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联系上给不少顶级歌手做过声乐导师的雷吉斯。
听完录音,雷吉斯停下摇晃的脑袋,意犹未尽地问道:“谁写的歌?这音乐风格实在太‘安卡’了。”
余妍将最后一片口香糖塞进嘴里,而后抖了抖外包装壳上的代言人,“他。”
雷吉斯耸耸肩,开玩笑道:“这小子真是无处不在,对吧?”
余妍呼了口气,附和:“是啊,我现在光是看到这张脸都已经感到厌烦了。”
“真的?”雷吉斯扬眉,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余妍嚼了嚼口香糖,半开玩笑道:“没错。”
咔嚓——
门开了。
地板上拉出一道欣长的影子。
“雷吉斯,你有看到我来时带来的文件吗?”男人穿着帽衫,边玩钥匙边走进来。
听到来人的声音,余妍往旁边站,看向窗外的目光笔直。
“有趣。”雷吉斯拿着笔指了指沙发的方向,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摇头笑道,“Speak of the devil.我们刚谈到你,你就来了。”
“我们?”江冶重复了一遍,捡起沙发上的文件夹,转过身来,打量起雷吉斯的新客人。
余妍深闭眼,再睁开,大大方方地迎上他的目光。
江冶站定,唇角一勾,用中文说:“哦,原来是好莱坞巨星。对演员的工作感到厌倦,想要转行当歌手了?”
说来真奇妙。
他们俩还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性格勉强还称得上“百依百顺”。如今“男大十八变”,一见面就冷嘲热讽的,态度实在太过真实。
余妍的态度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抱着胸,回呛:“怎么,担心我抢了你的饭碗?小鲜肉。”
江冶倾下身,看着她半晌,忽然一笑。
他说:“余妍,这么多些年了,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呢?”
余妍略微迷茫地眨了眨眼,昂首去审视他。
也许是脱去了“偶像歌手”这个壳子。现在的他,看起来更成熟,唇线抿成一条冷酷的直线,只有弯眼笑的时候,眼里有点明朗的光亮。
那么她呢?确实是没变化。
“走了。”江冶收起东西,拍了拍雷吉斯的肩膀。
雷吉斯:“你们俩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熟人之间的叙旧。”
雷吉斯给余妍做了一长串的分析。
有时候,歌手的音色与一首歌的风格大相庭径也是很常见的事情。
不少大牌歌手的弃曲被小透明□□的例子并不少见,歌手个人风格与歌曲风格不统一,硬唱效果也不好。
这就跟演戏是一样的。当一个演员的外形气质与角色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时候,演技再怎么好,观众也无法代入。
这首歌,只是不适合她的音色。
找配唱?那么为了避免配唱与演员音色相差较大,观众们在观影时出戏,余妍除演唱外的其他戏份也得考虑用配音。
还有另一种选择,让团队专为她量身定制,去改歌。
这些情形都是余妍不想见到的。
总之,她感到很挫败,甚至对自己能不能演好这个角色都产生了怀疑。
晚饭的通话,理查德犹豫再三,提出了一个建议:“雷吉斯根本不懂我们想要的效果。我在街边听过某个流浪汉自弹自唱,他根本不会唱歌,只是压着嗓子在自言自语,但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余妍往嘴里塞了片三明治,靠在酒店的窗前想了想,“你想说的是氛围感?”
“没错。妈的,我应该早点跟你说的。我猜你应该很少接触混那个圈子的人,嘿……不如这样。我有个朋友,歌手,不如让他带你去找找感觉?”
歌手,朋友。
“你说的朋友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江冶。
第二天,当两人站在碰面的街角里大眼瞪小眼的时候,余妍仰头长叹:“我早就该猜到的。理查德这么个影圈新人,要跟你没点PY关系,怎么拿得到这首歌的版权。”
“注意言辞。”江冶将咖啡一饮而尽,从夹克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解锁车门,走在前头:“上车。”
“你自己走吧。”
“为什么?”江冶回头,似笑非笑,“你是打算放弃这个角色了,以至于连再努力一下都不敢?”
“搞笑。”余妍难以置信,打开车门坐在了后边,“我只是觉得,跟你在一起纯粹是浪费时间。”
江冶面无表情。
车子行驶上高架桥,两人出发的时候还是黄昏,现下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眼见公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荒凉,吹着冷风,余妍将外套盖在身上,说了上车以来的第一句话:
“江冶,我以前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道歉。你别做些想不开的事。”
江冶笑了,手握方向盘,抬眸从后视镜里看她:“比如?”
“我不知道。比如因爱生恨,把前女友拉到荒无人烟的地方残忍杀害。”
“不是,大姐,你是不是悬疑电影看多了?放心吧,你没这魅力。再睡一会,马上到了。”他打了个哈欠,声音沙哑。
余妍真的睡了。
几年前,他带她跑一座城,只为吃一碗馄饨。现在,他带她横跨一个州,驱车四个小时,只为听一场Live House.
江冶其实是有私心的。如果硬要说,那大概就是想恶作剧。
他率先下车,不近人情地狂拍车窗。被惊醒的余妍一睁开眼便看见五光十色的世界,饱和度高到亮瞎眼的霓虹灯光在黑夜里耀武扬威。
五颜六色的毛发从眼前路过,衣着暴露,浓妆艳抹的叛逆青年们在酒吧面前排起了长队,站没站相,嘻嘻哈哈地打闹着。
与这些真正的朋克青年相比,余妍的这身朋克打扮很小儿科。江冶双手揣在口袋里,帽檐压得很低,走在前边。
路过排队的一群人,走进VIP通道,微微一抬帽檐便被放行。
余妍扫视周围一圈,迟疑地戴上墨镜,很快听到背后人在小声嘲笑:
“她是瞎子吗?”
江冶走进酒吧后直接步入舞台后边的化妆室。
里边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水味,喝完的饮料杯到处乱扔,鞋子东一只西一只。
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余妍下意识蹙起眉,浑身上下都充斥着格格不入的气息。
江冶与他的狂野朋友们一一击掌,把帽子一摘,捋完头发找个位子坐下。
除了化妆师和经纪人,另外两男两女都是这支地下摇滚乐队的成员,在当地名气不小,有一批狂热粉。
坐在沙发中心,胡子拉碴的主唱卡米奥拨弄了下吉他弦,很是八卦地问江道:“这小妞是谁,你女友?”
“前女友。”江冶毫不避讳,将余妍按到化妆镜前,“帮我个忙,让她上台表演。”
“什么?!”
除了江冶,一屋子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震惊出声。
余妍一把从椅子上站起来,揪住了江冶的衣领,声音又急又怒:“喂,你在开什么玩笑?”
胡作非为。
“放轻松,我是在帮你。”江冶拨开她眼前的发,将那墨镜摘下,其他人倒抽一口凉气。
“我勒个去,那是余妍……?”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站在门口绿头发的女生立马掏出手机远远的给自己和余妍来了个“合照”。
这群人率真到近乎粗鲁。
余妍按下心中不悦,江冶在她耳边轻声说:“这些人挺可爱的,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怎么相处?
她绷紧了下颌线,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江冶。
江冶弯唇:“别表现得那么抓狂。你想想看,没有压力怎么有动力?这里的听众可比理查德那群敢怒不敢言的人刁钻得多。信不信只要你唱得稍微烂一点,脚底下的易拉罐就会砸你头上。”
余妍是信的。
光是他们走进来的一路上,就听到不少叫骂声。演出还没开始,喝醉的人就已不少。
有几个瞬间,她担心外面那群人吵着吵着会打起来,不过再看到那几个大块头保安之后这种担忧又被打消了。
余妍打定主意:“反正,你抬我上去,我也不会唱的。”
江冶没把她的回答当回事,转身问道:“卡米奥,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
“何止是有意思,简直是酷死了好吗!”被他唤作卡米奥的中年男人把吉他一甩,张手道,“我他妈前天去漫展还COSPLAY过她演的代号零,今天就看到真人!!”
卡米奥是个忠诚的科幻影迷,《银刃3》来来回回刷了五六遍。
难以想象这大块头中年男人COS一个女复制人的模样,癖好真是奇特。
“完美,完美。”卡米奥大刀阔斧地走来,满脸兴奋。
余妍下意识往江冶身后站。江冶回望她一眼,勾住了卡米奥的脖子,调侃道:“老兄,瞧你激动的样子,我们第一见面的时候怎么没这阵仗?”
“因为——”卡米奥一把把他推开,“你又不是电影明星。”
第68章 摇滚歌手
余妍感觉自己仿佛是进了狼窝。
这些看起来充满不确定因素,难以控制的人让她感到莫名恐慌。
卡米奥在余妍面前停下脚步,把黏在脸上的头发拨开,紧张地问道:“我……我能跟你合个影吗?”
“我也来!”正在化妆的女鼓手把睫毛膏一扔,往余妍的方向小跑。
“当然。”余妍礼貌性地一笑,想到不到在这里也需要营业,“我需要摆什么姿势?”
“你什么都不用做。”
她像个电线杆一样立在中心,几声快门,总算是解脱出来。
女鼓手单着一只脚蹦蹦跳跳地窝回沙发上,修完图,问:“我能发到社交媒体上吗?”
江冶说:“演出结束之后吧。”
现在他倒成了她的经纪人一般,让人给她化妆。
眼线笔快要触碰到脸上的一刹那,余妍偏过头:“我要回家。”
江冶示意化妆师把笔给自己,俯下身扶住她的肩,他的瞳孔在灯光下呈现一种温润的光泽,那眼睛扫来扫去,毫不留情地把她击穿:“我知道你看不上这群人。”
余妍一怔。
身旁走来走去的乐手听不懂他们的加密对话,还以为他们是在说情话,冲朋友挤眉弄眼。
“你讨厌这里,你讨厌这群人。你可以假装微笑,但你的身体反应还是出卖了你自己。”
江冶指指她紧紧抱在胸前的双臂,轻笑:“你看你,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余妍握紧了手臂。
“对。坚持你自以为是的想法——你连真正的接触和了解都不愿意,怎么在电影里扮演好这群人的其中一个?你觉得你够摇滚吗?”
余妍的信心被击垮了。
她终于认清一个现实,这个起初只是觉得好玩才接手的角色,她未必演得好。明明在外形上,她和那位传奇女歌手十分契合,但她们的内核却是南辕北辙。
但,还是不想放弃。
江冶化妆的手法很粗糙,又黑又厚的全包眼线涂在眼周,余妍的灵气马上少了一半。
看到镜子里的女人顶着头被打乱的发,脏兮兮的妆容覆在脸上,仿佛煤堆里摔了一跤。任凭是谁来看了都认不出这是余妍。
卡米奥凑过来仔细端详,许久,惊叹:“天人之姿。”
有时候美的定义是很奇怪的。五官端正,乌发红唇的美人是美。头发枯燥,眼神执拗的野蛮青年也是一种美,美得很潦草,如同狂放的书法一般。
演出开始,内场里的观众热情高涨,呼唤声如波涛汹涌的狂浪。
余妍头一回近距离接触这种能烫伤人的热情,她站在走向舞台的通道口,踌躇不定。前面的汗液味、烟味,杂七杂八的味道袭来,这比待在化妆室里更让她难受。
江冶仍旧戴着那顶帽子,眉眼遮在阴影下,思绪似乎透过那些舞台装置神游去了其他地方。卡米奥在台上怒吼着,长发被汗水打湿,在灯光下粘连。
余妍感受得到的,惟有愤怒。这些人将满腔愤怒宣泄在音乐里,与踏上演戏之路的她,何尝相似。
几首热门歌曲唱完,卡米奥将矿泉水往台下挥洒,高举话筒,喘着粗气说:“准备好迎接惊喜了吗?”
狂躁的音乐渐熄,只剩下鼓点,如心跳脉搏般。台下的听众也停下尖叫。
一阵钟声,如撞响了天堂的大门,婉转的敲击乐后一连串电吉他声,让人毛骨悚然,像平地一声惊雷。
烟雾缭绕,照射灯下,舞台背景出现一道绰约的人影。
万籁俱寂。直到有人轻声喊了句:“安卡。”
安卡,阿拉伯语,不死鸟。
半个世纪过去了,这位八十年代摇滚歌星的名字依然存活在一批人的心中,就像不死鸟一样。
余妍穿过层层迷雾,与台下的观众坦诚相待。她的目光是迷茫,底下那些人却透过她的面庞看到了另一个人。
太像了,尤其是身材。
弦乐将氛围渲染至巅峰,卡米奥带头唱起了安卡的成名作《摇篮曲》。
余妍捏住话筒,跟着唱,气势却被卡米奥压了一大截。
如果硬要对比,她就像是那种刚出道的练习生,被填鸭教育了一通,能化为己用的东西却不多。
毕竟不是真正的歌手,台上的表现更像是“交作业”。她唱得中规中矩,在卡米奥的衬托下,存在感低如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