浑不在意地打开了箱子,里面很空荡,只有几个不值钱的小玩意。
元新月恹恹地盯着里面看了半晌,原本亮晶晶的瞳光有些涣散,她探出指尖从里面捏起来一个草折的蚱蜢,元新月记不起来它是谁折的,又是谁送给自己的,但是仅看它身上的细细的破碎纹路便知,它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久了。
元新月小心翼翼地看了半晌,才交给庆鸽拿出去晒晒阳光,这个草蚱蜢经历了岁月蹉跎,太脆弱了,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碎成粉末,元新月下意识里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人送给自己的礼物,在没能记起来是谁之前,她想留住它。
“俏俏……”元新月嘟囔着,伸出纤细的指头轻轻摸着里面一块精致的小木牌,木牌有了一丝裂痕,那上面细致地刻了这两个字,元新月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她烦闷地吸了吸鼻子,头一次这么恨自己忘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