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风言风语,说什么的都有,那还有说礼部那有帝后和离书的,可能吗?!”
中书省本就是为皇帝拟诏,出谋划策的地方,那人人鬼精一样,谁也不想摊上事。
但一听礼部有帝后和离书,那还是要确认一下。
徐尚书当即就被邀到了中书省,此生都没觉得这么受这群鼻孔看人的言官待见。
“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就算海枯石烂,它也是真的。”徐尚书打着保票。
“这事可是陛下、太后还有荣国公亲口说的,你们没看皇后今早都离宫了吗。”
徐尚书在礼部待久了,那都是能说会道的人,也更是能审时度势,该办的事那绝对要迅猛的办下来,这才能取悦圣心。
“哝,和离书都在这了。”徐尚书拿出了今早刚送来的和离书,他仔细辨认了半天,确实是帝后的名姓。
哎呦,吓人哦。
中书省众位大臣捻这胡子围着和离书仔细辨认了半天,甚至对其效力争吵,但吵出来唯一的结果就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就算海枯石烂,它也是真的。
中书省不大的庭院一石激起千层浪,天呐,陛下真要和皇后和离了!
那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起草诏书!
长安车马慢,但流言不慢。
也就一个下午的时间,满城风雨,尽知帝后要和离了。
沈旷从驻地快马加鞭赶回了宫中,比原定要提早一天。
虽是派人通传,但也没比他早上那么一阵。
傅庭安进了城直接奔着长公主府就回去了,那火急火燎的样子,根本不想跟沈旷回宫议政。
“小别胜新婚,您不懂。”傅庭安一看沈旷那样也就是多年没有激情的老夫老妻,早早回来还想议政?
沈旷瞥他一眼,以为谁都像他那么肤浅?
感情深什么时候都是新婚,比如他同皇后。
宫门前看到他的守卫还有些惊讶,广华殿的人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沈旷虽然平常不关注这些,但今日也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也是些无伤大雅的细枝末节,沈旷并未在意,只想着回宫沐浴,然后去一趟凤仪宫。
他倒不是期待什么小别胜新婚,只是去了驻地一日,好似隔了很久一样。
更何况走之前皇后好似主动许多,更是不可多得。
他转身问:“康平,皇后现下可在凤仪宫?”
“奴才这就去问!”康平也是跟着他一路才回宫中,忙上忙下半天才腾出空来,听了陛下开口那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这么着急回来,那不就是惦记着凤仪宫吗?
这好办,必办妥。
只是康平转身差人去问,出了殿门小太监到了他跟前,支支吾吾地说:“师父,那个啊……凤仪宫……”
小太监紧张地都要破音了,挨了康平一脑瓜崩,“有话就说,有什么不敢说的!”
“啊、”小太监啊了半天,这事太离奇,他不敢失言,“要不……您亲自去凤仪宫问问?”
康平扫了一圈,其他人也都恨不得把头埋到地里。
呦呵,这怪了事了,这凤仪宫闹鬼了是怎么的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的。
得,他亲自去一趟就去一趟,为陛下办差不怕辛劳。
他倒要看看这凤仪宫怎么把人吓得不敢说话。
只是半个时辰过去,康平再次回到广华殿,脸上的神情比宫人们的更为深重,可以说是如丧考妣不为过。
因为宫人不必跟陛下禀告,而他却要……亲口把那十分离谱的事实说出来。
只是康平回到广华殿却发现,皇帝不见了,连忙抓了个小太监问:“陛下呢?”
“陛下、陛下,自己往凤仪宫去了。”小太监瑟缩着,他们也拦不住。
康平“嗨呀”一声,连忙又往凤仪宫跑去。
他紧赶慢赶到了凤仪宫门口,就见皇帝已经站在了院中,满凤仪宫的人跪了一地。
年轻的帝王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沉稳却似刀锋。
“你再说一遍。”
皇后的侍女妙晴领着宫人屈膝行礼,“回陛下,皇后娘娘已经离宫。”
沈旷转过身眼底愠色骤然升起,盯着康平,沉声说道:“你最好给朕解释清楚。”
沈旷听了一遍康平磕磕巴巴说的,大概明白了意思。
就是这一天之内,有人说他和离了,有人说他要废后了,长春宫捕风捉影帮着皇后出宫,中书省那帮王八蛋见风使舵拟了废后诏书。
甚至还有天杀的礼部说他亲口允诺签下的和离书。
总之就是,在皇帝不知情的情况下,皇帝跟皇后和离了。
岂有此理!
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这是开国两百余年来能发生的事情。
沈旷先是心平气和地撑着桌子,思忖了半天也想不通为何会出现如今的境况。
“嘭”――!”沈旷一拳砸在了桌上。
凤仪宫中还是一如往常,春樱花期未过,纷落而下。
连宫人都换上映着节气的宫装,庭落中还是被人打理的精致非凡,那一草一木是皇后亲自修建的。
根本不像是这宫中的主人离去了。
沈旷在凤仪宫看满了各个角落,再三确认没有皇后的身影。
他站在春樱树下,此前皇后喜爱在这摆放一张椅子,如今也没有了。
“皇后几时离的宫?”沈旷沉声问道。
皇后的侍女妙晴跟在他身后,应是知晓他一定要问些什么。
妙晴此时已经接受了现实,木已成舟,她能做的就是让娘娘平安离开,让陛下少生些火气。
她缓缓答:“回陛下,娘娘昨日一早便离开了。”
沈旷看向了那池水中的游鱼,更是想不出解答,“去哪了?”
“奴婢不知。”妙晴抿了嘴唇。
皇后娘娘出宫并未告诉她去哪,但娘娘在长安也就那么几个去处,一日之内又走不了多远。
陛下若想找人,应是不难。
“长春宫安排的她出宫?”沈旷嘴唇抿成一条线。
妙晴不敢答,但也就是答了。
沈旷走向前殿,望了一眼皇后此前常用书案,上面笔墨纸砚摆放整齐,还似等着主人回来在桌前写字。
他问:“……皇后什么都没带走?”
那些衣裙头面,珠玉摆件,还如皇后还在宫中时一样,分毫未动。
满屋华彩,皇后好似一点留恋都没有。
甚至皇后的陪嫁也都留了下来,那她出宫用什么?
那是受尽了委屈,多一点都不想拿走?
还是当真对他一点情分都没有吗?
妙晴低着头,心想娘娘也不是什么都没带走,那还有您亲娘的一百万两黄金和地契呢。
“你们此前都知晓这件事?”沈旷问道。
皇后出宫,太后放行,必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只是此间如何谋划的,那就不得而知。
“陛下恕罪。”妙晴立刻行大礼赔罪。
沈旷半晌没出声,转身离去。
他这才注意到,皇后只带走了自己的陪嫁侍女,连进王府以后提到身边的妙晴都留下了。
当真是绝情。
沈旷心中火焰连绵不绝,今日胜似看见谁就拉进火堆陪葬。
他回了广华殿,猛灌了一杯凉茶,然后就叫了康平进来。
“徐华瀚呢?!让他滚进宫,朕问问他哪只眼睛看见的朕签了和离书!”
“中书省谁拟的废后诏书,明日都给朕滚去岭南,岭南瘴气一日不消一日不准回长安!”
“还有,去长春宫给朕问清楚皇后去哪了,把人接回来!”
礼部尚书徐华瀚近日来觉得自己能睡个好觉,中书省拟诏,长春宫命皇后出宫,这怎么都怪不到他这一个小小的礼部尚书头上。
他也就是当个见证者,剩下什么掉脑袋的活他可都没干。
虽说这是和离书签了,但听广华殿传闻,帝后感情又有回旋的余地。
可那长春宫的意思就是即便有余地,那也得给填死了,先斩后奏,先废再秉。
别管什么皇后不皇后,迈出宫门,诏书一下,那就是平民女子,一刀两断再无回宫的可能。
只等着明日诏书昭告天下,一切大功告成。
而他又能搭上荣国公,此后更是能顺风顺水。
然后他就等着这群人作出什么幺蛾子,然后奉旨办差就完了。
但没想到今日正当他回府享用晚膳时,宫里头来了人,还是御前伺候的总管康平。
他连忙起身去迎,心想这陛下那不是明日才回,康平怎么提前回了。
“不知康大人深夜造访,可有什么事?”
康平见徐尚书还不知情,虽是有些同情,但不好明说是何事,只道跟他入宫一趟。
晚间被召入宫中一般都没什么好事,徐尚书一路上想着到底是自己和邻邦交涉出了问题,还是今年主持春闱出了纰漏。
但这都不是。
进了广华殿就见到皇帝以及容太后坐在殿中,其中皇帝的脸色尤为难看,广华殿好似冰窖一般,如履薄冰不足为过。
而容太后也好似神情紧张,捏着手帕对他频频使眼色。
但徐尚书吓得胆颤,哪敢去解读容太后的眼神暗示。
他在朝中任职十多年,也可以说是看着皇帝一步步把控大权。
那当年被立为储君,说的好听那是先皇有远见,说的直白些,那就是皇帝把亲爹架空了,不得不立他。
当年在朝中逼先皇立储时那个肃杀劲让他终生难忘,而皇帝登基后愈发明理仁慈,都让他忘了曾经那个手腕狠绝的储君沈旷。
而今日在殿中,仿佛昨日重现。
不知何事能让陛下如此动怒。
“徐大人,朝中传言,你看见朕签了与皇后的和离书?”沈旷盯着徐华瀚,恨不得盯穿了这人。
徐尚书陡然察觉这事不对劲,眼神瞥到容太后身上,企图读出什么,但好似没什么用。
“是。”
徐尚书看见了皇帝陡然变得更为阴沉的脸色吓得赶紧转了口风,“啊,不是。”
沈旷眼睛一立,徐尚书抖了抖,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是,微臣看见了。”
他确实看到了,但为什么陛下如此生气?
“就是那天皇后娘娘与臣碰见的那天……”徐尚书磕磕绊绊地拼不出整句话。
“那长公主的和离书,朕没事为何要签与皇后的和离书?”沈旷厉声道,但仍旧遏制住自己的脾气。
没错,那日他确实见到了和离书,但又不是给他的,跟他和皇后有什么关系。
“可那……可那真的……”徐尚书百口莫辩,万万没想到皇帝会翻脸不认人,“陛下,您看,这……”
“那和离书现下在中书省,陛下若不信可叫人取来一看便知。”
沈旷笃定那日的和离书就是沈熙君的,不知道这些人从哪弄出来的东西硬要说他和离。
这群欺上瞒下的大臣都这么大胆了,空口瞎编?
皇后就是因为这离宫的?
“先不提和离书。”沈旷差点让这群草包气得背过气去,“朕哪句话说过要跟皇后和离了?”
他从来都没签过什么和离书,那中书省的指不定是谁伪造的。
但是他那日字字句句,什么时候说要跟皇后和离?
徐尚书思前想后,又把那日与皇帝的对话过了一遍,陛下好像还真没说过要跟皇后和离!
天呐!
“徐尚书,你可仔细想想。”容太后此时发话,点着徐尚书想想那天是怎么跟她说的。
徐尚书想不通,但两边逼问,哪个他也得罪不起。
忐忑之间忽然就想通了,陛下那日让他暂且搁置,其实就是想收回废后的意思。
但他说漏嘴了让容太后知晓。
容太后是个心急的,提早办了。
而陛下又不能驳了亲娘的面子,那就只能冲他发脾气。
那这黑锅,他得背啊!
只能答道:“陛下恕罪!是微臣罪该万死,理应再三与陛下确认此事才对!”
“陛下确实没说过和皇后娘娘和离!”
容太后一阵憋气,闭了眼睛,她千算万算是没想到皇帝能因为皇后发这么大的脾气。
更没想到皇帝竟然矢口否认自己干过的事!
堂堂天子,为了情爱连品行都不要了?
但沈旷不觉自己有任何不对,眼神越发锋利,望向容太后一眼。
“皇后离宫,还下废后诏书,没一个人告诉朕?”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寻常人家和离还要过问双方意见,为什么到他身上和离,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还是皇帝?这天下还姓沈?!
徐尚书吓得发抖,这他可不敢担,他真真就是当了个见证者,那按太后懿旨办差的又不是他。
“出去!”沈旷指着徐华瀚说道,“等着中书省来,朕一起处置你们!”
此时殿中只剩下他与容太后两人,沈旷终于开口对容太后说了句话。
“皇后离宫拿的是长春宫的手谕,废后诏书也是长春宫的懿旨。”沈旷陈述着事实,事已至此,他仍旧不想闹得太过于难看。
容太后还是尽力维持着面上的祥和,温声说道:“哀家那日见皇帝与皇后争吵,好似闹了不愉快,而后皇后又生出了离宫的意图。”
“哀家不过是顺势帮了一把,总归不要闹得太难看。”
沈旷眯起了眼睛,此刻他并不觉得这个理由有多可信。
“皇帝,不管那和离书真假,但皇后自愿离宫却是真的。”容太后继续说道。
“你可叫宫门守卫来,皇后是自己走出去的,无人强迫。”这点她十分确信,皇后也是愿意离宫的,毕竟拿了那么多的银票和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