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枸杞,顾舒容准备拿去药房, 看药房收不收。那根老参, 有银子也不见得能买到,顾舒容没打算卖, 而是小心收好, 同那串铜钱放在一起。
少年总能回来的,等他回来就都交还给他。若他……当真没了命, 顾舒容也不打算留着,到时捐与善堂就是了。
陈宝音和顾亭远没有插手这些东西的处置。顾亭远当然不会干涉姐姐的决定, 陈宝音也不是眼皮子浅的人。
过了几日, 宫里终于来人了。
“见过嬷嬷。”陈宝音向来人屈膝一福。
那人将她打量几眼,微微点头,说道:“顾夫人, 请吧。”
陈宝音对顾舒容点了点头, 便上了马车。
随着马车驶动,陈宝音心里不禁有了几丝紧张,她低头询问:“不知嬷嬷贵姓?”
“郑。”
陈宝音便道:“郑嬷嬷安好。小妇人有些紧张, 不知可否请郑嬷嬷提点几句,贵人的忌讳?”
皇上让顾亭远提点她, 但顾亭远能提点什么?无非是说好话, 别乱说话, 不知道能不能说的便不说, 等等。可陈宝音知道, 没有那么简单。
郑嬷嬷瞥她一眼, 说道:“没什么忌讳,皇后娘娘是很体恤的人,你安下心,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
陈宝音心里一个咯噔,把头垂得更低了,轻声说道:“听闻皇后娘娘怀有龙裔,小妇人担心冲撞着了,心里不安。”
“龙裔自有上天庇佑,岂是谁都能冲撞的。”只听郑嬷嬷道,“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
这话说得有意思,陈宝音琢磨了半晌,没琢磨出什么来,只得低头道:“是,多谢嬷嬷提点。”
马车一路驶进皇宫。
行过长长宫道,在一座宫门前停下,陈宝音被郑嬷嬷带领着,步行去延春宫。
“陈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进了殿内,陈宝音跪下行礼。
头上传来一个年轻温柔的声音:“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皇后娘娘。”陈宝音起身,仍不敢抬头。
皇后轻轻笑了笑:“赐座。”
陈宝音谢过,在椅子上规规矩矩地坐了,终于敢轻轻抬头。
皇后很年轻,容貌算不得极盛,但气质很不同,眼里含笑,似春风一般温柔,叫人心生亲近与好感。
“不必紧张。”皇后温温柔柔地开口,“本宫召你前来,只是想说说话儿。”
陈宝音垂眼道:“能陪娘娘说话,是臣妇的福气。”
皇后便笑起来,又道:“瞧你规矩不错。怎么之前名声那样不好?”
嗯?陈宝音眼睑颤了颤,这是说她还是“徐宝音”时?心念转动,她道:“娘娘宽容,才觉臣妇规矩好。”
是个会说话的孩子,皇后心想。与冯夫人的那些针锋相对,原来是刻意的。
这更有趣了,她唇角扬起,问道:“本宫听闻你擅长写话本。”
娘娘怎么知道这个?!
“娘娘谬赞。”陈宝音忙回答,“生计所迫,胡乱写些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东西。”
皇后却道:“本宫瞧着不错。还想问你,兔妖赌气出走,却发现肚子里怀了孩儿,后来如何了?”
陈宝音惊讶,忍不住抬起头来:“娘娘看过臣妇写的话本?”
“是。”皇后柔柔笑道,轻轻眨了眨眼,“你不会说出去吧?”
陈宝音不禁放松下来,确定这次进宫觐见将是顺顺利利,她道:“故事再次开始,便是五年后了……”兔妖带着一对聪明伶俐的双胞胎,再次回到汴京,她简单讲了一下情节,然后道:“稍后臣妇将下部的手稿送来。”
说着话,有宫人进来禀报。皇后面色不变,听完后道:“你下去吧。”
然后继续跟陈宝音说话。
“你和顾卿成亲多久了?”皇后接过嬷嬷递来的参茶,问道。
陈宝音答道:“回娘娘话,已有四个多月。”
皇后算了下时间,正是顾亭远春闱之前。想到她的家世,皇后很能理解,又问道:“你们成亲以来,红过脸吗?”
“这倒是没有。”陈宝音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一次也没有吗?”皇后好奇看去,就算是新婚燕尔,拌嘴的时候总该有吧?
陈宝音想了想,说道:“他读他的书,我……我爱吃爱玩,家里有姐姐管着吃喝,偶有不顺意,至多抱怨几句,倒没红过脸。”
皇后听了,心里不禁喜欢。
她和皇上虽是少年夫妻,但丈夫是一国之君,到底跟旁人不同。她亦是贵女出身,心中骄傲,两人少不得发生不愉快。
陈宝音和顾亭远,陈宝音的性子是她喜欢的,泼辣又野性。而顾亭远,他居然为妻子豁得出去,皇后对他亦是有些赞许。
“你们两个,很好。”皇后柔声说。
陈宝音见皇后只是跟她拉家常,于是便也说些生活中的趣事。比如初见顾亭远时,他单薄得风一吹就能吹走。比如顾亭远在她的要求下,爬树粘蝉,不小心惹了马蜂窝,差点毁容。
皇后听得掩口直笑,抱着肚子道:“哎哟,哎哟!”
吓得宫人们立刻上前:“娘娘,您仔细身体!”
陈宝音也不敢说了,紧绷着坐在椅子上,懊恼自己忘形,不该说这么多。
“无碍。”皇后缓缓止了笑,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皇儿也高兴呢。”
她留陈宝音说话,已是时间不短,再说下去,未免惹人多想了。于是道:“今日本宫同你说话,很是高兴。你想要什么赏?”
“臣妇惶恐。”陈宝音忙跪下道,“能陪皇后娘娘说话,是臣妇的荣幸。”
皇后道:“本宫说赏你,就赏你。”
陈宝音想了想,遂抬头:“那,恳请娘娘赏臣妇一些银两。”
“哦?”皇后微微挑眉,心说这倒是很实在,像她的性格。赏她多少呢?正思忖着,就听陈宝音又开口了。
“请娘娘赏臣妇五两银子。”她头也不抬,恭敬地道。
皇后讶异极了:“五两?!”
“是。”陈宝音回答,“臣妇叩谢娘娘请臣妇一家人吃一整年的烧鸡。”
皇后愣了足足数息,才忍住喷笑的冲动,一手抚着肚子,表情都在抖:“你,你真是有趣。”
五两银子值什么?她宫里点的熏香,便远远不止这个数了。
偏偏,陈宝音说的话,又显得这是很大一笔银钱——够她全家人吃一整年的烧鸡呢!
“好。”皇后眼神更加柔和了,“本宫便赏你五两银子。”
陈宝音叩谢道:“谢皇后娘娘。”
陈宝音带上五两银子的赏赐,走出延春宫,坐上马车返回。另一边,皇上来到延春宫。
“皇后很喜欢顾卿之妻?”足足说了大半个时辰的话呢。
皇后眉眼间都是愉悦,是皇上久不见的轻快,他微微一怔,便听她道:“她逗我开心呢。”
“哦?”皇上好奇,“都说了什么?”
皇后挑拣了几句,对皇上说了。
皇上听了,便道:“改日我赏顾卿。”哄得皇后高兴,就是大功一件。
“我已赏了陈氏。”皇后说,“皇上猜猜,我赏了她什么?”
宫里赏人,就那么些。皇上猜了几样,居然没猜中,不由诧异:“究竟是何物?”
“银子。”皇后眨眨眼,“五两银子。”
皇上愕然:“五两?!”眉头皱起,太丢人了吧?
“陈氏说,这些银子够他们全家吃一整年的烧鸡呢。”绷到现在,皇后终于绷不住了,再次笑倒,倚在皇上肩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皇上惊愕一瞬,也忍俊不禁:“倒是个谨小慎微的妇人。”
“不行,朕也要赏顾卿。”皇上说道。他心里痒痒,想知道顾亭远会要什么赏赐?
隔日,皇上叫了顾亭远到御书房。
先赞许了他妻子哄皇后开怀的功劳,然后问道:“你想要什么赏赐?”
“皇后娘娘已经赏过了。”顾亭远答道。
皇上道:“皇后赏是皇后的,朕赏的是朕的。说吧,想要什么?”
“这……”顾亭远犹豫起来。
清隽的面上闪过挣扎之色,而后问道:“皇上当真要赏臣?”
“君无戏言。”皇上道。
顾亭远便问:“那,臣可以攒着吗?”
“噗!”
皇上正喝茶,闻言一口茶喷了出来,把龙案都打湿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拿出帕子,说道:“赏赐还有攒着的?”
“臣也想要银两赏赐。”顾亭远低垂着脑袋,似乎很是羞愧,“但,内子的这点功劳,不值那么多。”
好么。皇上面上闪过明悟,这是要的多啊。
“你想要多少?”
顾亭远低头道:“臣不敢说。”
“恕你无罪。”皇上拿着帕子擦龙案,“另外,朕准了,给你攒着。”
年轻的帝王,规矩不是那么大,再说顾亭远的一些想法很合他的心意,这点宽容还是有的。
顾亭远面露挣扎,但还是说道:“臣想要两千两。”
嚯!皇上抬头,眉头挑起,两千两银子,是有点多了。他问道:“你要两千两做什么?”
顾亭远脸上恨恨,说道:“买宅院。他、他们瞧不起臣穷酸,居住在租的院子里,连仆婢都养不起。”
皇上一听就懂了。哪有“他们”,分明说的是冯文炳。
“朕知道了。”他点点头,“许你攒着。待攒够两千两,朕便赏你。下去吧。”
顾亭远叩首:“谢皇上!”
躬身退下。
陈宝音被皇后召见,还得了皇后赏赐的事,渐渐流传出来。
江妙云得知后,高兴得不得了,特意前来:“你真行!这下冯家那位可要气坏了!”
陈宝音笑笑:“那我可要高兴坏了。”
第129章 来信
冯夫人的确很恼火。
满京城都知道, 她与陈宝音不睦。皇后娘娘召见了陈宝音,还赏赐了陈宝音,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旁人也就罢了,她定要讨回来两分。但, 那是皇后娘娘, 她再恼火也只能忍了!憋屈得不得了,在府中不停发脾气。
“你闹什么?”冯文炳黑着脸训斥, “还嫌不够丢人?”
顾亭远在翰林院一通撒泼, 固然是丢脸了,但最丢脸的才不是他, 而是自己!本来冯文炳就憋屈,偏偏又来了这一出。
冯夫人委屈道:“怪我吗?我都给她赔罪了。”
“你当初不惹她, 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冯文炳厌烦道。
“你, 你好没良心!”冯夫人指着他,又生气又伤心:“我都是为了谁?”
冯文炳一甩袖子:“我看你是为了叫我无颜见人!”转身走了。
冯夫人伤心不已,伏床痛哭。
偏偏, 不仅是冯文炳责备她, 她娘家也对她不满。她母亲亲自来了,斥责她口无遮拦、不知收敛,害得娘家被人笑话不会教导女儿, 连累家里女孩子的名声。
因为这个,冯夫人赔了许多礼出去。伤财事小, 丢脸事大, 她里里外外不是人, 气得病了一场。
等冯夫人的病好了, 京城的风向又变了。
陈宝音的话本已经售卖了, 江妙云母亲的书铺很会经营, 把这本书夸得天上绝无、地上仅有,前三百年后三百年都不会有更新颖的写法,许多人就是为了打脸去的,但不管怎么样,卖得的确是好。
江妙云请小姐妹们喝茶时,故意引起话题,说自己看过这本小说。小姐妹们有些也看过,外头宣传得那么大动静,她们当然也要追一追潮流。
当她们讨论时,江妙云便勾着嘴角,脸上掩不住的得意。其他人问,她就说:“我认得这个话本的作者,我还知道她下部怎么写呢。”
“什么?!”
一起将江妙云围起来,问道:“真的吗?”
“下部是什么?”
“兔妖又回去了吗?我觉得捉妖师也不错啊。”
“就是,他虽然一开始想杀她,但后来不是动心了吗?”
江妙云被“大刑逼供”,别提多得意了,但她脸上勉勉强强,说道:“这我不能乱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用不了两个月,下部就出了。”
“还要两个月啊?”
“妙云,人美心善的妙云姑娘,就行行好,告诉我们吧?”
江妙云得意不已,摇头道:“不行啊。最多,我帮你们问问作者,能不能小小透露一部分。”
“那个作者是什么人啊?”有人好奇问。
“多大年纪?”
“他叫‘春日煎茶’,是喜欢喝茶吗?我家里有许多好茶叶,妙云你帮我送给他好不好?”
在女孩子们的想象中,写得出如此新奇故事的“春日煎茶”,应当是一位年轻俊秀的青年,皮肤白皙,有些诙谐,爱笑。
“我觉得他应该有一对酒窝。”
“生着明亮的桃花眼。”
“喜穿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