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再想想吧
小医院楼下的食堂味道并不太好吃。
余妍点了碗馄饨,汤底没有味道,淡得像白开水一样,唯有咬到馄饨中间的一点肉馅,舌尖好歹品到了点咸味。左手臂还有些钝痛,她放下调羹,单手捡了根油条沾汤,眼前忽的一暗。
江冶将头顶的日光灯遮了个严实。
油条摔进碗里,油花溅到手上,余妍浑然不觉。
他沉默地看着她,第一眼先是扫了圈她身上的伤,确保她没什么大问题后,下颌线的线条绷得直直的,眼中闪过许多复杂的情绪。
鼻子突然有些发酸,余妍深吸口气,赶忙拿筷子夹起快要泡涨了的油条塞进嘴里——真是害怕哭出来。
这好像是第一次,有人不是因为怕耽误工作,而是纯粹的出于私心,因为担心她而顾不得拿上包千里迢迢得赶过来,只为了看她好与不好。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认为,被江冶看到自己软弱、狼狈的样子会觉得丢人。
江冶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口罩摘了,帽檐压着头发,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不苟言笑。
两人就这么彼此沉默地对坐许久。
余妍吃完油条才抬眼瞧他的衣着,大概就是来的匆忙,所以没背包,工装风外套,脚踩一双timberland,孑然一身,像个刚从学校出来玩的大学生。
江冶原本是怒气冲冲准备发作,看到她下颌处一小块乌青,冷峻的神色霎时柔软了下来。
“疼吗?”他帮她撕开另一根油条,隔着袋子撕成一小块一小块,洒在汤上方便她吃。
“还行。”
江冶突然抽出手戳了下她的下巴,余妍嘶嘶倒抽一口凉气,调羹摔在了桌上。
“江……冶。”意识到食堂里还有别人,她压低了后面那声,“你神经病啊?”
“看来还是知道疼的,嘴那么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只是摔了一跤。”江冶倒是一点也不愧疚,语气里夹枪带棒的。
余妍眉尾轻扬,搞不懂。被撞车的是她,江冶生的哪门子气?
江冶看她这幅莫名的表情,挫败地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啊?”
“没必要。又不是医生和警察,说了也没用,反而还让人白担心。”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江冶又气得火冒三丈。他想发火,又硬生生憋住,手里没个东西能扔,只好握拳,声音又低又急:“我真害怕。”
余妍意外地抬头。
“我真害怕有一天我的担心也成了没必要——又或者,我的存在也很没必要。也许,我只是你的一个宠物,高兴了逗两下。不耐烦了就扔到一边。”
得,看来这碗馄饨也吃不下去了。
余妍擦完唇将纸一扔,说:“你是特意过来找我吵架的吗?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江冶没说话了,嘴角的弧线还是十分僵硬的。他趴在桌子上,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她,还在赌气。
余妍生不起气来,因为心虚。
又是电话,律师的。周悦灵的父母提出想见见余妍几人,真挚的道个歉。其实余妍并不需要道歉,她只需要公正。做了什么事,付出相应的行为代价就行了。
有句话说得好,如果道歉有用,要警察干什么呢?
难道出事了道个歉,手上的伤就不会痛了?道个歉,死去的人就能复活了?还是道个歉,心里就会好受了?
谁好受,受害者,还是肇事者?
“我不需要道歉,我需要正义。”余妍义正言辞,律师的手机被警局小哥抢过,对方的语气充满无奈:“余小姐,还是请你帮帮忙,过来一趟吧。”
背景中夹杂着几声哭天抢地,又到了最讨厌的人情世故环境,余妍起身,江冶拉住了她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到底是身后跟着个“保镖”,余妍走回警局大门的时候都多了几分气势。虽然下颌线还是乌青的一块,但对于她的派头丝毫不影响。
双方打个照面,钟奇和小徐他们也来了。
周悦灵的父母没余妍想象中的那么“胡搅蛮缠”,夫妻二人看起来都是知识分子,听自我介绍是中学老师,打破脑袋也想不到,他们教出来的女儿会是这么副样子。
周母说起过去还满脸尴尬,一大串下来,对女儿的总结不外乎一个词:叛逆。
管不了,所以不管了。教得好整个学校的学生,却唯独教不好自己的女儿。
“她小学中学时候还是很听话的,叫她做什么就做什么,成绩也一直很好,跟她妹妹一样。”想起往事,周父还是有些感慨,“升了高中后在校外交了几个狐朋狗友,叛逆得不得了。还拿跳楼威胁我们,一吵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的,索性就不管了。”
“钱都是她姥姥给的,有时候回来还偷家里的电脑去卖,真的没办法。”周母情难自禁地掖了掖眼角的泪,身旁的小女孩也跟着哭起来。
钟奇为人父,听到这段话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余妍靠墙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周母揣测完,正色道:“余小姐,该赔偿的我们一分不会少。说起来是我们这些做父母的错,你能不能看在她还是个——”
“她还是个孩子。”余妍忽然出声,接上了周母的话,似笑非笑,“到底是当父母的,亲生孩子再怎么放养,出了事总做不到撒手不管。我能理解你们。”
说完,她又话音一转:“不过呢,人都是不断成长的。我想,也许别的课可以缺席,而关于法的这堂课,不能。相信等你女儿刑满释放出来,一定能学到不少。”
原本坐在审讯室里一脸无谓的周悦灵,在听到余妍的这段话后终于慌了,扯高了嗓子,对着走道看不见的方向哭喊:“妈,我不想坐牢,我知道错了……你帮帮我呀!”
怎么帮?
事实已定,周父周母也只能露出苦笑,扶上小女儿的肩:“看到了吗?千万不能学你姐姐那样。”小女孩一脸懵懂地点头。
江冶握着拳往走廊深处的审讯室走,在看清罪魁祸首的长相后如坠冰窟,目眦尽裂道:“是你?!”他想起以前上节目时,经常会看到的那位跟车“粉丝”,这手臂上的玫瑰花纹身想忘也忘不掉。
周悦灵破涕为笑:“江冶,你来看我了吗?”
“你真恶心!”江冶横眉冷眼。
他露出狞恶的表情,眼里的冷光凉得像是要杀人。周悦灵第一次见到他这幅模样,惊悚地张大了眼:“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都是为了你才这样的啊。”
“我没有要求过,你以为你是谁啊?滚出我的世界好吗!”戳不及防的怒吼把走道外的人都吓了一跳。
钟奇走了过来,眼神暗含责备:“原来是你的粉丝。”这就不奇怪。
呵,真是可怕。
钟奇又朝余妍望去,眼神里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一开始他就不赞他们在一起,不过是别人的私人感情,他也不好说什么。眼下他们几人平白受了场飞来横祸,埋怨总该是有权力的吧。
余妍过去牵住了江冶的手:“没事了,我们走吧。”声音里满是疲惫。
江冶扭过头,脸上原本是愤怒,再看到小徐和司机看他时的眼神后,没由来的瑟缩。
那是一种无声的谴责,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猛然化作了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尽管江冶不喜欢这种感觉——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把别人犯的错连带上他?
可还是觉得自己有罪。他也是罪人,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就好了。有些事真是经不起细想,越想越多,越多越错。
这种心不在焉的状态持续到了晚上,精神恍惚到连余妍都忍不住开始关切起他来:“江冶,你在想什么?”
月光洒进屋内,江冶坐到了地板上,沉思时如一尊雕塑——昨天余妍搂着拍封面的那种。平时健康活泼的英俊少男眉间露出少见的忧郁,看了让人还挺不适应。
余妍跟着爬下床,攀上他的后背,在他脸侧吻了一下:“在自责吗?”
江冶勉强牵了牵唇角,握住她的手,“我在想你之前说的话。你说,我在家当家庭煮夫,为你洗手作羹汤。你在外面征战四方,累了就回家歇歇,怎么样?”
“你会做饭吗?”余妍只当他在开玩笑,自顾自的玩他头发。
“不会,我可以学啊。”他努嘴。
“你?”余妍想象了下他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画面,只觉得离谱。于是敲了下他的脑袋,说:“别搞笑了。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不唱歌了?”
“不唱了。我去当个上班族。朝九晚六,下班了就做饭在家等你回来,好不好?”他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可怕,仿佛已经认定了这事一样。
余妍松开了手,往后躺,沉默半晌,开口道:“江冶,你不是挂件。不要为了谁而生活,为自己生活。想唱歌就唱歌,想赛车就赛车,知道吗?别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和你在一起,就是我喜欢的事。”
“再想想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一直单机存稿,今天打开晋江,发现三天没更新,原来是存稿箱的章节没有设置自动更新时间。
哈哈,人傻了……
第55章 小马男孩
“再想想吧。”
余妍只留下这句话,第二天便飞往美国参加进组前的训练了。
《银色刀刃3》正式开拍后的第一场打戏背景是在夜间的雨中。女主角代号零被老警察追杀,控制其他复制人达到混淆敌人的目的,最终成功将其一举击杀。
赛博朋克题材的影视作品最经典的场景便是雨夜。经由造雨师设计后的几十根雨架搭建在场景长空,大雨滂沱,地上是厚厚的积水。
专门从香港请来的武术指导讲解完一遍动作,顺带给两位演员示范了一遍,老师傅对着空气来了个过肩摔,利落地挥出手刀,示意男演员收尾动作要打在余妍的脖子上。
迈尔斯连连点头,询问余妍的意见:“到时候我会打到偏一点的位置,尽力远离你的喉骨。可以吗?如果接受不了,可以和导演商量下稍微改几个动作,安全第一。”
余妍果断道:“我没问题。”
进组前几个演员就一直有再交流了。尽管余妍的戏龄不小,但迈尔斯总会在某个瞬间把她当做是个刚入行的新人,对她照顾有加。
“你看起来比我那还在上高中的女儿还像高中生!”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夸张,余妍只能哈哈一笑,再次强调自己年龄。
随着一声“Action”,电子场记板在镜头前滑过。穿着透明雨衣的红发女郎在花屏的广告牌急速跃过。
巨大的引擎轰鸣声随之到来,车灯打出的两束光照在积水上,每滴飞溅而起的雨水都被照得晶莹剔透。临近退休的老警察举起配枪,枪口对准前方虚无的黑暗。
支离破碎的广告牌上电子成像一闪一闪,短暂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老汉分神的瞬间,一道迅捷的身影从立杆上跃下,锋利的军刀擦着他的头皮飞过。
男人惊出一身冷汗,眼疾手快冲快要转瞬即逝的身影开枪。苗条的背影抖动一下,留下地上一滩鲜血混入宽阔水流涌入下水道。
漫天大雨浇灌在他身上,却不及心凉。
鬼魅的笑声夹在滂沱的雨声中,声源的方向被混淆,只剩下空荡。又是一个自杀式袭击的飞扑,老警察敏捷地闪开,当机立断开出第二枪,年轻女郎应声倒地。
水流淹没她半张脸。稚嫩的,陌生的面庞茫然地望着他,好像搞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FUCK!”老警察一拳打在地上,积水溅到他斑驳的脸上,一时分不清脸上的是水还是泪。
“还不到悲伤的时候。”冷不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反应迅速地转过身给红发女郎来了个过肩摔,手刀打在纤细脖颈上,硬生生地将喉骨击碎。
对方并没有直接眩晕,而是倒在地上,像个失去牵引的木偶人,灿然笑着:“太晚了。”
他怒目而视,后脑勺一凛,被尖冷的金属细管抵着,他下意识僵直了脊背。先前失去意识的复制人拿枪抵在他脑后,双目失焦,一张嘴开开合合,与地上的红发女郎异口同声,喊出了那句经典台词:
“Time to die.”
死期将至。
砰——
破碎的血肉飞舞而出,男人死不瞑目,轰然倒地。失去了作用的复制人也像跟面条一样塌了下去。
“Old man.”红头发的女人轻蔑一笑,站起身,嫌恶地擦掉脸上的肉碎,一瘸一拐地来到老汉身边。
抽刀挖出对方手臂里的芯片贴到自己身上,而后戴上车子里的警帽,驱动悬浮汽车扬长而去。
“Cut!”
最后一幕戏完美收场。余妍从“汽车模型”上跳了下来——其实就是一块裹着绿布的双排座椅。
科尔曼对这段无实物表演很满意,一直夸个不停。身为导演他的性格简单粗暴,好就夸,坏就骂,这样交流起来更方便。
余妍最怕的是一些性格比较“文青”的导演,拍的不好也不说,只是默默地离开机位,让演员自己细品。
深秋的气温本就凛冽,再加上大雨冰凉凉的浇在身上,余妍此刻觉得自己像个小雪人,凉到无极限。手脚早已冻的没知觉,脱掉靴子,鞋子里倒出一滩厚厚的积水,肌肤也因长时间泡水皱巴巴的。
剧组为了保密不允许助理进组,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热茶余妍小声道谢,几口喝完,去临时搭建的浴室冲了个澡,拿起电吹风吹头,和身旁的演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出来后几个核心主创聊了聊下午的戏份,科尔曼看眼手表,宣布休息。
尽管余妍没少在海外拍戏,但这还是第一次和纯粹的好莱坞团队合作。这里的节奏比国内剧组明显慢许多,休息时间更宽松些,还有双休。
对于余妍这种习惯了连轴转的演员来说,初来乍到还觉得奢侈,后面慢慢的也就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