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陈淑宁接过婢女呈上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润了润喉咙,慢慢补充道:“我听你之前说,新月回门那日落水了?”
元满荷眸色疑惑,她以前将落水那日发生的事讲给过陈淑宁,却没想到陈淑宁此时此刻会提及,却只能跟着她的思路回答:“是,那日也是在长天湖遇见的元新月,她落水后还有个陌生男子……”
元满荷的回忆戛然而止,忆起那日元新月浑身湿透被人从湖里抱上来的画面,原本打算说的话硬生生断在了嗓子里。
“表姐……你是说?”元满荷反应过来陈淑宁的意思后,原本疑惑的神色震惊又兴奋,攥着玉佩的手都紧了几分。
“我身子不好,宫宴便不去了。”陈淑宁闭口不答刚刚元满荷的问题,只是又轻轻咳嗽了两声,似乎一阵风吹过来她就会摇摇欲坠:“满荷,你拿着这玉佩,在宫宴上找个机会还给新月吧。”
话落,陈淑宁就被婢女扶着离开了元府,而元满荷还沉浸在自己的混乱脑海里,那日元新月落水后自己确实有想过在那陌生男子身上大做文章,可是后来事情一多起来她便忘记了。
沉默半晌后元满荷握紧手中带着温热体温的玉佩,唇边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这诡异又兴奋的表情看在身旁伺候的小婢女眼底,她不禁打了个激灵。
元满荷在心底暗暗盘算,不管元新月会不会出席宫宴,只要自己在宴上当着众人的面,尤其是当着皇上和宁王殿下的面,揭发元新月与人私通的罪名,她这难得的安稳日子就算过到头了。
第37章 宫宴
时光飞逝,封后大典已过数日有余,韩骁骋本不打算去那场无趣的宫宴,却突然灵光一闪,想去皇宫证实自己的猜测。
皇上身体不适,已经数十日没有上朝了,朝中事务都交由丞相元鹤代为处理,朝中大臣也都默认了元鹤独掌大权这件事,不过是明里暗里的区别。
韩骁骋眸光闪烁,若这件事真是如他想的那般,今日宫宴,皇上出现在众人面前,肯定是瞒不住的。
韩骁骋一路跟着太监进了大殿,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然陆陆续续来了不少国之重臣,原本喧闹热烈的气氛,在见到来人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后,蓦地全场鸦雀无声,而造成这一切的韩骁骋浑不在意,他狭长的眼眸稍稍低敛,深邃的漆黑瞳眸从迈进宫殿的那一刻起,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找寻着自己想要见到的那个身影,可却见到上头那座万人之上的龙椅始终空着……
他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丝毫,稍作思考,他没有多做停留一瞬,韩骁骋利落地转身,留下不知所措的太监侍和背后数十位大臣,大步离开了大殿。
韩骁骋甫一离开,刚刚诡异寂静的氛围便又活络了起来,刚刚噤声的大臣们这才生出些许窃窃私语,可这场面没有维持太久,太监尖锐的嗓音划破宫殿里寂静的空气,原本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也随之倏地静止。
“皇后娘娘驾到――”
元满荷着一身绚丽的金色华服,身上的首饰珠宝无不华贵美艳,神态举动之间倒还真有几分雍容华贵的国母风范,只是骨子里那份与生俱来的倨傲无法剥离。
她由宫女小心翼翼扶着,一路娉娉袅袅地走到了最上头那龙椅旁侧,这一路上她的目光似乎只看得见那金灿灿的宝座,就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旁人。
“皇上身体不适,晚些才会到。”
元满荷声音不大不小,却气势不屈,刚刚好使在座的每一个人都听得见她的话语,她的目光似有若无地瞟过在场的所有人,有的大臣同自己的夫人一起赴宴,也有独身一人前来的。
元满荷浅浅眸光颇有深意,只是短短地在众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待将来人全部看清,却始终没有瞧见元新月,元满荷原本大快的心思陡然生出几分不悦来,原本微翘的唇角倏忽落了下来。
“宁王殿下可来了?”元满荷忿忿地挺直身子,神情不屑地打量了在场的所有人,她没见过韩骁骋,便心直口快地如此问了,也没有丝毫觉得不妥。
朝中大臣没有人不惧怕元家一家独大的势力,而元满荷贵为元相宠爱的嫡长女,眼下又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后宫里除了有一位贵妃外只剩元满荷一人,这背景任谁都招惹不起。
可韩骁骋心狠手辣的手段相比之下也不是吃素的,他的手无实权是相对于一个亲王的称呼来讲,可眼下邑京大全悉数握在元家手里,就连皇上都难逃命运,这在座的各位臣子,哪有一个是拥有权力的呢。
两方,都不是好惹的主。
眼看着元满荷的神色大起大落,人群里没一个臣子敢贸然回话,半晌寂静后,刚刚替韩骁骋带路的太监颤颤巍巍跪下,大气不敢喘一口地回应:“宁王殿下刚刚来了,可是不知为何,没待一会,便离开了。”
“这样啊。”元满荷细眉扬起喃喃道出几个字,片刻思索后红唇好心情地弯了起来。
她虽然对传言里杀人不眨眼的韩骁骋有几分惧怕,可元满荷自忖与宁王殿下素未谋面,并无什么交集,更何况……想到自己怀中揣着的玉佩,她还亲自替他找了证据,将元新月这个贱人□□放荡的真面目公之于众,元满荷心底那最后一丝丝惧意渐渐被疯狂的兴奋冲没,她甚至还心怀怜悯地替宁王殿下感到悲哀。
元新月背着韩骁骋与奸夫私通,还恬不知耻地互换了信物,元满荷正了正衣摆,目光扫过底下一张张麻木刻板的脸,不知道过会儿,自己当着皇上和宁王的面将那证物拿出来之时,眼下这乌泱泱的众人会是什么表情……皇上又会是什么表情。
飘忽的思绪想到了韩晟,元满荷两弯眉间蓦地苦涩与甜蜜混杂,她入主后宫以来,韩晟似乎总是躲着自己,真正见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每次还都是远远地望上一眼,二人更别提圆房了,前些日子贵妃又刚刚临盆生了个皇子,她这些日子看起来身份光鲜亮丽,实际上却觉得这后位坐的极其不爽。
想到这儿元满荷眼眸里的情绪狠厉了些许,韩晟这些年对元新月一直有些旁的不该有的心思,元满荷一直都知道,本以为求着爹抓紧将元新月婚配出去便结束了,却没想到韩晟竟然待自己也逐渐冷漠了起来。
韩晟这些日子的不对劲,元满荷悉数都怪在了元新月的头上,可她已然成了宁王妃,自己的手怎么也伸不到宁王府。
元满荷冷哼一声,这次她一定要将元新月彻底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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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骁骋离开宫殿后先是离开了皇宫,因为他知道,这皇宫只是表面上依旧姓韩,可暗地里却早已经改头换面成了元鹤的地盘了,刚刚不知有多少元鹤的耳目盯着自己,他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待到那挂着宁王府灯笼的马车驶进雄伟的府门,大门砰地一声重重合上,韩颢警觉地检查了周围的动静,这才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而车厢里哪还有韩骁骋的影子。
韩骁骋对皇宫再熟悉不过了,他躲过守密森严的皇宫守卫,轻而易举地到了皇上的寝宫宸光殿,却发觉宸光殿里的宫女太监无不步履匆匆、神色焦急,像是一群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寻着什么。
“还没找到?”
熟悉的声音自宸光殿里面幽幽传出来,韩骁骋皱紧眉头看去,只见一脸愤怒的元鹤将手背在身后迈步走了出来,那副自然而然的神色,俨然昭示着他才是这宫殿的主人。
自从这些日子元鹤有了“旨意”,能够光明正大地把握朝政后,他似乎是越来越得意忘形气焰嚣张了,以前他还会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掩饰自己的目的,可现在他几乎毫无顾忌地将自己那利欲熏心的欲望暴露了出来,叫暗处的韩骁骋打心底作呕。
被问话的宫女“噗通”一声跪下,胆战心惊地摇摇头,见状元鹤冷哼一声,忿忿拂袖威胁道:“若是一刻钟后还找不到皇上,宸光殿的所有人都别想活了!”
“……”韩骁骋的眉头自打元鹤出来便没有舒展开来,此刻听见了他的话后眉心的皱痕更深了几分。
皇上不见了?
韩骁骋也有许久没见过韩晟了,自从韩晟坐上了皇位后,他无法心平气和地同儿时至亲的堂弟再说上一句话,每每见到韩晟被元鹤操控的模样,他明知道韩晟也是迫不得已,可心底那滔天的仇恨却始终无法抑制。
元鹤吐出一口气,又问韩晟的贴身宫女:“皇上失踪前可还头痛?又做了什么?”
“皇上今日头痛得比以往还厉害,一直昏睡着,好不容易醒来也木讷地不说话……”那宫女细细回想了片刻,恍然记起来:“啊对了!”
“皇上刚刚醒过来的时候,贵妃带着小皇子来过。”
元鹤疑惑不已:“陈芸?她来做什么?”
“贵妃说想叫皇上给小皇子起个名字。”那宫女想了想刚刚的场景,叙述道:“不过奴婢称皇上身子不爽,谁也不见,贵妃便离开了。”
元鹤身侧五指缓缓攥紧成拳,一双眼睛里漆黑的瞳珠精明地微微转动,投向远方的目光却冷漠又心狠。
他早有预感,陈家会是自己夺权路上的一颗不可忽视的绊脚石。
片刻沉寂后,元鹤皮笑肉不笑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道:“走,去贵妃那看看,皇上许是想见见自己的小皇子了。”
话落,元鹤离开了宸光殿,韩骁骋却没有跟上去。
刚刚宫女提起给小皇子取名字,他脑子里突然闪回了十多年前的一个模糊的画面,被岁月尘封的记忆突然掀开了狭小一角,却足以唤醒原本被他刻意遗忘的情谊。
见着元鹤领着人愈走愈远的背影,韩骁骋脚下一转,去了另一个地方。
第38章 下毒
荒草萋萋,气氛寂寥,头顶偶尔有一声凄厉的鸟鸣划破长空。
韩骁骋几乎没有思考,他是凭着下意识毫不犹豫地沿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路线走过来的,他伸手轻轻拂开长势足到他腰身的杂草,幼时自己还需要高高抬头才能见到匾额,可现在的韩骁骋只需要稍稍抬起眼,便能看见已经被风吹雨打摧残的不成样子的匾,那上面依稀能够分辨出几个字来。
“素、岚、宫。”
这三个字闷闷地从韩骁骋的喉咙里发出来,那股克制着情绪的音调反倒像是从胸腔里,从那颗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上发出来的。
他有多久没有见到过这几个字了,又有多久没有迈进过这里了。
韩骁骋心尖蓦地涌起一股酸涩感觉,他缓缓敛低狭长的眸子,纤长的眼睫在他的眼下拓出小片暗色阴翳,刚巧遮掩住了他双目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这里曾是韩骁骋母后的住处,她不喜皇后寝宫的喧闹,便特意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宫殿,韩骁骋迈步进门,似是第一次进来一样视线流转,哪处都要仔细看看,最后却悲哀地发觉,这里的一草一木早不复往日的繁华,只剩一派萧瑟凄凉。
逐渐西斜的昏黄阳光洒在韩骁骋欣长的身形上,在地上拖出长长一道阴影,他最终将脚步停在了主殿门前,绯色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他混身有些不自在地僵硬,炯炯的目光却盯着眼前紧闭的大门。
四周过于寂静,静到韩骁骋能清楚地听清里面OO簌簌的声音,也能听见自己比往常快了几分的心跳,身侧骨节分明的指头不知不觉间缓慢紧握成拳,最后竟隐隐颤抖。
他不知道在门外站了多久,直到火红的夕阳隐没于远方蛰伏的西山,将青色的天际染出一片炙烈的晚霞,韩骁骋坚毅冷峻的侧脸也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霞光。
骤然,门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打碎,发出清脆的一声响,紧接着一声男子的闷哼代替了OO簌簌的声音,韩骁骋的拳头指节发出咔哒一声响,下一刻他喉头微动,推开了门。
里头瘫坐在地上的男子没想到会有人进来,他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却因为动作太大,在一片狼藉里带起细碎的灰土,男人被呛得灰头土脸地咳嗽了两声,这才去分辨那逆光的身影是谁。
“你……”隔着雾蒙蒙的灰尘,脸色惨白的韩晟忍着头痛欲裂,哑声张口,却又在吐出这么一个字后沉默了。
他看清了,来的人是韩骁骋。
“不是身子不适吗?”韩骁骋依旧站在那没有动,他稍稍垂眸打量着这一地洒落的书本纸张,还有一旁被不小心打碎的瓷瓶,声音冷淡地不含一丝感情。
“今日好多了。”韩晟慌乱地瞥开视线,紧张地吞了吞口水,他不敢直视韩骁骋深邃的双眼,他怕在那双和叔叔叔母无比相似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他不想看见这张麻木的傀儡的脸。
韩骁骋紧盯着韩晟的一举一动,明知故问:“你在做什么?”
“我……”韩晟支支吾吾没有应声,他垂低脑袋,攥紧手里被自己翻开一半的古书,泛白的指尖虚弱地止不住颤抖着。
“在找我给你取的名字吗?”
“……”闻言,韩晟震惊地猛然抬起头看向俯视着自己的韩骁骋,他竟然还记着。
韩晟父母刚刚离世时,他被叔父也就是当时的皇上接进了宫,第一次见到了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堂兄,分明都是小孩子,可他却总比自己冷静沉稳,像个小大人一般。
自己内向少言,进了宫后见到无数生人,更是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哑巴才好,生怕一不小心没了命。
那个雨后的清晨,久违的阳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洒了下来,竟然照的人眼睛发花,韩骁骋问他叫什么,韩晟躲在皇上身后的阴影里,死活不肯张口。
桌前练字的韩骁骋歪头看他,稳当当提起笔冷冷道:“那我就当你没名字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吧。”
话落,韩骁骋刷刷地写了个字,畏畏缩缩的韩晟按捺不住好奇,探头去看,却没等看清韩骁骋写的什么,那宣纸便被皇上笑着拿了起来,皇上看了后竟然满意地点点头,就将这张字拿走了。
回想起往日的回忆,韩晟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释然地放下了手中的书,有气无力地轻笑一声:“是啊,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
“雨过天晴,日光充盛。”韩骁骋轻吸一口气淡淡开口,绯色薄唇开合:“我写的,就是晟。”
话音一落,韩晟怔愣住片刻,半晌后他自嘲似的嗤笑一声,继而疯狂地放声笑了起来,虽然不想承认,但看在韩骁骋眼底,这一幕竟然像是一个将死之人几乎要用尽最后的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