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言的眼被风吹红,他把沈夕用力抱进怀里,喉咙哽咽了好久才能出声,“夕夕不怕,病已经好了,夕夕一定长命百岁。”
那时的沈从言并不知道,沈夕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那天的日出很美,可他们都没看到。
下山之后,他们在酒店补了个眠,许是睡了一觉,沈夕不再郁郁寡欢,在飞机上的时候,她神秘兮兮凑过来说:“沈从言,我给你准备了个礼物。”
“什么礼物。”
“一个秘密。”
沈从言看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笑了,伸手捏她的脸,捏痛了的沈夕反手扯下,对着他的手腕就是一口。
“嘶,属狗啊。”
“汪汪汪。”
沈从言笑了半天。
“沈从言,以后有空,我们能再出来玩吗?”
“行啊。”
*
暑假结束,沈夕在本市上大学,沈从言因为暑假参加的那个街舞比赛被曝有黑幕,节目组取消前三的成绩,他作为第四名因祸得福,获得了更高的关注,他开始忙起来,粉丝也在不断积累,但只要沈夕周末回家,他就会回家带她出去玩。
他们之间的界限越来越模糊,有时候沈夕赖在他房里睡觉,他也不再阻止,他们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板,能聊大半晚。
沈肇忙经常不在家,察觉不到他们的变化,可郑婵注意到了,她偷偷观察了一阵后,找到了沈从言。
她不敢往那上面想,即使这俩孩子的关系已经处于很危险的边缘,她必须得趁早掐断。
她向沈从言提出,让他搬出去住。
“什么意思?”沈从言不解看她。
“你叔叔身份特殊,沈夕也大了,你搬出去住吧,别待在家了,我怕人说闲话。”
沈从言没说话,心虚把视线移开。
知子莫若母,沈从言这样的表情郑婵一眼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有私心,即使这些年,她俨然把沈夕当做女儿对待,可沈夕的病,永远悬在每个人心里。沈肇为了沈夕,不肯和她有孩子,她就沈从言一个儿子,沈夕注定活不久,她怎么忍心他沉溺下去。
到时候痛苦的还是他。
“我不搬。”
沈从言留下一句话,但之后好几个星期,他都没再回来。
让沈从言搬出去的是沈肇。
那是沈夕大一寒假。
沈从言带沈夕出去玩,导致她发烧,这一病病了一个月,连年都是在医院过的。沈夕出院时,她一下瘦了十斤,保姆阿姨嘴里一边嘟囔着这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来,一边马不停蹄给沈夕准备晚饭。
沈夕回到家就睡了,沈肇敲开沈从言的门,第一句就是“你什么时候搬走?”
沈夕住院当天,沈肇当着全家面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郑婵哭着抱住自己的儿子,嘴里不住道歉“从言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
“大冬天你带她去冰雪世界,沈从言,你有没有脑子!”
这是第一次,沈从言面对沈肇心甘情愿地低头挨骂。
是啊,我真是没脑子,怎么会忘了沈夕本就免疫力不比常人,零下十几度的冰雪世界,正常人都难免会感冒。
沈从言望着遗留在床上的毛毛虫抱枕,艰涩地说:“我不会再带她出去玩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沈肇听明白了,他紧盯着沈从言,每个字都带着刀子,“沈从言,你看看你现在,没工作没能力,你配吗?”
沈肇多敏锐的一个人,没点本事怎么坐的上市长这个位置。
“等你有资本谈条件的时候再来找我。”
“滚出去,不要再接近我女儿。”
沈从言搬走的那天,沈夕没哭也没闹,毕竟他用谎话说服了她,她休养了几天看上去精神好点了,笑着要他记得回来看她。
沈从言想像平时一样摸她的头,在看到沈肇后,又放下了手。
他像只丧家犬离开了沈家。
当晚,他在新住所收拾到凌晨,坐在阳台上抽烟时,发现两小时前沈夕给他发来的信息。
“沈从言,不怪你。”
他在黑夜中红了眼眶。
*
沈夕其实什么都知道,她知道自己这一病,肯定和普通的感冒发烧不一样,不然家里人不会紧张成这样。
这一病,让她意识到,她没有痊愈,她也不会痊愈。
沈从言搬走后,他再也没带她出去玩过,他也没再回来,家里人又开始小心翼翼对她,连喝水不小心呛到咳嗽,郑婵都会紧张半天。
沈夕再在家见到沈从言,是大二的中秋节。
两人虽然很久没见,但沈夕每天都在沈从言粉丝群里活跃,换另一种方式和他产生交集。沈从言是傍晚来的,当时沈夕正坐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开门声,脊背一下挺直了,但她没回头,电视看到一半,开始转台。
沈从言换好鞋坐在她旁边,隔得不远,但他没跟她说话,这大半年,他在微信上主动跟她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她发过去他也不回,沈夕莫名委屈起来,一个劲按遥控器。
“你不是爱看这个吗?怎么不看?”
沈夕按遥控器的手一顿,返回上个台,一看里面播的是猪猪侠,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嘲讽自己胖,脸色更加不好,“你说谁是猪?”
沈从言撑着沙发扶手,看她气不过面色红润的样子,淡淡笑了,“对,你不是猪,你是狗,咬人贼疼。”
沈夕眼眶蓦地红了。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
“...忙。”
“忙到连回个信息的时间都没有吗?”
沉默。
“来来来,吃饭了,夕夕,快来喝汤,你不是说想喝玉米汤吗?”
沈夕遥控器一扔,不再理会沈从言往餐桌走去。
一家团圆的日子,好在沈肇不在,不然这顿饭沈从言也吃不进去,这次也是郑婵看沈肇不在,才敢把沈从言叫回来,自己儿子,大半年见不到,哪有不想的道理。
只是饭一结束,沈从言就说要走。
“这么快?再坐坐啊,吃完月饼再走。”郑婵挽留。
“不了,有事。”沈从言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沈夕,“中秋快乐。”
沈夕接过,是她前几天发在朋友圈说想要的香水。
“我走了。”这句话沈从言是对沈夕说的。
沈夕点了下头。
沈从言笑了笑,这样的生疏让他惋惜,他说了再见,开门离去,刚走到大门口时,听到身后有人叫他,沈夕穿着毛衣外套朝他跑来。
“沈从言,月湖今晚放烟花,你能带我去看吗?我穿外套了,不会感冒的。”
沈从言的心一下酸了,傻瓜,三十多度穿这么厚的外套不热吗?
“走吧。”
月湖公园每到中秋人都很多,车子根本开不进去,两人提前下了车,跟着人群往湖边走,他们并肩走着,刻意避开不见的这大半年里,与对方有关的话题,不咸不淡说着各自近况,没一句重点,乏味至极,导致话题很快进行不下去。
最佳观赏区早就被占了,欢声笑语不断,而他们站在人群之外,无形的沉默压上肩,直到第一声烟花声爆破,众人不约而同一致抬起了头。
沈夕仰头看着在眼前炸开的烟花,破碎光影落在她脸上,她长吸了口气,说:“沈从言,我喜欢你。”
之后她勇敢对上沈从言惊慌的脸。
不想等什么合适时机,不想再遮遮掩掩,反正没几年好活了。
她看着沈从言从惊慌过度到平静只花了几秒,之后他移开视线,欣赏了一会儿绽开的烟花,不痛不痒做出评价,“这烟花真美。”
沈夕鼻一酸,忍住泪点头附和:“是啊,真美。”
无疾而终的告白,无疾而终的初恋,全都结束在那一年。
--------------------
还有最后一章,时间线回到现在,会交代一下祝岁和陈迹。
第119章
===================
2021年开始没多久, 网上热议最多的就是陈迹和祝岁即将举办婚礼。
陈迹自从回缙北后,除了在新年晚会露了面,平时都在家休养, 遛遛狗, 和祝岁出去约会,最近一次拍到他们,是他们去民政局领证, 两人大大方方朝镜头扬了扬手里鲜红的结婚证。
一月底时候沈从言终于腾出时间, 去试了伴郎服, 试完礼服他们一起吃了个饭。
“有话就说。”沈从言见祝岁好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发慈悲给她个台阶下。
“沈天王...婚礼时候我想给沈夕留个位置可以吗?”
沈从言夹菜的手没停,吃进一口辣椒,口齿清晰地说:“你的婚礼你做主。”
祝岁之后没再提过关于沈夕的话题, 饭没吃很久,沈从言明天要赶早班机, 便早早结束了饭局。
三人在车库分开, 沈从言说了句“婚礼见”便驱车离开。
“阿迹,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两人回到车上, 祝岁懊恼地说。
陈迹没及时回答,车子开出车库,他才说:“他没有我们想象中脆弱, 他会走出来的。”
“也许吧。”
缙北刚下过雪,一片白茫茫, 沈夕已经去世两年了, 沈从言也两年没去过临西, 他那条置顶的微博还挂着, 每天都有粉丝去打卡评论。
“其实我很遗憾, 沈夕去世前两天给我发了微信给我道别,但我第二天才看到,结果第三天,她就去世了。”
陈迹疑惑皱眉,反问道:“沈夕去世前两天给你发过微信?你是不是记错了?”
“没有,我记得很清楚,大概是凌晨三点的时候,那时候我睡着了,也没想到她会那么晚给我发信息。”祝岁怕陈迹不信,还找出手机里收藏的沈夕语音,给他看时间,“我19号接到沈从言的信息,她给我发信息的时间是十七号。”
“阿迹,怎么了?”
陈迹在路口停下,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快速敲了好几下后,对祝岁说:“可言哥说沈夕昏迷五天后去世的,中途,她没有醒过。”
祝岁一阵冷汗。
“...可..声音是沈夕啊...”祝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最大的可能是沈夕中途醒过,而言哥不知道。”
红灯结束,陈迹发动车子,他想起沈夕去世后,他们喝酒到深夜,沈从言哀戚的眼神望着窗外的夜景说:
“她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
祝岁都收到了沈夕的告别短信,没理由不给最爱的人留,他一边开车一边对祝岁说:“你把这事告诉他。”
“好。”
祝岁抖着手点开沈从言的对话框。
沈从言到家才看到祝岁的微信,他连车都没下立马给祝岁打电话。
“微信什么意思?什么叫沈夕醒过给你发过信息?”
“沈夕昏迷的那五天你都在她身边吗?她醒过一次,她去世的两天前给我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她跟我说再见。沈从言,如果沈夕真的醒过,她不可能不给你留一句话的,她那么爱你...”
沈从言连车都没锁,跑回了家。
沈夕昏迷的那五天,他只有一次没在,他熬了好几晚,郑婵看不下去求他去睡,说有护士在,让他睡几个小时也是睡,那晚他只睡了四个小时,六点不到就醒了,沈夕在他睡着的时候醒过,怎么可能,护士没说。
他连鞋都没脱冲向了家里其中某间房,这个房间的摆设和他在沈家住的房间一模一样,沈夕最喜欢来他的房间,所以他完完全全复刻了一个回忆在这里,房里放了很多沈夕的东西。
他颤抖着打开了沈夕的手机,点开她和祝岁的对话框,果不其然,祝岁说的是对的,凌晨三点,她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祝岁晚安,再见。”
沈从言的眼泪滴在屏幕上,紧接着,他开始翻沈夕的手机,可他翻遍了沈夕手机上的每个软件,都没有只言片语是留给他的。
很久之后,他起身离开房间。
“晚安,夕夕。”
*
沈从言第二天去赶早班机。
这两年他像个机器活跃在大众视线,他可以几天几夜不合眼各地跑,高强度的工作导致他助理一年内换了四个,粉丝高兴自己爱豆敬业的同时,也不断叮嘱他照顾身体。
即使是早班机,来接机的粉丝也不少,两个助理在前面接粉丝送的花,他走在后面,帽子下的脸看上去有些疲惫。
“沈从言,你有没有好好睡觉啊。”旁边的粉丝说完递过一束花,沈从言本想让助理接,看了几眼后,他伸手接了。
“这是什么花?”
“是海棠!你喜欢海棠吗!”粉丝头一次和偶像说话,眼睛亮闪闪的,开始表忠心,“海棠的花语是单恋,我觉得很符合我,反正我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嘛..”
沈从言把那束花抱上了飞机。
早班机的头等舱人不多,沈从言把花放在一旁,放倒座椅本该闭眼补下眠,却怎么都睡不着。
那年街舞比赛完,沈夕等他的那个深夜,她送了自己一束花,有一支就是海棠。夹在白色花里太显眼,沈从言问这是什么花,沈夕眼神躲闪说不知道,店家送的,那时候沈从言没在意,沈夕这么一说,他就不再追究。
原来是海棠。
他深深吸了口气。
这两年,他并没有刻意想起沈夕,总觉得沈夕并没有离开,她还和平时一样混迹在人群里,以为自己不会发现她而洋洋得意。
怎么会不知道她偷偷跟了自己两年,他们一起长大,他熟悉她每个动作和表情。
沈从言起身从包里拿出一个笔记本,这个笔记里记录了这几年他对沈夕想说的话,本该在去韩国那年给她,最后终究成了他一个人秘密。
他摸出一支笔低头写字。
--2021.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