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着,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八年病的匆匆,早已经把他磋磨的不像样了。
幸好,这会,他终于可以不用再硬撑着了。
林赴年盯着玻璃前的自己,倏然想起了什么。
一手扶着自己的氧气罩,另外一只手慢慢覆上了自己的眉间。
他循着摸着自己眉骨上的那道疤,用指腹轻轻磨搓着,
这是他为了救谈礼留下来了,是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疤痕了。
在寂静的病房里,他双眼茫然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陡然冲着窗外轻声喃喃了一句。
“如果有下辈子,你能循着找到这道疤来找到我吗?”
没有人会回答他,他也不知道答案。
人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他想着遗憾的笑了笑,把手里的信和口袋里常放着的那个平安符一起捏在了手里,稳稳地抵在了他的心口。
他没有其他的力气了,只好重新躺回了病床上。
外头的月亮很亮,风声吹进病房内,他的生命也在风中消散。
林赴年像是掐准好了时间,在这一天的零点,谈礼婚后的第二天凌晨。
他安详地躺在病床上,安静的闭上眼,接受死亡。
那封信和平安符仍在他的胸口,他脸上仍挂着淡淡的笑。
少年的眼角划过一行泪,语气苦涩,哽咽颤抖,他抱有遗憾,不甘地闭上眼。
他说:“阿礼......我们......下辈子,再见。”
最后,他困难地伸出自己颤巍着的手,用尽自己浑身最后的力气,拔掉了脸上的氧气罩。
“滴――――――”冰冷的医疗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林赴年的生命停止在这一刻。
第46章 一生圆满,终生遗憾
林赴年去世的那一天,他送给谈礼的那个镯子,原本好好躺在柜子里,突然自己断成了两截。
谈礼突然觉得他走得好干脆,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
好歹也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他却什么都不和她说。
他们不是朋友吗?可为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没有说过一句再见,八年里,他在角落边见不得光,而她再也没有见过他长大后的样子。
他们的记忆都停留在那年十八岁了。
谈礼是从那天开始突然生病的。
连医院都检查不出来个所有然来,是心病。
她的身体开始逐渐虚弱,脸色惨白的像当年的林赴年。
她无法面对这一切的事实,到底是怎么样一个过分的她,那么诅咒恶毒地在他确诊那天,说他会不得好死。
又是怎么样的一个她,在这些年里,怨过他,恨过他,在他最爱自己的那段岁月里。
满腔的愧疚和悔意充斥在她的身体和器官。
十年了,他们间,早没了江中懵懂的那份喜欢。
她只给林赴年余下了数不清的愧疚,将长达一生。
徐落沉是在有一天,终于看不下去谈礼这样了。
她那天手里拿了一份信,走进病房内递给虚弱的她。
那天谈礼才知道,原来林赴年也有留给她东西过。
一封带着血的信,被他致死都紧紧压在胸口。
他有话想对她说,可她永远也听不到了。
白纸上的文字冰冷,谈礼常想,为什么林赴年不想想,也许自己也有话想对他说。
…
那封信被揭开后,没人知道里面的内容,只是她重新开始继续过着自己的生活。
他们第一次一起去看了林赴年。
当年江中的四个人,终于在十年后聚齐。
只是林赴年,在那个冷冰冰的地下。
在墓园,曾经骄傲鲜活的少年好像就在他们的面前。
灰白照片上的人浅浅笑着,露出那对好看的梨涡,他还是十七八岁的那个样子。
会永远活在他们的心里。
少年分明还在昨日,只是此刻少年褪去,他如今出现在谈礼的面前,成为了一座冷冰冰的墓碑。
墓碑不会讲话,谈礼却怔在原地,眼泪无声绝提。
-
江源和江云生把时间留给了她们两个女生。
他们走到一边等着,江源从口袋里递了一根烟给他,问他:“你真的就不打算告诉谈礼了?”
江云生接过那根烟,无奈地指了指外面的禁止吸烟标志,只是听到江源的问题,他目光才有些落寞。
他的语气淡淡的,心里却已经有了决定:“没什么好说的,她已经觉得自己那么对不起他了,何必还要再加个我。”
江云生笑了笑,他们把一切事情都被迫的告诉了谈礼。
唯独隐瞒了当年林赴年帮他追谈礼的事,以及相亲那次,也是林赴年告诉他的。
那个人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唯独把自己从谈礼的世界里摘了出去。
江云生不在意地笑了笑,他不打算告诉谈礼了,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挺幸福的,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
不必对不起他,因为他在婚前就知道她向自己坦白的一切。
他是甘愿的,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
而且谈礼和他在一起,对他很好,他们能好好相敬如宾一辈子,也是他的幸运。
“哈。”江源听他大度的那话笑了声:“看来林赴年的确没看错人。”
他嘴上说这话,目光却停留在不远处的徐落沉身上,她还在哭,自从林赴年生病后,她就总是哭个不停。
“我会对谈礼好的。”
“那最好了,你要是对她不好,说不定林赴年那小子,真会大晚上托梦来索你命。”江源绷着脸色,语气说的让人极其让人不舒服。
“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江云生坚定地承诺着,没顾他那话里的歧义。
可江源不是林赴年,他才不想听到谈礼幸福的字眼。
他是个自私鬼,才不希望他们幸福。
所以江源不理他了,只是转着头,继续看着徐落沉走神。
江云生也自知他其实一直都对谈礼心中有怨,干脆也不说这事了。
这件事,好像谁都没有错,又好像一切都是错。
他抬头顺着江源的目光看去,心底了然,又不明白的问:“不说我了。
你呢?你们呢?这么多年了,怎么也不在一起。”
江源听着他的话才身体一僵,随后低下头自嘲着笑了声:“我们不会在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语气顿了顿,声音生硬,泛着苦味:“她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话落,周围起了一阵风。
江云生错愕的表情和他苦涩的笑容夹杂在风里,吹向不远处。
他们,其实都是一群很会演戏的演员。
十年一场戏,可有些人的戏,在很早就开始了。
他们是朋友,可又卑劣的。
在背后爱了很久。
-
风声依旧在推动所有人的故事线,唯独在林赴年那一角停了下来。
可他们的时间不曾停止。
他们的生命里就像是有一场大风,风起云涌,白发染上一头黑发,十八岁那年的他们,都在跟着时间变化,变老。
只有林赴年一个人,永远年轻着了。
“所以......那封信又到底写了什么啊?”
风止,身边这个和谈礼高中时候长得有七八分像的女孩子,开口好奇地问着她。
徐落沉的回忆被打断。
她猛地抬头,望向医院玻璃窗内反光的自己一怔。
白发苍苍,佝偻矮小的身体,脸上皱纹遍布。
这是林赴年去世的第四十年,他们也终于老了。
自从林赴年走后,他们三个人,都各自各奔东西。
谈礼三十二岁那年,在舞台上摔了腿,她的身体开始经久虚弱,她不再能继续跳舞了。
也是在那一年,江源起身去了国外定居,她在俞镇结婚生子,慢慢江源就和她们都断开了联系,只剩下她还和谈礼联系着。
他们四个人,最终还是走向了这样不堪的结局。
曾经的江中四人组,也在消失在岁月里了。
徐落沉也很少见到江源,他心里始终怨恨着谈礼,他们都明白。
只有在林赴年忌日那一天的时候,他们三个人会不约而同地一同前往,见到彼此沉默的不讲话,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只想,陪着林赴年独自说说话。
很多时候徐落沉会想,如果他还在,一定也不希望他们这样吧。
可是他们,中间隔着他的死亡,当年的四个人,再也回不去了。
谈礼每一年去都是寡言着,只盯着他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抿着嘴沉默。
江源见她那样,也更加生气。
他在气,因为谈礼这些年里,从来没再开口提过林赴年一个字,她结婚生子,过着自己的一生。
他生气谈礼怎么可以忘记林赴年。
可徐落沉却不那么觉得,因为每一年林赴年忌日,来墓园最早的那个人,永远都是谈礼。
从他死后,时间就像是开了加速器,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变得越来越老,林赴年的样子,也逐渐越来越模糊。
在他死去的第四十年,谈礼也病倒了。
她开始时常不记得周围的人和事情,也开始记不清每一个人熟人的名字。
这一年,她被确诊了阿尔兹海默症。
她在病床上恍惚地谈起了很多人,唯独没有一次提到过林赴年的名字。
“徐奶奶?你怎么不说话啊,你知道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吗?”
旁边的小姑娘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手。
徐落沉回过头看着她的脸,都有些恍惚感慨。
真是隔辈像,谈礼这外孙女,和她长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那份信的内容,大概只有你外婆和他知道了。 ”她轻轻摇了一下头,低头看着自己满是褶皱的手。
那封信的内容,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
“不过啊,你少在你外婆面前提这个,不仅仅是这封信,还有樱花,大海这种字眼,都不能提知道吗?免得刺激到你外婆。”徐落沉拍了拍眼前小姑娘的脑袋,叫她少那么八卦。
她原本也只是想嘱咐这小姑娘一声,却没想到被她缠着,一坐就是一下午。
这小丫头也是快要十九岁的人了,长得像谈礼,性子却欢脱的完全不像个稳重的人。
徐落沉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在对那些陈年往事好奇,她也被这小姑娘死死缠着没了办法,才在某一个午后,第一次回忆说起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些年的事情就像是一场大梦,可明明说好了一切痛苦都会随着时间过去,她却觉得是痛苦在时间里发酵,那些感情,越来越让人疼痛。
她想起了林赴年,想起那个十八岁的他。
徐落沉在想,他现在是不是还是那一年的样子,应该不会变老吧。
他们都变老了,只有他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小姑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有些失望地点着头,有点不解:“知道了啊,不过听你讲完,既然那个林爷爷也是外婆的朋友,还对外婆那么好,为什么不能提啊?”
闻言,徐落沉脸上的笑僵硬住,她没说明具体的原因,她只说:“忘了也挺好的,你外婆这些年,总在自责里活着,她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就让她忘了吧。”
-
因为谈礼的病,他们都在日常生活中,努力避开关于林赴年的事情。
她的情况不大好,最近出现了阶段性的遗忘所有人的情况。
谈礼也许今天还记得她,但明天就会忘记她。
她精神恍惚,身体状况越来越差。
医生告诉他们,她这样子下去,人是活不久了。
这一年,他们年老,见过太多的生死离别。
徐落沉沉着脸,打通了江源的电话,要他抓紧回来。
他那天是被徐落沉硬拉着来的病房,病房里有不少人,病床上的人白发苍苍,脸色惨白,睁开眼睛迷糊地盯着徐落沉和江源。
她今天已经不认识任何人了,仍由女儿外孙女怎么哭着叫她,她眼底始终都是迷茫。
直到看到他们两个人进来的时候,谈礼嘴边嘟哝着什么,声音很轻,她苍老的声音喊着他们的名字:“落沉,江源,你们来了啊。”
她还记得他们。
她扯了扯嘴角,见到他们她眼底终于亮起一层光,谈礼继续问着:“林赴年呢?他怎么没和你们一起过来?”
她好像看不出眼前两人的年龄,自动忽略了他们鬓边的白发和布满岁月痕迹的脸,谈礼喊着林赴年的名字,精神模糊,又好像很清醒。
病房里的其他人在听到林赴年的名字后,一时都怔在了原地。
谈礼就像是也看不见他们似的,看面前的两个人不讲话,声音更急了:“他是不是大学很忙啊,怎么那么久都不来,我都快忘记他的样子了。”
徐落沉和江源在听到她的话后彻底僵在了原地。
谈礼的记忆最后停留在了她十八岁那年。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她会把记忆停留在那么痛苦的那一年里。
也没有想到,她会自己说起林赴年。
她忘记了所有的事情,只记得那一年的他们三个人。
那是谈礼在生病后的第一次提到林赴年的名字。
徐落沉不知道自己在震惊中缓了多久,很久之后,她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强撑着笑,笑的比哭还难看,声音哽着:“他......最近是挺忙的,得过几天来见你了啊。”
“是吗......”谈礼的眼神空洞,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可又想不起来,只是作罢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要让他来啊,我还在等他,我有话要对他说。”她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嘴边不停呢喃着,神色呆滞。
徐落沉和江源站在一边紧绷着脸无言。
他们以为她很快就会再次忘记这件事,毕竟她记忆恍惚乱窜,也不是第一次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