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余妍进屋后,男人朝着关得严丝合缝的门吐口水,对自己老婆儿子抱怨道:“这个网上的恶评还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要是稍微会做点人,哪有这么多人黑她?”
“少说几句,人家也没欠咱们的。”
余妍进屋后捡起地上的钥匙,往后退了几步。这是她给江冶的钥匙,被他扔回来了,躺在地上连同地板积了不少灰。估算着起码也有一年以上了,她不过手指碰了下,就蹭了一层灰。
从玄关边上的洗手间里出来,余妍看见客厅内的光景,肩上的包摔到了地上。
除了那副油画还原原本本地挂在墙上,其他地方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用来凑合着休息的床垫被移走了,风格怪诞中又透露着可爱的桌椅靠窗摆放,坐下就能舒适地欣赏窗外美不胜收的江景。
桌布上的涂鸦只画了一半,剩下空白的似乎是在等着别人来完成。余妍撑着桌子侧过身,过去她堆在角落里的江景写生全被裱上画框,排列在墙上。
不用猜都知道是江冶的手笔,那些摆件除了他,余妍印象中也没有哪个认识的人会去收集了。
这一切大概发生在他们还没分手的时候,余妍闭眼想了想,可能就是她刚到国外拍戏的那段时间吧。
书房依旧空荡荡的,火红色的裙子套在衣架上惹眼得很。
她差点都要把这条裙子忘了。当初留在酒店里的裙子,被江冶带了回来。一步步走近,手指抚过裙子胸口的刺绣,不出所料,也有一层薄薄的灰,黏在手上怪难受的。
旁边的高脚凳摆放着同色系天鹅绒包装的礼盒,余妍蹲下身打开,钻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崭新如初,戒托上镌刻一只蝴蝶。
余妍闭上眼深吸口气,而后起身从门口的包里翻出江冶几年前给她的那枚戒指。两枚戒指交叠,旧戒指上显得很是沧桑朴素,当然,这本来就是日常佩戴的戒指。
西式婚礼文化里,订婚戒指都是要比结婚戒指夸张奢华一些的。难怪,分开那么久后见面第一句,江冶问的竟然是这枚戒指。
看到这些自己错过的东西,余妍觉得,物是人非这句话放在这里很合适。
她忽然想笑。这种没有恋爱经验的小男生总是这么蠢,以为遇到喜欢的人就可以牵手走一辈子,真是把婚姻想得太简单了。
可是笑到后面,她又觉得自己更蠢,为什么不做下努力就赶走真心爱自己的人?而且,她很悲哀地发现——江冶可能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爱自己的人了。
也许她真的不是适合谈恋爱的人,因为一个缺爱的人根本没有爱人的能力,没人教过。
余妍认命了。她吸了吸鼻涕,眼眶感到莫名酸胀,伸手去揉反倒把指尖的灰全蹭到了眼睑上,顿时泪如雨下。
最后戒指交由钟奇寄回给江冶的经纪公司。
余妍卖掉了这套老房子,连同里面的一切。至于承载了太多回忆的那条裙子,她含有私心的保留了下来,也许等她风烛残年的时候依然孑然一人,至少在看条裙子的时候,还能有些回忆起自己曾拥有过的美好时光。
游乐场转瞬即逝的烟火,公园飞驰而过的滑板少年,演唱会里扔满怀的玫瑰花,都是他。
第66章 新的开始
余妍暂时性的息影了。
虽然工作室没有发公告,大家都猜测得到是怎么回事。以往的余妍堪称影视圈里的劳模,最勤快的时候一年三部电影,跟着片方到处飞做宣传,经常出现在新闻和采访里。
现今她已经有半年没有再出现在公众面前了,旗下的公司一直由经纪人钟奇打理着,倒是签了不少新人。
对此,有人感到惋惜,就像复读生在最有希望靠上好大学的一年突然开始摆烂了一样。也有人表示理解,没人能扛着压力负载运行长达七八年。
斯里兰卡,霍顿平原。
中发女人扛着山地自行车从旅社出来,墨镜,遮阳帽,防晒衫,全副武装。骑行前的例行检查,动作利落。
向旅社门口的商贩问完路,女人象征性地买了被兜售的水果,潇洒地骑车而去。
一小时后,越野车从泥泞疾驰而过,碾起尘土,车停,跳下来一个白人一个亚裔。
皮肤黝黑的当地司机下了车率先跑进旅店,举着手机找人:“见过这个亚裔女人没有?”
商业广告,女人一身华服,依靠在栏杆,双手交叠,高奢提包上的贵金属光彩耀目。
店老板停下擦拭杯子的动作,目光闪烁,“来这里旅游的亚裔女人不少啊。”
咕哝到一半,又说,“……有个旅客和她长得有点像,不敢百分百确定。”
司机:“人呢?”
老板满脸戒备,用英语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是导演,想说服她拍电影。”司机背后的白人男青年走出来。
“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老板哈哈一笑,把毛巾往桌上一扔。“她往国家公园的方向骑了。”
越野车再次启程,横穿广阔无垠的平原。
国家公园门口。
余妍将自行车锁好,整理背包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中文:
“——余妍!”
手上的动作停顿,迟疑两秒后,她微拧眉毛转过头来。
两个男子跳下车,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看来我们运气还算不错,至少不需要找到‘世界尽头’,哈哈!”白人男子跑到跟前,大手扶着膝盖呼呼喘气,还有心情开玩笑。
路过的游客纷纷侧目。
余妍摘下帽子,满脸疑惑:“你们是谁?”
“哦,我是理查德。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那个在IG上私信过你,想找你拍《捕梦网》。”理查德直起背,介绍起身旁的人,“这是我搭档,他叫宋华,你可以叫他艾伦。编剧。”
“理查德。艾伦宋。”余妍低头笑,笑容古怪,“我在度假,你们也是?”
“我们是来找你的。”
“找我?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IG,看到你发的风景照。我想碰碰运气。我们比你想象得更真诚……”
“也许吧。从某个角度来说你们的行为更吓人。”余妍回过身,继续整理东西。
“所以,能请你稍微挤出稍一点点时间跟我们谈谈吗?”理查德一脸真挚,两只胖手合十。
余妍一把背上包,一手搭在自行车坐垫上,一手指了指公园的门牌,说:“顶峰相见。如果你能爬到的话,我就从假期里抽出十分钟,来看看你的剧本。”
她指的是霍顿平原的著名景点“世界尽头”,山路崎岖,三四个小时的徒步游览很考验耐心和毅力。
“再见。”余妍轻轻牵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瞟了面面相觑的两人一眼,转身离去。
这里是斯里兰卡最冷的地方。
余妍穿着冲锋衣走在一群观光客的最末尾。大清早来游览的人不少,大多是欧洲人。
经过延绵起伏的草地,深入森林。越走越高,高原上云雾缭绕,几缕松散的阳光从树叶间隙落下,余妍踏着碎石过河,路过前边休息的游客,直往上走。
这趟旅途来说对她是种苦修。每天奔波在旅途上,心无杂念,远离纷扰。
当走到尽头时,终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登顶制高点,山川,河流,尽在脚下。
其他游客忙着拍照,余妍则坐在山崖顶边上的长椅上,对着眼底的风光沉默许久。
“……呜呼!我们办到了!”
余妍难以置信地扭头,一胖一瘦的两个男人正击掌欢庆,手舞足蹈的。
【理查德】: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请到余妍了。
江冶弯了弯唇,回复:“恭喜。”
【理查德】:你不知道有多疯狂。我看到她在斯里兰卡,心里想,怎么着也得尝试一下。有句中文怎么说?有志者事竟成。还记得之前打的那个赌吗?你说,如果我能请到她,那首歌……
【江冶】:放心。我说到做到。
将录音室的灯悉数关掉,江冶环视一圈,确认没有什么东西落下后,背包走出工作室。
萧瑟的风在凌晨一点的街道呼号,他启动车子,开回市中心的公寓。
电视维持着早上离开时的模样,频道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播放着新闻。
洗完澡后的江冶来到沙发上坐着,举起手机打开IG。与由工作室经营的微博不同,假期中的余妍偶尔会在IG上分享些生活中的东西,虽然频率很低,但好歹像是个活人在用。
照片里的她剪了一头中短发,微微蜷曲的头发黏在脸颊庞,和当地人站在一块,露出平淡的笑容。
瘦了,也晒黑了一点。
又跳出来一条私信提示。
【理查德】:我记得你的巡演已经结束了吧。想尝试下演戏吗?传记片,里面的角色都是音乐人,敢保证一定很有趣……
【江冶】:谢谢,不用。以前试过,我没有表演天赋。
距离上次和余妍见面,过去足有半年。这半年,他和理查德竟然发展成了网友,有事没事聊聊近期的计划。
有时候,也会谈到她……
江冶仰起头想着,回忆起慈善夜那个恶作剧般的吻,忍不住泛起嘴角。
当时媒体都在猜测他与余妍复合,八卦传得满天飞,他现在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倒给余妍带来不小的麻烦。
想起她当时抽身离开时的不近人情,江冶的笑容收敛,吐出两个字:“活该。”
余妍接拍《捕梦网》的消息没有造成太大的轰动。官方没有预热,只是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扔出一个平平无奇的消息。
《捕梦网》的导演和编剧都是新人。有大公司的投资,不少人觉得是华影影业会决定投资完全是看在余妍加盟的份上。
另一头。
看完摇滚乐演出的余妍随人流从音乐厅里出来。
头发染成了脏金发色,修剪后的碎刘海挡住半边眉眼,她的面庞暴露在阳光下有种病态苍白的美感。
机车外套,包臀短裙,双层choker,马丁靴。她已经极力在往摇滚人这个标签上靠。
造型适配度很高,与以往的形象相比来说算得是很有颠覆性。然而站在一群狂热的摇滚乐粉丝中,这装扮还是克制了点。
天气乍暖还寒。
余妍跺了跺脚,拿出一支烟,看到一群站在街角吞云吐雾的青年,打算收起来的动作一顿,给自己点上火。
管他的。她想。
隔着一条街的朋克女青年冲她挑眉一笑,举起手中的烟致意。几分钟后,穿着黑色束胸的女人走过来,指了指余妍背心上的人头喷绘。
“这是安卡?没想到还能在街上看到有关她的东西。”女青年直起身,绕着她走来走去,一只手递烟到唇边,问:“听了多久?”
余妍答:“我?一个月。”
话音落下,两人一同笑起来。
女青年说:“我们晚上有个派对,要来么?”说完,微微侧身,街对面的四个青年向这边打招呼。
余妍迟疑地摇头,含笑道歉:“谢了,不过我下午还有很多事要做……”
“没事。”对方爽朗一笑,摆摆手小跑着走了。
不是推脱的说辞,余妍确实很忙。
她得在三个月之内成为一名像样的摇滚乐歌手,即使理查德没有这么要求过。
在安卡的那个年代,摇滚更像是情绪的宣泄口。有的著名摇滚乐队的贝斯手甚至都不会弹贝斯,主唱唱歌跑调到十万八千里。
安卡也不是什么传统的实力唱将,活着的时候无人问津,去世以后众人才惊觉这位女歌手独特的烟嗓和惊人的创作天赋。
电影里有很多LIVE HOUSE的现场,为了演好这些重头戏,余妍在声乐方面的学习下了很多苦功夫。
然而下午的录音情况进展得不是很顺利。
主题曲的演唱效果差强人意。
“不够摇滚。”理查德把耳机摘下,“你的嗓音很好。只是听起来不够摇滚,没有那种自信。我不知道为什么?”他把询问性的目光向身旁的录音师。
“感觉就是……放不开。”另一个人说,“你有听过DEMO吗?”
余妍扯了扯唇:“听过。”
江冶的原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论爆发力,她唱不到他那个水准,更别提男性嗓音特有的低沉磁性。
录音师很刁钻地说听她唱这首歌的感觉,就像是在看一只被蛛网缠住的小虫子。
余妍头一回感到气馁,这种气馁来自于自身天赋的不足。
第67章 歌手朋友
新时代广场到处都是给钱就能上的广告屏。
有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自掏腰包到异国打广告,只为找个面子。
中文广告强势地闯进眼帘,不同肤色,五官各异的人木着一张脸,漠不关心地从荧光下走过。
驱车拐过一个街角,见到的又是豁然不同的景象。狂热的粉丝们把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警察艰难地维持秩序,确保车辆能正常通行。
余妍降下车窗。
大屏幕上的江冶与她遥遥相望,手扶麦克风,半张脸埋没在余晖中,轮廓渡着一层光,充满神性。
太阳落下山的一刹那,《梦境捕手》荒凉旋律的响起,让人头皮发麻。
人群躁动,随着旋律,异口同声地吟唱着同一首歌。
真正的现象级歌手。
跟唱的这群人未必有几个真正了解江冶,却都能个个把他大热的歌曲唱个遍。
心里有一秒钟的微妙变化,余妍不得不承认——舞台上的他光芒万丈。
而她,站在十字路口,被风吹得灰头土脸,像个失了方向的旅人。
这种丧气在接到导演的电话达到巅峰——理查德在电话里说,如果实在不行,就找专业的女歌手来演唱。
余妍很挫败。
她明明也没有五音不全,高音转音都能唱好,怎么就是不对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