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地直视着六皇子,话语里含着不被人信任的失望和伤心,“殿下竟不知从回京那日起珏就已是殿下这边的人?”
说完他眼神飘忽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添了一句,“或许还要更早一点?从我十岁那年救了李倾淞,跟三皇子结仇起吧。”
成珏所有表心迹的话都没有让六皇子安心,最后那句他跟三皇子有仇才真正入了六皇子的心,让他放下了心头大石。
成珏和三皇子的仇可不只是十岁那年,小到争东西,大到争夺兵权,一件件一桩桩,这么多年以来,这两人就没有和谐过。
在六皇子看来,唯有利益和共同的仇敌才是盟友间最牢实的纽带。
现在他得了准话,安了心,就开始给成珏吹牛皮。
“等以后成了事儿,哥一定让你母妃回府。”
成珏:………
我母妃已经进宫了,你知道吗?
“等以后成了事儿,全京都的名门闺秀任你挑,保证有才有貌家世好。”
成珏:………
我很爱我现在的小未婚妻,你知道吗?
“等以后成了事儿,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成珏:………
我其实已经富得流油了,你知道吗?
“等以后成了事儿,哥给你重建成家军。”
成珏:………
我是走投无路才去打仗的,你知道吗?
“等以后成了事儿……”
半个时辰以后,六皇子终于吹完了牛,那只大牛在成珏的头上飘呀飘,他的内心却毫无波澜。
六皇子走后,成珏还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站着。
一盏茶
一炷香
一个时辰
德顺终于鼓起勇气决定拉回神游的主子,“王爷,明日郡主要出门,咱们的马车要带脚凳吗?”
成珏被德顺的声音惊醒,转头去看这个从小跟着他的属下,眼里含着笑意,心情极好的样子。
德顺瞬间惊悚了,要不是王爷平时冷脸的样子太深入他心,他都想抬手揉眼睛了。
更惊悚的是,这笑容并非转瞬即逝,王爷竟然一直在对着他笑。
虽然是花见花开般的美好笑容,德顺却惊出了一身冷汗,震惊之下,开了个清奇的脑洞:王爷不会把我看成郡主了吧!
德顺面带惊恐,顶着自家主子天使般的笑容,战战兢兢地问道,“王爷…您怎么了?”
成珏看到德顺的诡异模样,竟然奇迹般地跟他处在了同一个频道,他抬手打了下德顺的头,笑骂道,“混小子,想啥呢!”
骂完就脚步轻快地回了屋子,独留德顺在院子里风中凌乱。
屋子里,成珏好心情地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六皇子说的话,越想越通透。
以前是自己魔怔了,那人说了那么多,竟然没有任何一条打动他。
那些身外之物暂且不论,最让他欣喜的是,不知不觉间那些曾经刻在骨子里的执念都已有了归宿。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幼时读了那么多遍的句子,到得今日他才真正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放下了母妃,让她如牡丹一样开在帝王给她搭建的暖棚里,美丽娇艳。
他得到了兮纯,让她如幼雏一般待在自己的羽翼下,幸福安康。
这样就够了呀,六皇子的大牛皮终于让成珏意识到自己的执念都已经有处安放。
虽然知道前方还有诸多风浪,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镇国公府,西南角,涵杉院。
莹锦掐着时辰走入内室,掀起纱帐,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幅活色生香图。
李兮纯面朝里地侧卧着,墨发铺满玉枕,还有几绺调皮地垂到了床沿上,莹锦的靠近带起了一点风,惹得那发丝轻摇。
顺着乌发看去是白生生的小耳垂,耳根子半遮半掩,唯有那小耳垂摆在外面,肉乎乎地让人想摸一摸。
耳垂旁边是形状优美的下颌线,朱唇只露了一小角,微微张着,皓齿似露未露,给床上的小娇娘带来了无边艳色。
那雪白的身子也十分抢眼,里衣的领口开得有些大,锁骨露出了一小点儿,从侧面看去只是微微的凸起,却引人想要窥探更多。
藕粉色的被面上,一只皓腕松松地搭着,里衣的袖口被蹭到了手肘处,白生生的手臂衬着藕粉色的被面亮眼得让人想藏起来。
皓腕下是小小的柔荑,一根根手指头葱管儿似的,又白又嫩,似能掐出水。
更难得的是,美人儿连指甲盖儿都美,五个指甲盖儿个个圆润饱满又粉粉的,教人直想拿在手中把玩。
莹锦一时看得痴了,反应过来后立马啐了自己一口,看了这么久还痴,简直没救了!
想到还有正事要办,她赶紧收起心绪,呼唤女主人起床,“郡主,郡主,时辰到了。”
李兮纯听到呼唤,喉间发出了一声嘤咛,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眼儿一睁,她的美眸里一片纯真,刚刚的那股艳色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看着这样的女主人,莹锦鬼使神差般地就给她做了低龄化打扮。
李兮纯骨架子小,脸儿又娇,低龄化打扮后竟诡异地同时具备了少女的娇美和女童的稚嫩。
莹锦:似乎更诱人了…不是她不相信自家主子,实在是女主人太诱人。主子还要带女主人去京郊,她虽然是成钰派来的却已经忍不住像老妈子般为女主人操心。
李兮纯不知莹锦心中所想,她有些困顿地坐在梳妆台前任凭莹锦折腾。
自从十天前搬出了寿康宫,她就彻底松泛下来。
整个涵杉院都是她的地盘,她是老大听她的,要不是今日成珏说要带她去见个重要的人,她此时还在跟被子相亲相爱呢。
困是难免的,李兮纯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已经是第四个哈欠了。
每打完一个哈欠,美眸里就多了一层水光,第四个哈欠打完,眼睛里包着一泡泪。
即使莹锦知道这是打哈欠出来的眼泪,也禁不住又多了几分怜意,动作越发轻柔起来。
第44章 罪恶的食指
莹锦看着满脸困意的女主人,垂下眼帘,温声说道,“郡主,奴婢今儿给您簪的珠花,待会儿困得狠了略微躺躺也是不碍事的。”
李兮纯感受到她的体贴,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虽然是成钰给的人,却一心为她打算,并不因为自己是去见成钰就不考虑她的感受一味讨好成钰,看来成钰给的人确实不错。
吃早膳的时候,又是铺天盖地的哈欠,忍也不是不忍也不是,李兮纯彻底无奈了,使人端来了一盆凉水,作势就要将脸往那凉水里埋。
这可如何使得,江嬷嬷赶紧扶住了她的头,“小姐,切莫如此,呛了水就不好了。”
最后还是江嬷嬷用凉水给她细细地拍了脸颊额头和脖颈,如今已经入秋,拍凉水的效果还是挺明显的,小姑娘的瞌睡虫全赶跑了,只是脸上的妆容也洗花了,又得重画。
草草地吃完早膳,还没等李兮纯重新上妆,成珏就到了涵杉院。
恰好遇上她漱口,成珏一乐,“本王这时间掐得好,恰巧可以出发了!”
李兮纯闻言险些没被漱口水呛死,她脸上顶着乱七八糟的妆容,嘴里包着漱口水,还没等她吐出那口混着菜渣的漱口水,他已经几步走到了近前,叫她快点,好出发。
李兮纯包着那口漱口水,对着面前浅浅的茶杯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忍不住抬头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这本没有什么,可是今天成珏一心想给李兮纯惊喜,心间有着献宝人的小兴奋,兴奋之下,脑回路也变得清奇起来。
兮纯这样鼓着腮帮子抬头看我好可爱。
兮纯真是从小可爱到大。
兮纯,你看我一眼就行了,赶紧把水吐了,咱们好出发。
兮纯怎么还在看我,成珏疑惑地看了一眼李兮纯,突然福至心灵地一笑。
李兮纯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不等她顺应第六感撤远点儿,成珏伸出了他的罪恶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小姑娘的腮帮子。
一条优美的抛物线出现在了两人之间。
他戳得不重,李兮纯只吐了一条小线就忍住了,可是心里的羞囧怎么也止不住,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一切都是幻觉,这一定是梦。
然而很遗憾,这并不是梦。
寂静持续了片刻,李兮纯的腮帮子发酸,实在坚持不住了,眼看着成钰丝毫没有回避的倾向,她没再管面前那个被水线临幸了的二傻子,端起茶杯去到内室吐出了嘴里的水,看着茶杯里漂浮的食物残渣,忍不住想,“幸好刚刚喷的只有水。”
桌旁,成珏看着手上的小白点,仔细辨认后终于辨认出此乃粥渣渣,他想到刚刚小姑娘的囧脸,不敢声张,赶紧把手收进了衣袖里,没叫人服侍,自己去侧间换了衣物。
一炷香后,二人终于坐上了去郊外的马车,李兮纯靠在车壁闭目养神,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可惜微红的耳垂泄露了她内心的困窘。
马车走在官道上,行得平稳,成珏将李兮纯的困窘收入眼底,低头看向自己的罪恶之手,眉头微皱。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伸手去戳她的腮帮子。
这么多天没见,一见面连话都没说两句就陷入了现在的窘境。
幸好李兮纯不是钻牛角尖之人,而且就像他先前说的,她什么样子成钰没见过。
虽然是小时候的事情,但事已至此,总不能一直这么沉默下去。成功说服自己以后,她便从窘境中脱离了出来,开口问起正事。
“珏哥哥,今日我们是要去向何处?”
成珏卖了个关子,“再等一个时辰,到了那地界,你就知道了。”
虽然不明显,但李兮纯确定自己在他脸上看到了一丝得意。
李兮纯有些汗颜,就一个时辰还要卖关子,眼前这个幼稚鬼到底是怎么让南岳人闻风丧胆的?
她正打算继续追问,马车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声女子的尖叫彻底惊动了成珏和李兮纯,两人掀帘下车,只见后面那辆仆从坐的马车侧边儿坐着个女人。
她发髻已散,还沾了不少泥。
身上穿着件灰色的仆妇装,可能是经历了一番拉扯,襟口有些散乱。
下裳更是脏得不行,膝盖处还破了道口子。整个人都显得乱糟糟的,此刻正在那儿干嚎,边嚎边骂李倾淞。
成珏看得眉头紧皱,冷声说道,“这是何人?给本王叉到路边儿上去!”
侍卫头领闻言,只能苦哈哈地上前,“王爷息怒,这是…李家大小姐。”
李兮瑶?
这下连李兮纯都瞪大了眼睛,李兮瑶怎么搞成这样了?
李兮纯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毫无形象可言的疯女人和印象中那个孔雀一样咄咄逼人的大小姐联系在一起,她直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李兮瑶,半天没回过神来。
既然是李兮瑶,冲着李倾淞的面子也不能让她就这么坐着,成珏转头吩咐丫鬟给她梳洗一番,然后送她回镇国公府。
话音才落,更让人无语的事发生了。
地上那人抬起花猫一样的脸,满面的泥也没有挡住她的悲切,“王爷,妾身不要回去,您把妾身带回王府吧!”
妾身?
成珏目瞪口呆,赶紧转头去看身边的李兮纯,本来是担心她生气,可是看到她毫无醋意的脸,心情又莫名其妙地低落了。
没等他理清心里的情绪,道旁传来一声嗤笑,内里的讽刺意味太足,足得成珏一行人完全无法忽视。
成珏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白衣公子坐在马上,眉目疏朗,头顶既没戴冠也未簪玉,仅用一根白色发带绑了个髻,身上也没带勋贵们常配的玉佩和香囊,却自带贵公子的风流韵味。
成珏看着他,眼神一凛。
这人他识得,正是李兮瑶的未婚夫常青。
第45章 谋福利
贵公子款款而来,到得成珏跟前,行了一礼,特地点明自己的身份,“常青见过端王。”
李兮瑶恰恰哭了半声,还有半声因着这句话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她像见鬼一般瞪着成珏身前的人,虽然只是一个侧影,那无双风华也让人不能忽视。
跟想象中的歪瓜裂枣完全不一样,文氏竟然不是伺机报复?这人如此风华,站在成珏身旁也毫不逊色,哪里像个无爵的三品官?
李兮瑶跟个傻鹌鹑似的,一时愣在了那儿。
要说她对这皮相好的未婚夫一见倾心,那倒没有。
只是自己先前嫌弃的人竟是这般风华无双的公子,此刻她又如此狼狈地坐在地上哭天抢地,两相对比,她压到旮旯里的羞耻心冒头,一言不发地靠在车边,一心想要降低存在感。
常青眼角余光瞥到那个坐在地上装木头的人,心底不屑。当年他的心上人那么好,府上众人的眼里却只有出身,他的心上人最终含恨自尽。
她的死让他的心里满腹愁苦和怨恨,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那些人都是他的至亲。
这么多年以来,母亲对着他垂泪,在他面前日日小心翼翼,哥哥们也对他多番照抚,他终于决定放下往事,放过大家,也放过自己,松口定了亲事。
可是,看看他们给他定的是什么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么多年过去了,家世出身却还是他们选人的第一标准。
他看到撒泼的李兮瑶,想到少时那个被他害死的年轻姑娘,那个美好得像花儿一样,一笑入他心的姑娘,只觉得这出戏过于讽刺。
这就是他们口中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这就是他们给他定下的未婚妻,一个一心想去端王府的泼妇。
呵,既然如此,他就把她娶回家让他们好好看看,看清楚所谓的大家闺秀,看清楚他们自己的眼光。
因为常青不为人知的报复心理,在场众人预想中的暴风雨并未来临。
常青与成珏和李兮纯见过礼便继续行路,往京都而去。若不是先前的那声嗤笑,众人大概真的会以为他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无任何不满。
李兮纯望着常青离去的背影,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地揭过。常青若是大怒着要退婚,她不会觉得奇怪。他明明心有不满却这般风平浪静地离去,也不知是否有后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