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静默半晌,拉着秦砚的手说:“阿砚,哀家跟皇帝单独说说。”
秦砚点点头,退了出去。
皇太后连忙搭在儿子的手臂上,问道:“儿啊,你真想和离?”
儿媳那已经是问不出了,那她还是有些了解儿子的。
沈旷不答。
“你不想,对,你不想。”皇太后深吸一口气,苦笑一声,“你比先皇强。”
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也怪她,教会了儿子如何执掌天下,却没教会儿子如何讨人欢心。
皇太后在冷宫待了四年多,早就看清楚这深宫困苦,根本无人能幸免,就连皇帝也一样。
所以皇帝决定争储那天她就问过,可真的想清楚了?
通往金銮宝殿是一条孤独的路,甚至到了最后孤身一人,一无所有。
她的好儿子答:“得偿所愿,不会后悔。”
如今她没法问皇帝后不后悔,只能劝一声――
“也罢,好聚好散。”皇太后轻笑一声。
但没想到沈旷此时接了一句,“再聚不难。”
三人在广华殿用了晚膳,秦砚许久没来,好似有些陌生。
但皇太后热络地跟她说着路上的见闻,仿若已经忘了刚才的事情。
一如往常,皇太后与秦砚说着趣事,沈旷则是出耳朵听。
用过之后皇太后还想留秦砚在宫中住一晚,但秦砚还是坚持趁宫门没落锁之前回去。
“皇帝,夜深了送送阿砚吧。”皇太后摆着手。
秦砚已不是皇后,自然没法坐轿辇,一路走到宫门口,沈旷也跟到了那。
“您让人在城里传的那件事?”秦砚忽然问。
沈旷没否认。
“倒也没必要赔上您的声誉。”秦砚轻笑一声,只要能和离她也不奢求什么。
最坏的结果都想象过。
沈旷向来不在意那些坊间流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那是说你行的端坐得直,百姓自然看得出谁是好皇帝。
从来也不会去管坊间流传什么,更不像是能做出引导百姓言论的事。
“因为你说你在意。”沈旷淡淡道:“而我不看重这些。”
所以他背这流言也无妨。
皇帝面对的风言风语很多,甚至御史台弹劾也不在少数,早已学会有用的听进去,没用的就不放在心上。
往常是他觉得驳回了那些奏章也就可以了,但她说在意,那就应当处理妥善。
秦砚看向月光下的男子,轻轻笑道:“若没记错,您前几日可说是当作初识,对个刚认识不久的人没必要这样。”
“总要给人留个好印象。”沈旷顺着她说。
秦砚挑眉,想起那日,她这次进宫也不是光来陪皇太后的。
她问:“那日您说,长安城可以自由出入。”
沈旷心中一顿,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真的?”秦砚轻轻侧头,跟沈旷反复确认,“离开西B也行?”
“嗯。”
“那……嫁人也行?”
“……”沈旷移开眼神,声音低沉:“又不是我嫁人。”
如今也没必要过问他。
秦砚拿出一张纸,上面拟好了各项条款,“说准了您就签字。”
那日她太失控了,都不知道自己听得是不是真的。
别到时候整出来什么祖制,当过皇后的不能再嫁人之类的。
沈旷见那纸上列的一条一条,详细的不得了,有些神色复杂地问道:“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秦砚点点头,“跟刚认识的人得提高警惕。”
沈旷:“……”
沈旷接了那契约,准备回去好好看看。
秦砚临出宫门前,他好似想起什么一样,从腰间拽下一块令牌塞到了她手中。
秦砚摊开手看着手中东西,微微一惊。
皇帝御令,西B三十二州畅通无阻,见令如见人。
好东西。
但秦砚把那玉牌又塞给了沈旷。
前皇后笑眼弯弯,好似有心情说笑一般,开口道:“您留着吧,我怕您续弦误会。”
这东西好是好,就是那群沈旷事精儿一样的臣子,她用了之后肯定会上报。
还不如不要。
“也怕我未来夫君误会。”
沈旷:“……”
“哦,还有这个也得还给您。”秦砚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眼神瞥开很远。
赶紧塞在沈旷怀中,生怕别人看见。
沈旷看见那信封便明白是什么,不过是对自己名声的一些澄清。
“为何这也要还给我?”沈旷不解。
“您觉着……我留着皇帝字迹的‘甚佳‘……合适吗?”秦砚瞪大眼睛问。
就离谱!
皇帝的字迹,一本正经地写着自己……那种事情甚佳,让人看去像话吗!
“有何不可?”沈旷反问,“到底如何只有你知晓。”
??
“我不想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三十一回
中萃宫早已让人收拾妥帖, 平日装点简约,未有太过奢华,与长春宫不能比拟。
皇太后晚间回到宫中歇下, 春日满庭芬芳,她回到宫中时丁香盛开, 沁人的香气从庭外飘散入内,本是怡人的意境,可她止不住的叹气。
“娘娘若是哀愁,撤了那和离诏书不就行了?”侍女骊洁为皇太后捶着肩膀,温声劝到。
“心结还是要自己解。”皇太后握住了骊洁的手腕, 示意她停下。
帝后和离这件事她虽然感到震惊, 但更多是的叹惋。
皇后看着温温柔柔, 却是骨子里刚强, 说断就断,倒是像她。
皇太后是有些羡慕的, 若是她也能和离, 也许就不会被深宫磋磨那么久了。
不过这事还没完, 皇后能这么顺利出宫,应当是少不了一些人的“帮助”。
“明日请长春宫来聚一聚吧。”皇太后顿了顿, 吩咐道:“也把皇帝请来。”
中萃宫甚少待客, 这点特指是长春宫的那位。
就算是皇太后愿意请,那长春宫也不愿意来。
但若是请了沈旷就不同了。
一桌午膳坐了三个人,客套是真客套, 也真是针尖对麦芒。
“和离诏书都已经下了, 哀家还挺可惜的。”容太后叹息一声。
这可不是做戏, 她这是心痛那一百万两黄金, 还有那南天街的宅子。
沈旷手中银箸微微停顿, 佯装无事。
本就是话少的皇帝,自提了那句话以后更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皇太后见状,笑着说:“人要向前看,以后的事说不准呢。”
容太后瞥了她一眼,又开始极力拉着皇帝嘘寒问暖。
她是最不愿皇太后回宫的,两人看不对眼,更聊不到一起去,要不是今日听说邀了皇帝来,她根本不可能迈入中萃宫一步。
皇太后早已习惯这样,午膳过后,沈旷回了广华殿,“儿子今日有事,恕不能久陪。”
容太后争着送了沈旷出宫门,转脸瞧见皇太后立刻变了脸色。
“许久未见,妹妹可要留下来说几句?“皇太后却留了容太后坐了坐。
“出宫一趟,竟是想起与我说上几句?”容太后收起了她那副人前的装模作样,淡淡地说道。
她同皇太后懒得装那些,谁不知道谁什么样?
皇太后也不在意,只道:“你这次有些过分了。”
“过分?”容太后轻嗤一声,“哪件事过分了?难不成你不在宫中,回来也要怨我与你争?”
“这么多年我并不想与你争什么,是你在与你自己争。”皇太后叹了一口气。
皇帝继位不久,她本不想生出事端,长春宫闹出的事可大可小,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皇后离宫这件事,虽然是帝后二人的意愿,但长春宫她却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你可是什么都得到了,可我呢?”容太后冷笑一声。
竟然怨她争抢,可笑。
容太后睇了身边的人一眼,“皇后之位是你的,儿子是你的,儿媳是你定下的,我有什么?”
顶着个生母太后的名头,连寿辰宴都要在祖制之下避让她。
儿子身边都是向着她的,若是以后连个储君都是别人的,她在宫中更为尴尬。
起码开个选秀,身边有个跟她亲近的妃子,还能时不时跟皇帝说一说她这个生母的好话。
说是生母,可最不稳当的就是她这个生母。
皇太后看着那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习惯于在这深宫之中挣扎万分,虽是华美但遮掩的全是自己满目疮痍的狼狈。
“哀家早就说过,皇帝是你亲生的儿子,这件事亘古不变,是你把他推到了中萃宫。”
容太后听她提起当年的事,偏过头去,“我是有错,难道我在这宫里看着你们一家人和睦,还不够忍让吗?”
皇太后说起这件事也是一声哀叹,那时皇帝五岁,容太后还是蓉贵妃,刚刚诞下七皇子沈旭,却因一句错话遭了先皇冷落。
而沈旷年幼,童言无忌,说了一句“父皇为何总是不来了?是不喜欢我们了吗?”刺激到了她,便对旷哥儿一阵推搡叫骂,让他永远别回来。
可反应过来又立刻跟儿子道歉。
这样的事反复了几次。
五岁的孩童,因惊吓生了场大病,而长春宫那时被宫中宠妃排挤,喂给沈旷的汤药用了金碗。
沈旷碰不得金器,连续几天的汤药险些要了他的命。
先皇知道了以后,更是对容太后感到厌烦,便将旷哥儿交给她抚养。
容太后这才万分悔过,冲出长春宫,跪倒她面前苦苦哀求,但躲在她身后的孩子一眼都不敢看他的生母。
整整一年,一年多旷哥儿都没说过几句话。
她说什么都点头,甚至宫人的玩笑话他也会当真,真的去做。
皇太后问他为什么,他答:“如果不这样做,您会不喜欢。”
“怎么会。”她揽着儿子轻声说道。
只是她是养母,从未生养过孩子,不知该如何与孩子相处。
总是一股脑对旷哥儿好,但他却是越发听话,更加谨慎,弄个得她不知所措。
那冷淡的性子便留了下来。
但偶尔在沁园遇见容太后带着小儿子,旷哥儿总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虽是看不出喜怒,但若是容太后与他说上一句,便能看起来开心一些。
怎么说都是生母,哪有不惦念的呢。
容太后念起以前的事沉默半晌,再一张口早已维持不住往日的得体,颤声道:“起先先皇不让我见儿子,我难道不痛苦吗?再见就变成了那谁都不理的模样,我儿变成那样子,我不痛心吗?”
“可最该怨恨的人都已经去了,你若是介怀,应当对皇帝更好些,而不是算计着自己的那些事。”皇太后垂下眼眸。
先皇已去,不论有何恩怨都已不重要,本是到了该享受的年岁,可又要勾心斗角,何必呢?
“你刚怀上旷哥儿的时候,年岁小底子差,太医都说这胎保不住,就算生下来也会伤了身子。”
“但你硬保下来,是你拼着命的生下来的,那是你亲儿子,非要跟他过不去吗?”
容太后不愿在皇太后面前落泪,仰着头不去看她,可声音却软了下来,说:“我哪有跟他过不去,事事不都是顺着皇帝了?”
皇太后沉声道:“你敢说皇后离宫这件事,你问心无愧吗?”
“皇后自愿离宫,皇帝又不待见她,这也有错?”容太后不服。
她有什么愧疚的,钱她出了,还被禁足了,都是她的错?
“谁跟你说皇帝厌弃皇后了?”皇太后递出自己的手帕,却被容太后一把拍开。
“?”容太后用着自己的手帕沾着眼角,更是不解:“他那样难道是喜欢?”
那不是大吵一架,然后还想废后吗?最后不也写和离书了吗?
皇太后轻笑了一声,原先她也不懂,旷哥儿对谁都淡漠,也从不主动做些什么,更是看不出喜好。
她只当是不过是养母而已,也不能指望孩子对她没有隔阂。
但罗家出事,为她奔波,为她请命的,为她在殿前以死相逼的是她那个看不出情绪的儿子。
“若他不喜欢,如何三年只有皇后一人?”皇太后笑了笑,“我可从没说过不让他纳后宫。”
皇帝和皇后之前一直相敬如宾,就连她也觉得是先皇定下的婚事,皇帝未必满意,只是处于为人夫的责任对皇后是颇为照顾。
但三年看下来,她觉得可不是这么简单。
容太后冷眉横了皇太后一眼,被皇太后说得心中有点松动,问了一句:“当我信你没管过?”
她一直当是皇太后在儿子身边耳提面命,不准纳后宫,起码等着皇后诞下皇嗣再开选秀。
原来是从没说过?
“我管哪个干什么?”皇太后皱眉不解,好似容太后问的过于离谱。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我享福。
容太后与皇太后挤兑多年,但有一点还是可以肯定的,皇太后这人不说谎,说谎她也能看出来。
“皇帝也是你儿子……可到底不是养在你身边的,自然不像你这般灵透。”皇太后劝解道,“我知道你是一心想要与儿子拉近一些,可你用错了方法只会离他更远。”
容太后盯着远处的宫门半晌不动,像是想了许多,往事云烟也在眼前挤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