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萝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强自镇定,林太医低着头,身子明显有些轻晃。
而一直在偏殿休息的安嫔,此时也睁开了眼,她没想到,谢瑶如此聪明,竟察觉了她的破绽,难道,这一局,她又要完败谢瑶了吗?
皇后想了想,语气温和道:“婉美人这个主意很是,事关龙胎,自然要万无一失。不如再找两位太医过来会诊,若和林太医所言一致,再行关押这两个宫女。皇上意下如何?”
李绍也觉得,不能听信一面之词,便道:“雷哲,去请太医院正和副院正过来。”
很快,两位德高望重,资历深厚的太医便来到琼华宫,他们都知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有误,细细查看了汤碗,然后接连两次给安嫔把脉,神色颇有些复杂。
太医院正跪地道:“皇上,根据微臣诊断,安嫔娘娘应是无碍,并未有中毒迹象。”
副院正也随声附和:“皇上,林太医所言,确实有理有据,铃兰粉浸于水中,会呈现青色。可是,酸梅汤残汁风干后,汤碗若是未曾及时清洗,置于清水中,也会呈浅青色。所以以此办法判定是否有毒,不大可行。”
“而且根据脉象来看,安嫔娘娘吐血,乃是气血相冲导致,应该食用了相克食物,故而吐血,看似严重,实则对身体损伤极小,只需要调养两天便可无碍。”
林太医见事已至此,真相呼之欲出,连忙跪地道:“皇上恕罪啊,微臣技艺不精,一时疏忽,险些因此牵连婉美人,求皇上饶命啊!”
林太医又连忙转头看向紫萝,急道:“医书记载,酸梅和山药相克,娘娘服用酸梅汤之前,可曾用过山药?”
紫萝故作思考,犹犹豫豫地说:“貌似,貌似娘娘宫宴之前,吃了两块枣泥山药糕。”
谢瑶看着二人拙劣的表演,内心不禁泛起一抹冷笑,她看向淑妃,语气冷淡:“淑妃娘娘,方才你说,是嫔妾指使青枝下毒,如今这两位太医,可算是还了嫔妾的清白。”
淑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着牙道:“本宫也是关心情切,才差点冤枉了婉美人,婉美人何须这样咬着不放?”
李绍皱着眉,冷声道:“够了,你住嘴。”
淑妃没想到,李绍竟然当众给她没脸,一时委屈的眼中泛起泪花,又恐众人嘲笑,拼命忍住,低下头,不再多言。
皇后温和出声道:“现下此事分明了,林太医医术不精,诊断有误,让人都误以为酸梅汤有毒,巧合的是,偏偏婉美人的宫人又碰过这碗酸梅汤,这才差点冤枉了婉美人。好在此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婉美人也彻底去了嫌疑,安嫔也安然无恙,可谓皆大欢喜。”
李绍脸上情绪有些复杂,今天这一出,他看得分明,倘若不是谢瑶发现端倪,随机应变,只怕他碍于这副营造好的“真相”,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得不对谢瑶加以惩处。
安嫔虽与谢瑶不和,也不该仗着怀有龙胎,就行此糊涂事,简直让他失望至极。
李绍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林太医,语气有些冷:“既然医术不精,怎配为太医?拉出去,杖责三十,逐出宫去,永不许行医。”
林太医听到这个结果,反而松了口气,好歹皇上留了他一命,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就在这时,安嫔被宫女扶着走出来,语气带着恳求:“皇上且慢,林太医一直照料嫔妾的胎,未曾出过差错,今日也是一时疏忽,不如再给他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李绍抬眸,冷冷的看了安嫔一眼,语气无波无澜:“龙胎岂可疏忽,这样的庸医,在你身边,只会害了你。你放心,朕自会指派别的太医为你安胎。”
安嫔见皇上态度如此冷淡,也不好再多说,太医院,她也就林太医一人可用,别人都不知底细,如今林太医一去,很多事,她就不得便了。
这真真是,栽赃嫁祸谢瑶没成,却折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一场变故,终于落下帷幕,宫宴自然也无法继续下去,众人相继离开。
谢瑶回到东偏殿,青枝仍旧气犹未平,忿忿道:“真是下作,安嫔好歹还是个主位娘娘,竟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陷害小主。幸亏小主聪明,要不然,奴婢现在就要被送进慎刑司了。”
谢瑶虽然面色平静,心里却是起了波澜,在这偌大的后宫中,明刀暗箭无数,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就算她不想斗,却也身不由己,她不得不斗,否则就只能落得个一败涂地,任人作践的下场。
谢瑶平复了一下情绪,吩咐道:“青枝,你把宫中的人,都叫进来,我有话吩咐。”
很快,除了青枝和流霜,另有两个宫女和两个太监并一位嬷嬷都进来跪在地上。
赵嬷嬷是李绍指给谢瑶的,谢瑶不敢怠慢,先开口道:“赵嬷嬷和他们不同,不必多礼。”
赵嬷嬷倒是知晓分寸,仍旧跪在地上道:“奴婢虽是皇上指派,只是,既然来伺候小主,以后便是小主宫里的人,并不特殊,小主不必优待奴婢。”
谢瑶闻言,却是亲自上前把赵嬷嬷扶起来,温和道:“嬷嬷这话可不对,嬷嬷威望极高,饮食起居,我全靠嬷嬷照料,便是青枝流霜,在我看来,都不如嬷嬷细心,她们尚且在我身边站着,万万没有嬷嬷跪着的道理。”
赵嬷嬷虽知谢瑶不过是客套之语,但是谢瑶肯给她脸面,她自然是高兴的,便站在了谢瑶身侧。
谢瑶看向跪着的四人,正色道:“你们听好了,如今安嫔有孕,虽然我和她一宫住着,但是并不和睦。为了避免事端,你们任何人,不经我同意,都不得和安嫔接触。”
“还有安嫔宫里的人,也不能接触。若是被我发现,你们当中的谁,私自接触了安嫔宫中的奴才,立刻退回尚宫局,另换人来伺候。”
如今谢瑶正得宠,四人虽然在谢瑶宫里,只是个普通奴才,但在外面,也是颇有脸面的,况且谢瑶一向对他们并不严苛,赏多罚少,他们自然十分珍惜在谢瑶宫里当差的机会。
四人齐齐叩头,都点头应是,谢瑶这才稍稍放心,只要不接触安嫔,相对风险就少一些。
等四人离开,青枝红着脸,像做错了事一样,低头小声道:“小主,今日都是奴婢不好,明知道安嫔和小主不和,还碰了紫萝,结果被紫萝设计,险些连累小主,奴婢知错。”
谢瑶眉眼之间,染上了一抹温和的笑:“好了,我知道,你也是无心之失。你一向快人快语,说话做事,有时候急躁些,欠缺稳重。只是在宫里,人心难测,以后一定要谨言慎行,切不可再被人拿住把柄。”
青枝忙忙点头,低声道:“是,奴婢记住了,以后做事,一定三思而后行。”
谢瑶本以为,经过此事,安嫔至少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动作,可是万万没想到,不过隔了两日,安嫔竟是亲自来东偏殿找她,这可真是让她始料未及。
谢瑶满心不愿,她知道,安嫔过来,肯定没安好心,只是位低一等,自然不能把主位往外赶,只得屈膝行礼道:“嫔妾给娘娘请安。”
安嫔难得露出笑容,不过语气还是淡淡的:“起来吧,今日本宫过来,一则是希望那日的事,你不要挂怀,本宫也没想到,会有那么赶巧的事。”
谢瑶内心冷笑,面上却不显分毫:“都是庸医误诊,和娘娘无关,嫔妾自然不会挂在心上。”
安嫔淡淡笑道:“二则,本宫听说,你身边的流霜,颇通药理,本宫现在怀有身孕,颇多禁忌,一时不慎,可能就会吃到相克之物,上次的吐血事件,已经让本宫心有余悸,这样的事,万万不可再发生了。”
“所以,本宫想请婉美人割爱,让流霜服侍本宫几个月,悉心照顾本宫饮食起居,本宫也可安心一些。等本宫生产之后,再让流霜回来,如何?”
第14章 第 14 章
谢瑶脸色微变,她和身边宫人,都对安嫔避之不及,没想到,安嫔竟亲自过来要人。
流霜是她的心腹,如果真被安嫔强行带走,倘若安嫔再出事,岂不是很轻易的就能嫁祸到流霜身上,进而连累到她。
安嫔的心思,昭然若揭,此事,她绝对不能同意。
谢瑶稳定心神,语气中透着一丝诚恳:“娘娘抬爱,嫔妾也为流霜感到高兴,只是流霜并未受过专业教导,对于药理,也不过一知半解,恐怕不能很好的服侍娘娘。”
“太医院医女甚多,娘娘怀有龙胎,若真的为了安心,不如求了皇后,请一个医女过来,想来由医女悉心照顾,更为稳妥。”
安嫔倏然冷下脸色,眉头紧皱,咬牙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婉美人,本宫好心好意和你商量,没想到,你竟百般推脱。本宫只问你一句,今日本宫要带走流霜,你允还是不允?”
谢瑶见安嫔不再伪装,干脆道:“嫔妾恕难从命。”
“好,本宫就知道跟你好好说话,你也不会听从。”安嫔使了个眼色,紫萝会意,立刻快步走出殿外,大声道:“你们几个都过来。”
很快,安嫔宫中伺候的奴才都进了殿,安嫔嘴角露出一抹得意:“从今日起,流霜就要伺候本宫了,你们即刻把她带过去。”
几个奴才听了吩咐,就要上前架起流霜拖到殿外,谢瑶脸上也有了些恼色,语气带着愤怒:“住手,没我的允许,谁敢动我的侍女?”
安嫔冷哼一声,不屑道:“婉美人,按照宫规,本宫是一宫主位,有权调动琼华宫所有奴才,刚才本宫给你脸面,你不要脸,那就别怪本宫翻脸无情了,来人,把流霜带走。”
谢瑶虽然还想阻止,可是宫规压在头上,安嫔此举,虽不近情理,却也不违背宫规。
恨只恨,她现在不是一宫主位,位居安嫔之下,就只能被安嫔压上一头,若她一力阻止,坚决不从,那她不敬上位的罪名,可就彻底坐实了,便是告到皇后那里,也是她无理。
后宫中,等级分明,尊卑有序,即便她颇得帝宠,也不可能越过宫规。
权力的重要,在这一刻显露的如此残酷。没有足够的权力,她想要护住自己的贴身侍女,都护不住!
她有一瞬间,想过去找李绍,求李绍做主,可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李绍是一国之君,日理万机,多少朝政大事等着他处理,后宫一个婢女的去留,李绍又怎会在意,说不定,还会觉得她小题大做,没有分寸。
倘若李绍对她生了哪怕一分的不喜,她在这后宫,只怕处境更加艰难。
安嫔见谢瑶愁眉紧锁,思绪万千的模样,冷笑道:“别想了,按照宫规,本宫就是有权力这样做,你就是告诉皇上皇后,只怕他们也不会为你做主。你以为这些时日得宠,便可以在宫中横行了吗?本宫今日正好借此事,告诉你什么叫尊卑,什么叫规矩。”
谢瑶垂下眼眸,有些无力地说:“娘娘抬爱流霜,嫔妾不敢阻拦,悉听尊便。”
安嫔见谢瑶蔫头耷脑的模样,心下大快,站起身,故意道:“放心,流霜伺候本宫,本宫会按照嫔位一等宫女的份例给她,比跟着你月例更多,你若为流霜着想,就不该耽误她的好前程。”
安嫔说完这句话,便带着一堆人离去,流霜虽然万分不愿,但是也没有法子可想,只得跟着安嫔去了主殿。
等到流霜离去,谢瑶坐在椅上,双眼都有些失神。
青枝见状,轻声劝道:“小主别难过了,安嫔仗势欺人,处处以宫规说事,小主也是没有办法,流霜应该也会体谅小主。只可惜,安嫔深恨小主,只怕流霜过去,不定被安嫔怎么折磨呢,奴婢心中也……”
青枝和流霜在一起多年,想到流霜即将受苦,忍不住落下泪来。
谢瑶眼圈也有些泛红,抿着唇,咬着牙道:“都是我无能,不能保护好你们。你放心,流霜虽然去了安嫔那里,但我也会想办法保全她。”
同时,此事也极大的刺激了谢瑶,后宫之中,权势如此重要,她现在只是个五品美人,为了让自己不被欺压,她只能拼尽全力,一步步往上走。
嫔,贵嫔,妃,贵妃,她一定要争,一定要站的越来越高,高到后宫无人敢欺。
流霜一走,谢瑶接连两日都没什么好心情,这日刚午睡起来,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青枝进来,脸上带着一丝焦急:“小主,不好了,流霜竟被安嫔罚跪,此刻就跪在院中。”
谢瑶皱了皱眉,连忙出门,果然见流霜就跪在院子里,紫萝正居高临下的对她指指点点。
谢瑶一时不忍,走上前去,询问道:“发生何事,为何让流霜跪在日头底下?”
紫萝敷衍的行了个礼,挑眉道:“婉美人,娘娘说了,流霜做事不稳妥,干活也不仔细,须得惩戒一番才好让她长记性,所以让她在日头底下罚跪,并掌嘴二十。”
一边说着,紫萝便当着谢瑶的面,左右开弓,开始狠狠掌掴流霜。
谢瑶虽然心痛,可如今,流霜已经是安嫔宫人了,安嫔责罚宫女,她也没资格阻拦。
安嫔施施然走出,看着谢瑶一脸不忍的模样,嘴角扯出一抹冷笑,讥讽道:“婉美人站在这里作甚?难不成,还想和流霜一起罚跪?”
谢瑶咬了咬牙,压下心中的不满,轻声恳求:“娘娘,既然流霜粗笨,娘娘嫌她伺候的不好,不如还是让嫔妾带回去,好生教导。”
安嫔冷笑一声,斜睨着谢瑶,语气有些寒凉:“婉美人治下不严,这才纵的流霜没规矩,不知本分,本宫这是替你好生教导她,让她明白规矩,知晓本分,婉美人带回去作甚,继续纵着她吗?”
流霜忍着疼,好不容易受了这二十巴掌,嘴角都流出血来,她匍匐在地,对着谢瑶磕了个头,轻声道:“小主,奴婢有错,这是奴婢该受的责罚。小主不要心疼奴婢,珍重自身就好。”
安嫔继续冷嘲热讽:“区区一个贱婢,也轮得到婉美人心疼你,真是笑话。婉美人珍不珍重自身,也不是你一个贱婢可议论的,再敢胡言乱语,本宫就治你一个犯上之罪。”
谢瑶知道,安嫔这番举动,就是做给她看,故意打她的脸。她有心宽慰流霜几句,又怕安嫔借机再找流霜的麻烦,只得隐忍不言,勉强稳定心神,回了自己的东偏殿。
安嫔轻笑一声,看着跪在地上的流霜,挑拨道:“你可看见了,这就是你的旧主,你记挂她,她记挂你吗,你挨了打,她可有为你说过只言片语?这不,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