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情绪饱满的人，使得她说话时像只活泼的百灵鸟，富有生命的活力。
但她的热情并不冒失，她不问乐伽的个人生活，只是在完成本职工作、带着乐伽去房间的路上多次表达自己对崇拜对象的热爱。
如：“乐大师！你真的好厉害呀！随便动动手就可以捉那么多鬼！”
“我昨晚还看乐大师的直播了呢！横扫全场！超飒！”
“有乐大师在，我们公寓以后一定安全！更不可能有什么灵异事件了！”
她是个外向奔放的姑娘。
乐伽来到人间后，第一次遇见这样热烈的人。
没有商人虚与委蛇的面具，没有二世祖的骄纵自私，也没有加害者的冷漠狠毒。
只有纯粹的热烈。
她觉得很特别。
“谢谢你的喜欢。”
“乐大师太客气了！”语毕，到达目标房间门口的姜琳拿着房卡给乐伽演示开门，“这是房卡，已经录取了房间信息，以后开门直接往上面一放，门就开了。”
“我们这儿有专业的打扫阿姨，有需要的话可以登记预约。”
“水电什么的，都是在前台结算，不需要单独去交，后面有便民商超，普通的生活用品基本可以买到，如果想去大商场，出门右转入地铁站坐一站就到了。”
“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乐大师随时call我。”姜琳在耳边比划一个“call电话”的动作。
“好。”
“谢谢。”
“乐大师，需不需要我们加个绿信，也方便联系？”姜琳期许试探。
按照正常情况，她本来就应该添加房客信息，便于互相交流公寓住宿问题。
但那毕竟是她崇拜的乐伽，她不敢贸然，她怕让乐伽感到被冒犯。
“嗯，可以。”乐伽拿出了手机，与得到同意后兴奋到快要跳脚的姜琳成功添加好友。
她的绿信又多了一个联系人。
从前相怨的人再也无法添加她，这具身体与过去的痛苦彻底割裂开。
乐伽看着那屈指可数的几个联系人，想：或许她可以让这具身体过的更好一点。
非物质，是其他。
从这具身体调查的过往中，乐伽感知到这具身体的遗憾、痛苦、无奈和挣扎等让人遭罪的情绪。
她用了这具身体，起码让那死去消失的灵魂、让这具身体拥有一个好点的结果。
比如等她完成任务离开，火葬这具身体后可以有个高档骨灰盒、高级棺材板，还有人吊唁和坟前送花那种好结果。
也要让那消失的灵魂完成其期待的、渴求的。
不能白用人家的身体。
所以乐伽睡前给乐海、乐桉、及董梅分别发送信息——我搬家了，现在住在百乐湾黑猫公寓a座0518。
接着单独每人转账2w块，转账说明填写“收钱”。
在此消息前方，还有三人关心问候的话语，但并不频繁，只有“注意吃饭”、“注意休息”和几次百元转账。
是简单又深沉的字字句句。
他们都在关注着乐伽的直播，但是除了乐伽第一次直播因担心询问过后，对此再没问过。
他们爱这具身体，爱他们死去的女儿。
不是亲生的，也爱。
让这具身体留在蒋家，不过是盼着蒋家在认回女儿后能大发慈悲解决这具身体的债务问题，让这具身体可以快乐一天。
然后暗里默默唾弃和恨着自己的无能，骂自己无耻，恨只能给得起那几百块，而不是百万、千万。
乐伽想起了昨晚的张叔李嫂，所以在收到乐桉和董梅的秒回关切问候后，她模仿这具身体回信息：“我很好，我有钱，小桉明年要高考了，存钱给他上学用，快过年了，多买点年货。”
对面“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眼显示了好一会儿，最后一句发一句：“好，伽伽，你自己也多买些好吃的补补身体，不要累着自己，快睡吧。”
转账没有被接收。
他们也没有多问。
乐伽回忆着这具身体的相关信息，找到了背诵过的“亲属资料信息大全”中记录的银行卡资料，利用《人间知识大全》中转账的知识，将钱转到了乐海的银行卡中。
乐伽睡去，如昨日三点半准时醒来。
看看与昨日相同的时间点，她想到了一个有趣的词汇——生物钟。
这是她与这具身体融合后的生物钟。
很好，非常适合她的阴间作息。
乐伽暗暗规划时间，确定如下计划：买微波驴、买锅、买舒适的床单被罩。
她要吃饭，且她在这张没有床单被罩的床上感受到了不舒适的睡眠体验，这很不好，会让她的精力难以恢复到最好的状态。
规划到此，她不由得想：做人真麻烦。
但不得不麻烦，否则这具身体就要提前进火葬场了。
购买行动完成后，她需要用微波炉热饭，再吃饭，补充精力，恢复这具身体的体能。
因为她今晚要执行生死令，她想要最好的状态，万无一失的完成。
这与捉鬼不同，这是她第一次执行生死令，第一次将把人由生带向彻底的死亡，她得格外注意。
大概此刻的这种情绪……叫做紧张。
一点点的那种。
《人间知识大全》中也有写，购物可以缓解人的焦虑和紧张，恰好她需要买东西。
她不是人，但可以试试。
乐伽当即行动。
她自动褪去红色运动服，换了这具身体原来的毛衣绒裤，后离开房间，准备前往地铁站乘地铁去商场。
刚到门口，正准备下班的姜琳恰好与乐伽相遇，她热情招呼：“乐大师，要出去呀？”
“嗯。”乐伽点点头，算是回应的招呼。
“是要去捉鬼吗？”姜琳挥挥手，做出平时乐伽直播时用勾魂锁捉鬼的动作，“我已经准备好观看直播啦。”
“不是。”
她顿了顿，抿唇补充一句：“坐地铁、去商场、买微波炉、锅子、床单被罩、枕头。”
接着乐伽推开前台的大门，踏入寒风中。
还未被冬日冷风扑个面，她的脖子上缠了个毛茸茸的东西。
她蹙眉低目，是亮橙色与白色交错的围巾，像姜琳一样活泼的颜色。
“乐大师，刚洗的，就今早上带了一次，我带围巾的时候带口罩了，围巾算是干净。”姜琳弯弯眉眼，笑得甜甜。
“你平时穿的太单薄了，在这零下的天儿里太冷了会把人冻坏的。”说到这儿她又补充一句，“虽然看得出来乐大师身体嘎嘎好！但是保暖也很重要！”
她不冷，也不会冷的。
“嗯。”
“谢谢。”
乐伽的脸往围巾里缩了缩，她微微动鼻尖。
那隐隐甜甜香香的味道，是……
真心、关切吗？
乐伽觉得自己又感受到了新的情绪——喜欢。
她喜欢这种味道。
虽然刚与姜琳认识，但她喜欢来自于这个热烈姑娘的香香甜甜。
新奇又特别的情绪。
“乐大师，介不介意我们一起去？如果你方便的话。”
“之前有很多新搬来的住户对周围不太熟悉，我也会帮忙一起的。”她又急着解释一句。
“好。”
她再嗅嗅，乐伽又闻到了来自于别人身上的新味道——高兴。
姜琳因为她的同意而高兴。
二人顺利到达商场，凭借着姜琳北漂的各种生活经验，乐伽挑到了合适的生活用品，品尝到了人间新食物——奶茶、鸡蛋仔、冰激凌、炸鸡排。
她感受到了更深刻的“开心”。
原来同样的情绪也分三六九等。
“乐大师，等你回去后立刻把床单丢进洗衣机，洗衣机有烘干功能，过会儿就干了，如果你不喜欢用洗衣机烘干，也可以直接挂在公寓里，公寓有暖气，等你明天回来的时候，它也会干的。”姜琳细细碎碎的讲着生活小知识，“要是乐大师不方便处理这些，我也可以帮你call阿姨处理。”
“好。”乐伽暗暗记住。
想：这是超出《人间知识大全》的知识，面对拥有烘干技能的洗衣机，可以选择不烘干，还可以call阿姨。
“乐大师！那边有家烤肉店超好吃！要不要试一试？我请你！”姜琳指指前方的店铺。
“我请你。”
话刚落，乐伽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熟悉的电话号码。
因乐伽同意共进晚餐的姜琳还未发出兴奋的回应，又立刻止语。
“讲。”
“沈晓月用完了，你可以带走它了。”徐朝阳道。
“另外，我们收到了受害者、受害者家属及证人的报案，他们愿意指控陈有礼。”
“多谢你在直播间说的那些话。”
多谢她，愿意面对一千多万在线观众为受害者说一句话。
多谢她，在她本可以无视的时刻，选择站在了公义这一边。
她是值得被尊敬的人。
面对陈有礼这种人物，徐朝阳他们接下来有的忙了，这一场硬仗也是持久战。
他们不怕累和苦，他们觉得能坚决维护律法、守在道德和法律的最后一线是极好的事儿。
“马上到。”乐伽挂断电话，看向面前的姜琳。
姜琳对她笑笑：“我期待的直播终于要开场了吗？”
“嗯。”
“那我们改天再吃！”
“好。”
“抱歉，下次请你吃。”
爽约要道歉，要如实按照《人间知识大全》讲解行动。
“客气客气！”姜琳指指乐伽新买的东西，“要不我帮你带回去？”
乐伽沉思片刻，点点头：“劳烦。”
她拿出了自己的房卡，递到姜琳面前。
她可以自己瞬移回公寓，待放下物品后再去警局，但她想，或许让姜琳带回去也很好。
她闻到了姜琳的期待。
今天姜琳给她围巾（虽然无用）、带她逛街、品尝新的人类食物，带来了不太一样的情绪。
乐伽认为可以完成姜琳的期待。
姜琳带着微诧和被信任及肯定的暗喜，双手捏过房卡，热烈回一句：“保证完成任务！”
背包浮现在乐伽身后，黄纸和笔落入她的手中，输入目标地点，下一瞬黄纸燃烧，上一秒还在商场的她准确出现在警局。
红色的运动服自动浮现，遮盖住原本的米白色毛衣和绒裤。
但橙白色交错的围巾还圈在乐伽的脖子上，散发着香香甜甜的味道。
她面前是刚刚才与她通话完毕的徐朝阳，再度看到凭空出现的人，徐朝阳一梗。
两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围巾不错。”徐朝阳抬手点点乐伽脖子的位置。
“谢谢。”
某人似乎是挺挺身，突出本就显眼的围巾。
某人没有察觉到她不经意的动作，错过捕捉属于人的新情绪的一刻。
“我带你去见沈晓月。”徐朝阳迈步，给乐伽领路。
二人到达警局日常用的调解室。
沈晓月就在里面，
不止沈晓月在。
“恩人！谢谢你！”
乐伽刚一进门，她的面前忽然冲过来两个人，齐刷刷的跪在地上，接着沈晓月的鬼魂飘过，随着一同跪地。
乐伽低目，看到了两颗白花花的脑袋。
她转头，淡淡的目光落到徐朝阳身上。
“那什么。”徐朝阳尴尬解释，“这是沈晓月的父母，来了警局好一会儿了，想跟你亲自见一面、道谢。”
他记得上次乐伽没同意见面，他有些擅作主张了。
地上的沈父沈母感激涕零，说着“感谢乐大师让他们有机会再见女儿一面”、“谢谢乐大师为沈晓月讨一个公道”之类的话。
二人泪如雨下。
乐伽后退一步，这突如其来的陌生味道让她有些回不过神。
那是……一种柔软与猛烈并存的冲击感，苦涩的前调过后，是浓重的暖香。
是感激、是不遗憾、是甘心。
这是她闻到的新味道。
最后是徐朝阳把人扶起来的，并递上纸巾，好让这对为女奔波的父母擦干眼泪。
在他的指引下，沈父沈母坐在了调解室长桌的一侧，沈晓月与他们并坐。
沈晓月面前，还摆着几碗属于她家乡的特色菜，旁边还有一个香炉，流着袅袅余烟。
乐伽瞧瞧沈晓月，它脸上的血痕与带着狠意的红眼已经消失，它的身上没有强烈的怨气和恨意了。
唯一与正常人形象不同的，是她有些专属于死者亡魂的灰白色肌肤。
肌肤之上，偶然可见泛起的细微的点点金光——是功德。
乐伽想想，应是它配合警方打击犯罪、惩治违法分子、帮助其他受害者得到的点点功德。
有功德，入了地府日子也好过些。
“乐大师，这是我们从老家带来的特产，跟超市里卖的不一样，一番小小的心意，还望莫嫌弃。”沈父和沈母大包小包的东西堆上桌，推到了乐伽面前。
乐伽大脑飞速转动，思考《人间知识大全》中“人情往来篇”讲述的各类情况知识。
“谢谢。”
她想，这个时候应该判定为可以收。
收了，对方会更好受一些。
她判断正确，沈父沈母看到她手下后，当场松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