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想到顾亭远被人赖了十几两银子,心下也有些肉疼,不免抱怨道:“没钱读啥书?连累家人,还欠一屁股债。”
这天底下谁不想读书?但读得起的有几个?供一个读书人,全家跟着吃苦受累。那李舟的娘,年纪那么大了,李舟不想着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一门心思读书,真是不该!
他便是再聪明有才,待孝顺老娘安度晚年,再去考科举,也来得及!便是杜金花也知道的,好些个大官都是年纪一把才做了官。
顾亭远摆摆手,回应孙五娘的话:“不用,不用的。十几两银子罢了,待他日后考中,总有法子还我。”
他只是不想继续借他了,毕竟姐姐之前病了,连药都舍不得吃,而今自己还要攒钱娶媳妇。
“面瓜!”杜金花忍不住瞪他一眼。
顾亭远低头,面露惭色。
杜金花便不好再训他,说道:“想搬来是吧?我去问问村正。”
说完,站起身,拎起桌上那条五花肉,就往外走去。
姓顾的一家要搬来,杜金花一想,还不错。住得近了,更好观察他是什么人,宝丫儿会不会许错人。
啊呀,这样一想,那个借钱的书生倒是做了件好事了。
“大娘!”愣了一下,顾亭远急急站起身,说道:“肉是带给您的谢礼,不是……”
“啥?”孙五娘本来没多想,此刻听见顾亭远的话,顿时睁大了眼睛,“给咱的?!”娘哟!这么一长条肉,以孙五娘从小跟着家里卖猪肉的毒辣眼光,足有二斤一两!原来是给家里的谢礼吗?
“有你啥事!”杜金花没忍住,瞪了二儿媳一眼。然后看向顾亭远,有些嫌弃,“你想让村正同意你们搬来,不得表个心意?不然人家凭啥答应?”
真是不懂事,杜金花嫌弃地看他一眼,抬脚向外走去。
顾亭远伸手,还想拦一拦,但杜金花已经麻利地打开草帘子,走出去了。
心中暗恼,顾亭远抿住嘴唇,只觉自己被高兴冲昏了头,粗心大意,居然只带了一条肉。
他原本想着,这条肉给岳母,请她老人家帮忙问一问。至于给村正的,待日后他亲自登门,携上礼盒当面道谢。
没想到,岳母这么实诚,自己一点儿都没留。他该想到的,顾亭远暗自着恼,怪自己轻率了。只是,心里一片热乎,岳母这是把他当自己人呢。
宝音是好人,岳母也是好人。
“坐吧,顾兄弟。”孙五娘招手让他坐下,抓一把瓜子给他,“你放心,必能说成的。你可是秀才公,四叔公只要不傻,就不会拒绝这事。”
钱碧荷在一旁点头:“当是如此。”
而事情正如两人所想的那样,杜金花提着东西进了门,跟村正一说,村正没有犹豫就答应了:“成!他何时搬来,对住处有何要求?”
杜金花便道:“他能有啥要求?能遮风挡雨就不错了。”说完,补充一句,“但他毕竟是个秀才公,要读书的,住的地方清静些的好。”
“该当如此。”村正点点头。
杜金花走的时候,村正老婆让她把肉拿上。杜金花不肯拿,村正老婆就跟她客套了几句,没有坚持。
走出村正家,杜金花撇撇嘴,快步往家去了。
“成了。”一进门,杜金花就道。
顾亭远忙起身,一揖到底:“多谢大娘。”
见他这么恭敬,杜金花很满意,说道:“客气啥。”说完,觉得不妥,好像自己多看重他似的,“便是不冲着你跟咱家的关系,只是个见过几次面的,但凡不是个坏人,说句话的事儿,咱也帮。”
顾亭远认真道:“晚辈知道,大娘是好人。”
好什么人。她当然是好人。杜金花轻哼一声,看了看桌上的碗,茶已经喝了,于是弯腰抓起一把瓜子,塞他手里:“事儿办完了,你走吧。”
岳母就是这样利落的人。不是第一次被赶,顾亭远很适应了,收好瓜子,拱手道:“多谢大娘,晚辈这就回去告知家姐好消息。晚辈告辞。”
说完,躬身退出门去。
有礼有节的模样,瞧得孙五娘“啧啧”作声:“这顾兄弟,礼可真多。”
钱碧荷收拾碗:“礼多人不怪嘛。”
那倒是,顾亭远姿态做得足,总是叫人满意的。家里上下,就连最挑剔的杜金花,都对他没多大意见。
“可惜了那条肉。”想起那条上好的五花,孙五娘心痛的瓜子都嗑不动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让杜金花来气,一巴掌拍她背上:“八辈子没吃过肉啊?人家小顾带来的,那是要办事的,你瞧瞧你那双眼珠子,黏上面似的,丢人!”
孙五娘挨了打,也不敢分辩,只敢在心里叨叨,低着头道:“娘,我知道错了。”
“下次再丢人现眼,有你好瞧的!”杜金花狠狠说道。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人家小顾能借出去十几两银子,咱自己呢?一条肉看得挪不开眼,没得让人轻瞧了宝丫儿!
这次钱碧荷也没帮着说话,也是觉得孙五娘有点没里没外了。顾兄弟还没成自家人呢,多少还是要端着些的。
“我去烧火了。”孙五娘揉着被打的地方,撅着嘴出去了。
“净让人操心的玩意儿。”杜金花道。
钱碧荷劝道:“跑了一趟,娘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着。”
杜金花点点头,看着她出去了。
等到屋里只剩下她一个,静静坐了会儿,杜金花吐出一口气来。老天爷保佑,顾亭远可一定是个好的。
顾亭远揣着岳母给的一把瓜子,往村口走去。
村口建着学堂,学堂里是孩子们在读书,顾亭远耳边已经响起宝音教孩子们读书的声音,脸上不禁涌出笑意。
路过,他只是路过,远远看一眼。
快要走到学堂,就看见两道人影,站在空地上,挨得很近。其中一人,正是宝音。而另一人,让顾亭远一怔。
他加快脚步,走近些,才看见那人是赵文曲。
顾亭远并不认得赵文曲,但他前世见过此人。时间应当是明年的五月,赵文曲被人一刀捅进肚子,当场暴毙。
他和宝音才逛完街,正准备回家,就听到有人高喊“杀人啦”,乱糟糟的,有人大骂,有人哭喊,顾亭远担心冲撞到宝音,没敢靠近。过后才听邻居们说,赵文曲是被一个赌徒杀的。
那个赌徒,赌输了钱,输得倾家荡产,准备卖女儿抵债。他婆娘舍不得,带着女儿跑了,恰遇到赵文曲。
赵文曲没长一张坏人脸,那对母女见到他,可没想到他就是臭名昭著的赵财主。觉他面善,且穿着锦绣,于是祈求他救救他们。
镇上人猜,赵文曲应是见那少女模样秀丽,故此心动了。但那少女的父亲,赌红了眼,心智不正常了,竟以为他是抢他妻女的,一把刀子就捅了过来。他捅得巧,赵文曲都没来得及去医馆,当场暴毙。
“好色会死人的!”当时,宝音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你以后别见着人貌美年轻,就随意软了心肠,知道不?”
顾亭远从前不知道,当街见人被捅死,哪还能不知道?连连应声:“我记住了。”
他是记住了,后来跟同僚上街,看到卖身葬父的女子,也没有上前。偏偏他点子背,明明是同僚出言搭救,那女子只盯着他瞧,还要跟他回家。惹得宝音生气,几日没理他。
“住手!”正行走间,忽然瞧见赵文曲意图不轨,顾亭远像离弦的箭一般窜过去。
第61章 报复
赵文曲买了根簪子, 用精美木盒盛着,带着两个家仆,慢悠悠晃到陈家村。
女人,哪有不喜欢首饰的?他一副好心情, 见到陈宝音就是笑, 还咏诗赞美她。老太太说他不配?想认干女儿?
他偏不。
只可惜,他笑脸儿奉了, 礼物送了, 诗也念了,但陈宝音看他就跟看木头桩子似的, 脸都不带红的。
赵文曲何曾这样失利过?讨个没趣儿,面子上很挂不住。
心里也不自在, 老太太觉着他不配, 结果人家姑娘还真瞧不上他。想想老太太嘲笑的眼神,虚伪巴巴喊他改好的模样,赵文曲脸色不快。
“姑娘不喜欢, 我就扔了。”他道。
陈宝音道:“赵公子请随意。”扔啊。随便他。说完, 转身就要回学堂。
看着她转身就走,完全不放在心上的样子,赵文曲的脸色更沉了。连盒子带簪子, 用力一掼,扔在地上。
“咔嚓!”
“叮!”
精美的木盒摔裂了, 成色温润的玉簪也碎成两截。
他真的扔了。
“这东西, 既姑娘不喜欢, 那留在世上没意思。”赵文曲说道, “我再去找别的来。”
换了别人, 可能会害怕。那根玉簪, 成色不错,怎么也值上几两银子。村里好些人家,攒了几十年的家底也没有几两银子。乍见此状,说不定会吓坏。
但陈宝音眉头都没动一下。还在侯府时,兄嫂生气,几百两的古董花瓶都说摔就摔。区区几两银子,吓不着她。
“东西是赵公子的,赵公子想怎样处置,便怎样处置。”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找别的来,却不必了。”
说完,便不再理会他。
赵文曲还想跟她说会儿话,于是伸手去拉她。这一幕,让顾亭远瞧见,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箭一般窜过来。
“住手!”
不过,他动作慢了一些。
倒也不是他跑得不够快,而是赵文曲身边的家仆,被老太太叮嘱过,万万瞧好了大爷,不许他碰陈家小姐一根手指头。
赵文曲摔东西还罢了,他要拉陈宝音的手,两个家仆立刻一左一右钳住他:“大爷,不可。”
猝不及防被钳住,赵文曲的脸色很难看。心里哪还不明白,老太太防着他呢?
她就这么瞧不上他?瞧不得他好?曾经一个个的给他相姑娘,如今真遇着好的了,倒是不肯了。
也是,她何曾当他是亲儿子呢?赵文曲阴沉着脸,挣动手臂:“放开我!”
家仆小心地放开:“大爷,得罪了,这是老太太吩咐的。”
赵文曲当然知道是老太太吩咐的。铁青着脸,整整衣袍,看向前方,却见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年轻男子,站在陈宝音身前,怒视着他。
“哟。”他不正经地勾勾唇,“难怪瞧不上我的簪子,原来有姘头了啊。”
这话难听极了。陈宝音还是个没出阁的姑娘家,听不得这样粗鄙的话,当即气红了脸,扬手就朝他打过去——她手里捏着戒尺呢!
“姑娘,不可与此等人动气。”顾亭远拦住她,眼神冷冷地看向赵文曲,眼底尽是怒气。
陈宝音被他一拦,陡然一个激灵,想起一件事——她跟赵老太太约定好的,白纸黑字,谁若来硬的,便赔对方三百亩地。
呵。好险恶的手段。一时间,陈宝音猜测赵老太太反悔了,跟赵文曲摊牌了,骗她三百亩地。
“小白脸,我对你喜欢的姑娘不客气,你却连打我一拳都不敢?”只见赵文曲斜着眼睛,轻鄙地看着顾亭远,“孬种!”
顾亭远冷冷道:“陈小姐对你动手,是脏了手。我却不怕。”
“那你来啊?”赵文曲捏捏拳头,挑衅道。
现在却不是好时机。方才他若对宝音不敬,打也就打了。偏他被家仆拦住了,只是逞口舌之能,便不好动手。
顾亭远冷冷瞥他一眼,不予理会,转头对陈宝音道:“小姐受惊了。”
陈宝音倒不觉着顾亭远不动手是软弱无能,胆小怕事,相反她很感激刚才顾亭远阻拦了她一下。
跟这种人动手,并不占便宜。打不过,恶心。打得过,吃官司,更恶心。
“有事?”她收起戒尺,问道。
顾亭远对上她,什么赵文曲,什么愤怒,全都一扫而空。
胸腔被喜悦占满:“大娘让我来给你送瓜子。”
摘下腰间荷包,双手递过去。
陈宝音:“……”
她娘怎么会让他给自己送瓜子?陈宝音用头发丝儿想都知道,绝不可能的事。
“还有别的吗?”陈宝音又问。
顾亭远摇摇头。
“瓜子你自己留着吧。”陈宝音用戒尺推回去,“我娘给你的,你自己拿着吃。”
被她戳穿,顾亭远丝毫不觉羞惭,还认真应下:“是,在下自己吃,绝不给旁人一粒。”
陈宝音:“……”
总觉得他不正经,在轻薄她。
“谁管你!”她啐一口,“没事就走吧。我要进去了。”
顾亭远便道:“小姐再会。”
再会什么再会!陈宝音想拿戒尺敲他了,想想还是没动手,扬头往教室里走去。
顾亭远低头将荷包系回去,转身看见赵文曲还没走,淡淡瞥过一眼,抬脚离开。
“哟呵?”赵文曲挑挑眉头,跟上去。
“喂,孬种。”
顾亭远仿若未听见,头也不回。
“你们去,把他给我架住!”赵文曲吩咐家仆。老太太只让他别对陈宝音硬来,没不让他做别的吧?
家仆也在思索此事。对视一眼,便朝顾亭远拿去。
“君子不与小人斗!”顾亭远拔腿就跑。
从小姐姐就教他,不要与流氓地痞争气。君子讲理,而小人不讲理,故君子永远争不过小人。
但他可以用功读书,考上功名,流氓地痞见到他,便只有下跪拜见的份儿,没资格与他争。
后来,宝音也教他:“你这么瘦弱,人家一拳头就把你打坏了,你得记住,你是个文士,动拳脚不是你的活儿。”
虽然话里有嫌弃,但顾亭远知道,宝音担心他受伤,才不想他跟人动手。只是,赵文曲言语卑劣,辱她清誉,岂能就此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