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昆挂了电话,额间还淌着汗,早春夜晚凉气十足,透过张开的毛孔一点点渗进去,不远处有人正骂骂咧咧喊他名字,祝昆忙不迭应了一声,用搭在脖上的毛巾擦了把汗,急匆匆赶回车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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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岁是单独去见祝昆的,没让陈迹跟着,虽说他们结婚,祝昆会变成陈迹的岳父,但祝岁没想让他们见面。
陈迹把她送到约定地点,没等一会儿,祝昆风尘仆仆赶来了,大半年没见,他瘦了一大圈,晒得黝黑,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不少。
“户口本拿来。”祝岁连一句“来了”的寒暄都吝啬,祝昆刚一坐下她就开门见山,她连东西都没点,打算在五分钟内结束这次的父女见面。
祝昆脸上的受伤神情她看得一清二楚,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她的眼神有悔有叹,可祝岁就这么淡淡看着,心里没有丝毫波动。
没一会儿,祝昆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卡放到祝岁手边,祝岁看到他的手上的冻疮疤,又看到手边的银行卡问:“这什么。”
“房子的拆迁款。”祝昆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说,“两百多万,快收起来。”
祝岁没明白祝昆的意思,她不相信这是祝昆会干出来的事,靠着沙发椅背冷冰冰拒绝:“我不要,你自己留着,只要你不来问陈迹要钱,我不要你一分钱。”
“拿着!”祝昆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你嫁到他家没点钱傍身,他要是欺负你怎么办!”
“我不要。”祝岁坚持,她搞不懂祝昆突然来扮演慈父的用意是什么,也许他真的有悔又或许这不过是他重复了无数次的一时兴起,那点良知只够维持一阵,等他在赌场输了钱,他又会恢复原样,打电话来问她要回这笔钱,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免得麻烦。
“我已经在戒赌了,很久没去了。在新安街那边找了个工厂上班,包吃包住。这些钱就当是你的嫁妆,我绝对不会问你要回来,你要不信,我给你写个保证书。”
祝岁毫无反应。
祝昆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激动的情绪褪去,慢慢的,沧桑脸上浮现如雾一般的低落和懊悔,他想抽烟,一摸口袋红双喜烟盒已经空了,这个时候都是吃早饭的人,不少人领着孩子,有个小姑娘被妈妈打扮得很漂亮,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他回想起很久前的事,那时候祝岁才七岁,妻子过世后,他为了照顾这个女儿没再娶,学着给她扎小辫,每次两边都不对称,一高一低,父女俩能在镜子前笑好久。
每次早上送她去幼儿园都会因为扎小辫而迟到,他骑着二八自行车,祝岁坐在横杠上,嘴里不住地喊“爸爸加油,爸爸我要迟到了,快骑。”
初升的太阳照在他们脸上,女儿的小辫一晃一晃的,那时候他心里无比满足,下决心要把她好好抚养长大。
可如今世事无常,他谁也怨不了。
“户口本给我。”
祝昆从口袋里掏出户口本,手刚伸出去对面的祝岁生怕他反悔似的夺过,她起身把卡重新放回他面前,什么都没说起身离开。
祝昆在位置上枯坐了一会儿,拿上那张被退回的卡走出早点店。
李彦找陈迹有事,说是想让他们一起上个恋综,这个恋综导演为了请他,专门飞来海桐,祝岁知道他在忙,没给他打电话,自己打车回了家。
户口本很旧了,一家三口的名字整整齐齐登记在上面,祝岁窝在沙发上反复看了很多次,临走前,祝昆很恳切看着她,又黑又瘦的脸,比七月时候苍老了许多,他眼里有乞求,有后悔,有不安。
祝岁宁愿他一直醉生梦死活着,只要他不来打扰她和陈迹,他是死是活都随他去。
总比他现在这样让她好受。
怀孕之后,她情绪波动真的很大,等回神,祝岁才意识到自己哭了,她抽了纸巾擦干净脸,给陈迹发信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陈迹说下午,要她自己点东西吃,不要饿着。
今天要见祝昆昨晚没睡好,人也不饿,这一会儿困意上来,给陈迹发了条她去睡觉的信息后,上楼补眠,睡一觉陈迹就回来了。
这一觉她一直睡到晚上,一睁眼屋里黑漆漆的,她拿过手机一看,快七点了。
陈迹一小时前发了信息过来,问她睡醒了没,他准备回来,问要不要吃东西。
一小时人应该回来了。
她从床上起身,想也许陈迹在楼下,可楼下空荡荡黑漆漆的,没人回来。
祝岁拿过手机给陈迹打电话,无人接听,她又给李彦打电话,李彦说四点左右就结束了,“本来想一起吃晚饭,但陈迹说要回去,他没回来吗?哦,对,他说想去母婴店看看来着,我让他别去怕被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偷偷去了。”
祝岁挂了电话,又给陈迹打电话,这次被挂断了。
陈迹不会挂她电话,就算挂电话也会发微信说明原因,可她等了几分钟,没有新信息进来。
祝岁慌张又一次给陈迹打了过去。
黑暗中铃声持续作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血腥味,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一小块夜的轮廓,光线里一只染了血的手捡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躺在地上的人说:“你说我要当着你的面和你的心肝宝贝上床,你是不是得痛死,哦,你看不见,不过光是听她哭就够你受的了吧。”
“不要...碰她。”
蜷缩在地上的人挣扎着想爬起,但很快重新摔回地面,黑漆漆的视线里只有一点模糊的光源若隐若现,他眼皮支撑不住,重重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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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大结局,谢谢大家观阅!
宋巡的动机明天也会揭晓,明天见~
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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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正青没想到还能接到祝岁的电话, 他不想接,但对方不断打来,刚一接通, 那头劈头盖脸冲他喊道:“陈迹呢?!你把陈迹弄到哪里去了?”
“你有毛病吧, 你找陈迹找到我头上来了,我怎么知道陈迹在哪?”崔正青被莫名其妙一顿吼刚连胜的心情都减了大半。
“怎么了,崔正青?”骆容正和崔正青连麦打游戏, 听到陈迹的名字迫不及待发问。
但那头没回, 静了几秒后, 更暴躁的声音传来, “什么叫我是杀陈迹的凶手,祝岁你疯了吧,我今天一天都在家, 好,你去报警, 去啊, 要警察把我带走, 看看你的陈迹在不在我手上, 傻逼!”
耳机那头咚一声,骆容感觉气氛不对,又问了一遍发生什么了。
“祝岁神经搭错, 说什么我绑架了陈迹,要我把人交出来, 傻逼一样。”崔正青把鼠标按得嗒嗒作响, “一对神经病。”
“陈迹不见了?”
“说不定他俩吵架了, 陈迹那个性格不一直都这样吗?还说什么绑架, 电视剧看多了吧。”崔正青在那边嘟嘟囔囔, 但现在冷静一点又觉得电话里祝岁的语气不像是普通吵架,像是真出了什么事。
算了,关我屁事。
崔正青晃了晃头,准备再开局游戏时,骆容那边竟然下线了。
祝岁找不到人,第一时间报了警,可不到24小时,警察那边不受理,接线员敷衍地说也许是手机没电,等再晚一点还没回来到时再打电话来。
她给崔正青打电话,那边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气急败坏的样子从另一角度来看,不是他的可能性很高。
如果不是崔正青会是谁?陈迹现在在哪里。
有没有可能陈迹真的只是手机没电,离2021还有一年,这个时间点不可能会提前的,祝岁冷静点,陈迹很有可能真的是手机没电,再等等,再等等。
祝岁不停在心里安慰自己,可她实在不能干等着,正要出门时,她接到了骆容电话。
祝岁直觉她这个时候打来有事,迫不及待按下了通话键,“喂?”
“陈迹不见了?”
“嗯。”
骆容在那边迟疑了一会儿,用一种“我对这话真假不负责的”语气说:“我刚给宋巡打电话他也没接,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前阵子我去找他,他神神叨叨的,一会儿问我相不相信人有前世,又问我知不知道陈迹前世是怎么死的,魔怔了一样,你..”
骆容话还没说完,听到嘟一声,那边挂了,她对着挂断的电话白了一眼,“我真是闲的。”
祝岁从没想过这种可能,如果凶手跟她一起重生了,那么他随时都能改变杀陈迹的日期。
宋巡很有可能是重生回来的。
祝岁手抖得厉害,深呼吸了几口试图让自己冷静,她先是从厨房找了把水果刀,而后打车去了新安街。
她不知道宋巡在哪里,但直觉他们肯定在那。
到了新安街,有人的厂房灯火通明,但再往远一点看,只能看到一些荒废的厂房轮廓,像积木堆在黑夜里。
新安街这一片都是工厂,很多小作坊经营不下去,又租不出去,渐渐就荒废了。
祝岁茫然环顾一圈,无头苍蝇似的找肯定找不到,她正要给宋巡打电话时,手机响了。
*
“老祝老祝,走,搬货去,纸箱到了,再不到今晚都没箱子包货。”
祝昆一天都还沉浸在上午被女儿拒绝的烦闷中,无精打采往厂门口走,上午祝岁冷冰冰的眼神让他意识到,这段父女关系无论如何都修复不了,他心里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活到现在,一大把年纪了,碌碌无为,连女儿都看不起自己,上天给了他重来的机会,是他没把握住,能怪谁。
说不定现在是在做梦,指不定哪天一睁眼就又回到原来的生活,如果能回去,到时候自己又要怎么做,祝昆心里茫茫然。
一捆捆纸箱压在肩上,祝昆弯了腰,一抹纤瘦的身影从余光中匆匆跑过。
*
宋巡挂了电话,破旧的厂房没灯,他自己带了一盏照明设备。
他对新安街的地形非常熟悉,小时候安千琴就在这里上班,他等安千琴下班的时候经常钻进这一个个无人的厂房和附近同龄的小孩玩耍。
“陈迹,你知道我有多讨厌你吗?”宋巡眼也不眨望着匍匐在地上的人,“你从高中认识我,可你知道吗,我从小学就不断从我妈嘴里听到你的名字,陈迹怎么样,陈迹又拿第一,你要向陈迹学习,你知道我有多烦陈迹这两个字吗?对,你最好,最优秀,活该我被你比下去,凭什么啊,凭什么我要被我亲妈比较,我在她心里还不如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你,甚至在她瘫痪的时候,还在打听你的消息,你他妈到底有什么好!”
宋巡说着狠狠踢向地上的人,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快感蹭蹭往上飙升,嘴里说着陈迹听不懂的话:“上辈子你就是在这死的,这辈子你还得死在这,下辈子我还要弄死你,你生生世世都别想好过,我要让所有人看到你这个天之骄子死得有多惨。怎么就没人发现我已经超过你了,我高考超过你,大学绩点比你高,我还获得了院里唯一一个交换留学的名额,你呢,你大学四年什么都没有!”
他气喘吁吁停下,扭曲的影子落在灰扑扑的地面,他喘着粗气忽然一笑,“说起留学,你中的毒是我下的,我把高新的东西调包了,恨只恨我一时心软,不然你活不到现在,你早该死了。”
陈迹蜷曲的手指动了动,宋巡上前踩住,用力碾了碾,他俯视着地上的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轻蔑表情用手里的棒球棒敲了敲他渗血的额头,
“我一直在对你心软,说实话,我想让你这辈子过点好日子,毕竟你上辈子太惨了,妈妈自杀,你呢,娱乐圈混了几年也没混出名堂,这辈子,咱俩各过各的,我努力读书上学创业,做个有钱人,至于你,继续当个没名气的歌手,没爹没娘过一辈子我也觉得挺爽。可偏偏出了一个祝岁,掏心掏肺对你,真好啊,怎么就没有女人愿意这么对我,你凭什么总能得到最好的,我到底哪里不如你!陈迹,你说啊,我到底比你差在哪了!”
空荡的厂房回荡着宋巡疯狂的质问声,他忍了太久,从高中一直到现在,他都在忍受对陈迹的恨意,他每看陈迹一眼都是厌恶,却还要假装和陈迹交好,高中走在路上总能碰到女孩子套近乎,全都是想来打听陈迹的,他的人生被陈迹左右,被陈迹毁了。
“祝岁马上来了,我倒要看看她能为你做到什么份上。”宋巡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扔在地上,冲终于给出反应想挣扎的人冷笑道,“你们喜欢用什么姿势,我等会也试试。”
他话音刚落,听到头顶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跨过陈迹正要往扶梯走时,裤腿被人拽住,他毫不费力踢开,攀上生锈的扶梯一步步往上踩。
祝岁人还在梯子上就已经看到地上一动不动的陈迹,最后几步她几乎是滑下去的,膝盖发软踉踉跄跄奔了过去。
“阿迹..”祝岁扶起地上的人,摸到一手血,眼泪顷刻止不住抱着他哭了出来,“阿迹,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来了,你睁眼看看我,阿迹..”
眼泪不断滴在陈迹满是血污的脸上,他勉强睁了眼,他视线很模糊看不清面前的人,但闻到了她的味道,他们昨晚一起泡了澡,在浴缸里说了好多关于宝宝的话。
“快..走。”陈迹气若游丝,说出的话带着血腥气,祝岁埋在他肩膀,连他呼吸的起伏都快要感受不到。
“我会带你回去,我们说好明天去领证的,你不能骗我。”祝岁把他抱得紧紧的,轻轻拍了拍他带血的后脑勺,“阿迹不怕,这次你不是一个人。”
不会再让陈迹像前世一样,一直到死都孤孤单单的。
宋巡站在他们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大步走向跪在地上的人,他粗暴扯过祝岁的头发把她拎起来,祝岁看到他因嫉妒愤怒而扭曲的脸,面目狰狞地望着她说:“想要陈迹活吗?把衣服脱了。”
祝岁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对面前的人说:“宋巡,我从未想过是你。”
宋巡擦过她眼角,她脸上带着陈迹的血,指腹一揩,滑出一条血痕,印在她瓷白脸上,说不出的美感,他弯下腰,手心的头立马剧烈晃动,
“不要碰我,滚开。”
陌生男人的气息扑入口鼻,祝岁脸上传来的触感像有条蛞蝓爬过,她用尽全力推开他,弯腰干呕起来。
“我让你这么恶心?陈迹亲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反抗,你们在骆容家厨房亲的那么响,在夜宵店亲了那么久,你们上床的时候,你怎么就不恶心!就因为我不是陈迹吗?我要怎么才能变成陈迹!我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变成陈迹!你告诉我啊!”宋巡钳住祝岁的双肩目眦欲裂地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