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叹了口气,甫一防空思绪,血肉模糊的一片霎时出现在了自己脑海里,她心尖一紧,急促的心跳如擂鼓,元新月“啪”的一声把箱子合上,只能迫使自己找些旁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庆鸽,把芦苇叶子拿来,我闲着有些无聊。”元新月吞了吞口水,说出口的话都带了几分惶恐颤抖,她僵硬地绷直了唇却不敢眨眼,因为只要一闭眼睛,莲子惨死的场景就会在自己眼前铺展开来。
恐慌、惊惧、恶心、反胃。
昨夜元新月梦见了韩骁骋,没有模样没有身子,只有黑暗中一双浸在寒潭掺杂杀意的眸子,沁血淬毒,鲜红血腥,那双狭长的眼眸牢牢锁住自己,是自己怎么也逃不脱的杀人如麻的活阎罗。
庆鸽将芦苇叶子拿到元新月身前,她捏起一叶冰凉的叶子,微凉的露珠惹湿指畔,那翠绿欲滴的颜色衬得她手指愈发瓷白。
她顿了一下,指尖便凭着记忆开始灵活地翻折叶片,尽管不记得是谁教自己学会的折蚱蜢,但是每次都只需要稍稍思考,就能熟练地记起来。
不多时,一个栩栩如生的苍绿的蚱蜢跃于指尖,元新月下意识地轻叹一口气,将它放在了一旁,又换了支叶片。
-
端灵庙依山而建,是历代皇家祈福礼佛之处,在邑京的寻常庙宇里有着格外重要的地位。
巍峨的庙宇立在城外半山腰上,从邑京城里到山脚下的榆林镇快马加鞭也需要一天时间,韩骁骋和韩颢爬上山时已经次日早晨了。
古木参天,空气清冷,眼前的庙殿飞檐高耸,被一层轻柔迷蒙的雾霾笼罩,一派严峻壮观,可映在韩骁骋的眼里,这金碧辉煌却像是深山里蛰伏的猛兽般暗藏危险。
风时不时吹过耸立的枝桠树叶,沙沙作响。
站在庙外韩骁骋顿住脚步,他静默良久,正回身打算离开时,突然听见身后出现一道苍老浑厚的男声。
“小施主,好久不见。”
韩骁骋回眸,难掩惊诧。
老和尚见到眼前人的模样后欣喜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声,韩骁骋再不愿进入佛寺,也不得不礼貌颔首,沉声道:“苦缘方丈。”
“小施主要是不急,不如随老衲进来听听佛经。”苦缘方丈慈眉善目,故人好言相留,韩骁骋不得已只好跟着进了禅房。
清凉寂静的禅房里声音飘渺,方丈双目轻合轻声诵经,笃笃木鱼声入耳,不过片刻闭目,韩骁骋就不耐烦地睁开了眼,他太过焦躁,压根凝不住心神。
韩骁骋怔怔地盯着苦缘方丈看了片刻,方丈手中敲打木鱼的动作一刻不停,翕动的嘴唇却不再诵读经书,他轻叹:“不可心焦气燥。”
“是。”韩骁骋蓦地回神,面上沉静道。
时间过了许久,苦缘方丈放下手中经书,看着眼前的青年,面目慈祥:“自从二位施主离开,小施主有十年没来过了,近日可是遇见了什么忧心事?”
“……”
闻言韩骁骋慢慢垂睑,清绝的面容上不如方才沉静,已然染了几分忧虑。
“敢问方丈,缘字何解?”
这些日子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似乎都在冥冥之中被一根线牵引着联系在了一起,最后缠绕纠结成了死结,叫韩骁骋焦头烂额无路可走。
“缘本天定。”
苦缘方丈双手合十,虔心诚意说道:“缘起缘灭,缘聚缘散,强求无用。”
韩骁骋喃喃重复了一遍,虽说没有参透,但此时此刻原本烦闷的心情镇静下来不少,他心平气和地诚心颔首:“谢方丈解惑。”
树下山间阴影错落,细碎的光斑洒在欣长挺拔的青年身上,坚毅清冷的面容被阳光镀着柔和了几分。
韩骁骋双手合十稍稍倾身打算离开,苦缘立在不远处和善地笑笑,最后同他轻轻道了一句:“小施主,万事顺从本心。”
韩骁骋点头。
下了山便是榆林镇了,这镇子原本民心淳朴厚重,百姓靠种田为生,可十年前山匪入侵大火席卷,百十户人家在此丧生。
“殿下,回京吗?”韩骁骋没有回答,韩颢只能跟着韩骁骋的脚步走向湖畔。
镇子附近有一处湖泊,现在正是风景秀丽乘凉纳闲的好时候,湖边成片的芦苇荡悠悠随风,不少小孩子在堤岸跑跑闹闹,折了芦苇叶子来玩。
着一身玄色锦衣的青年立在湖畔,岸边的柳枝纤长细细,垂下来遮住耀眼的日头,徒留几处稀疏的碎光浮金打在韩骁骋清隽的眼角眉梢。
“啊!”
韩骁骋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他顺着声音低头看过去,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小孩子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脸蛋圆滚滚可爱。
刚刚她似乎是撞到了额头,此时正龇牙咧嘴地抬起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揉着自己的脑袋,另一只小手紧紧搂住几片芦苇叶子,嘴里念念有词地嘟囔着什么。
“你撞到我了!”小姑娘扬起气鼓鼓的小脸,撅着嘴哼了一声,尽管身高不高,但气势一点不输。
“小孩……”韩颢刚刚打算把小姑娘领走,却被韩骁骋抬手拦住。
这副不饶人的雄赳赳气昂昂的势头,叫他想到了俏俏。
韩骁骋好脾气地蹲下来与小姑娘平视:“是我撞的你,你想要我怎么办?”
“唔……”小孩子被问住了,她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大方一点,她叉着腰哼哼一声:“算了,那我原谅你了。”
话落,小孩子抱着两个长长的芦苇叶子打算离开,却又被韩骁骋伸出臂膀拦住,他面上清冷端正,说出口的话却一本正经地耍赖皮:“你刚刚也撞到我了,现在该我提条件了。”
“……”小姑娘没有想到如此一个锦衣玉袍的大哥哥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瞪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韩颢也一样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
“那你想我做什么啊?”小姑娘奶声奶气地小声嘟囔,小眉毛都皱成了一团,生怕韩骁骋提出什么离谱的要求。
“你会不会用芦苇叶折蚱蜢?你折一个送给我,我就不计较了。”韩骁骋点了点她怀里抱着的几片苍翠的叶子。
“……”
小姑娘显然没想到韩骁骋的要求如此幼稚,她扁扁嘴把叶子扔到地上,二话不说折了一个塞进他怀里就跑开了,连地上散落的剩下的叶子都不要了。
“殿下……”韩颢见韩骁骋拿着那草蚱蜢看了半天,他担忧地出声。
叶子散落地七七八八,韩骁骋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弯曲,从地上捡起一片,这叶片已经被小姑娘的体温捂热了。
他手下利落且毫不犹豫地翻折叶片,薄唇轻开似是随意地沉声问:“如此开朗的女孩,长大后却能够变得一言不发,她都经历了什么?”
韩颢不解地看了看那小女孩的背影,又把目光移回韩骁骋的手中,两只翠绿色的草蚱蜢静静躺在他宽大的手掌心。
“回去吧,先去顾府一趟,王妃这几日怕是睡不上一个好觉。”韩骁骋将两个草蚱蜢小心翼翼地拿在手里,心底猛地抽痛一下,轻声道。
第33章 沐浴
“王妃,您已经折了这么多了,歇歇吧。”庆鸽心疼地看着元新月红透的指头,劝道。
闻言元新月恹恹地抬眼看了眼身旁一排排的草蚱蜢,扯了扯唇角,她不想要庆鸽担心,只好慢慢放下芦苇叶子作罢了。
“王妃,未容小姐想邀请您明天去顾府小住几天。”彩菲在门外扬声道。
“未容?”元新月听见顾未容的邀请瞬间提起了几分精神,她亮晶晶的眸光闪闪,唇畔不经意间染上欣喜的笑意。
“王妃,明日一早我们就去,今日天色也不早了,就好好歇歇吧。”庆鸽也跟着扬起嘴角,她忙把那些芦苇叶子和草蚱蜢收走,生怕元新月反悔。
元新月乖巧地点点头,她坐在铜镜前盯着里面那张精致的脸蛋,任由身后的庆鸽温柔地给自己疏通乌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原本翘起的嘴角却慢慢落了下来。
庆鸽手下动作缓慢了几分,她担心地轻声问:“怎么了王妃?”
“我就是想到了一件事……”元新月垂低脑袋闷闷出声:“去顾府小住几日,我是不是该和殿下说一声。”
“确实……是奴婢忘了。”
庆鸽刚刚也是被元新月难得的好心情给带地忘了分寸,如今元新月嫁进王府,素日出门闲逛晚归也就罢了,可是去好友家里住上几日不回来,不告诉殿下一声如何也说不过去。
元新月扁扁嘴,刻意不去想梦里那副狠戾的眼眸,一鼓作气道:“那帮我把头发挽好吧,我这就去找殿下。”
眼下已经巳时了,元新月和彩菲打听了殿下的位置,直接去了寝院。
和成亲那日一样,这里没有一个婢女仆役伺候,偌大的院子寂静得诡异,想来是殿下有不许人打搅的习惯。
元新月轻顿脚步,稍稍思考后就决定把庆鸽留在了院外,自己接过灯,一个人进去。
薄衫曳地,少女提了盏灯,步伐盈盈。
她轻轻推开门,却依旧带起一阵晚风呜呜穿堂,里头徒有轻薄的床幔随风飘摇,空无一人。
“殿下?”元新月小心翼翼地道。
“啪嗒”一声,物件掉落的声响听得一清二楚,元新月被吓得身子一惊,下一瞬她吞了吞口水,循声迈步而去。
元新月朝里头走去,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屏风,她瞥见了男子挺拔的上半身,紧实的肌肉随呼吸细微起伏,水珠顺着流畅的肩颈线条滑落,最终掩入汩汩汤池。
她忙朝后退了两步,羞赧地移开了眼睛,眼珠却骨碌碌地不知道该看向哪里,最后只能落在屏风上搭着的那件玄色暗纹锦袍上。
“抱歉殿下,我、我不知道您在沐浴。”
元新月尴尬地吞了吞口水,脑海里却全是刚刚扫过的背影,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她也不知道自己惊鸿一瞥,怎么会记住这么多。
“嗯。”韩骁骋身子紧张地僵住,修长五指在汤池下紧握成拳,他舔舐了下干涩的唇瓣,刻意沉了几分音调应声。
“顾府的大小姐顾未容邀请我去府上小住几日……可以去吗?”元新月试探问。
“……嗯。”韩骁骋不敢多说话,便又应了一声,他今天晚上特意先去的顾府,告诉顾未容让她带元新月散散心,只是没想到元新月还能来找自己许可。
“那、那我就先退下了,不打扰您了……”元新月落下一句话后,火急火燎地快步离开了屋子。
听见身后吱呀一声门被关好,韩骁骋稍稍敛低眼睑,片刻后才回眸朝屏风后望了一眼,那处空空荡荡,他幽幽轻叹。
待韩骁骋回过神来,他喉头微动,脖颈处倏忽红了几分。
刚刚被元新月堵在这里,他没由来地忆起来那日汤池冷浴,自己脑子昏昏沉沉,竟想着元新月纾解几次方才清醒……
-
“新月!”顾未容和元新月很聊得来,二人也不客套,早就已闺名相称。
顾未容欣喜地接过元新月柔弱的手,在朦朦胧胧的日光下,少女的皮肤若凝脂般莹白细腻。
“等你好久了,路上累不累?”顾未容关切地打量着元新月,她身量本就瘦小,这些日子似乎又瘦了几分,眼圈下面明显的淡淡青色更是叫人心疼。
听韩骁骋说,元新月是因为误见了婢女的尸体方才数日难以安寝。
“不累,也没有多远呢。”元新月来过几次顾府,由着顾未容领她去了小院。
假山环抱,流水潺潺,两个小姑娘坐在静谧的亭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些好友的知心话。
从奇闻异事到京中八卦,再到近日哪个姑娘许了哪位大人,顾未容整日在家中闲坐无事,邑京城里的趣事她都知晓一二。
“未容,你比我大三岁?”元新月轻品一口清茶,眨巴了两下大眼睛盯着顾未容。
“嗯,今年十八。”顾未容点点头。
元新月眸色疑惑:“那你及笄三年,从未想过嫁人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顾未容神色一怔,面上有些错愕,片刻后她敷衍道:“没遇到良人罢了。”
闻言元新月恹恹地垂低眼睛,指尖顺着桌面上细细的花纹描绘,闷声嘀咕道:“什么叫良人呢?”
“嗯?”
“无事。”元新月扯了扯嘴角。
顾未容打趣道:“怎么,殿下还不算良人?他待你不好吗?”
韩骁骋虽然嘴上不说,甚至还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可顾未容知道,他待元新月可算是真上心了。
听见顾未容的话,元新月看了看四周,神神秘秘地招呼她附耳过来:“我偷偷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许和旁人说。”
“你说。”
“其实,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殿下长什么样子呢。”元新月轻声道。
“什么?”顾未容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她瞠目结舌,不经意间还提高了几分音调。
“真的假的?”顾未容八卦地凑近元新月,狡黠地眨眨眼:“那你们没有……”
元新月不解:“没有什么?”
“圆房呀!”顾未容不争气地拍了拍元新月单薄的肩头,说出口的话直接叫她刚刚喝的一口水差点呛到。
她咳嗽到肩膀直直颤抖了半天才停下来,憋的从瓷白的脸颊到脖颈一片绯红,顾未容忙帮她拍背顺气。
“你说什么呢?”元新月瞪圆了美目嗔怪一声。
顾未容见她羞怯的样子就明白了:“看样子是没有。”
“可你们已经成亲有几个月了呀?”顾未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要是二人连面都没见过,韩骁骋又为何会对元新月如此上心呢。
“是呀,成亲头几日殿下一直没见我,后来也真是巧合,次次殿下过来我这里,我不是昏迷就是头脑不清醒。”元新月扁扁嘴,“所以我才一直不知道殿下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