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奂突然就被眼前的日光注意到了,暖洋洋地照得他不可思议。
说得如此有理有据,他都没办法反驳。蓦然,他的额头被嘣了一下,浅桑迅速收回自己的已经得手的右手,挑眉道:“现在听阿姊我的话,去洗漱,换好衣裳,然后下楼用早膳。”
“你才不是我的阿姊……”
“好,我是你的阿姊,那你要不要听话?”
本想再次反驳,浅桑一个打量的眼神,“嗯?”瘪嘴上扬让他闭上了嘴。
……
那日,他邀浅桑看一场戏,戏名为《荆钗记》。
【破阵子】灯灿金花无寐。尘生锦瑟销魂。凤管台空。鸾笺信杳。孤帏不断离情。巫山梦断银缸女。绣阁香消玉镜蒙。十朋。休怨怀想人。……春风吹柳拂行旌。亿别河桥万种情。天上杏花开欲遍。才郎从此步云程。
她不喜看戏,但是这处听得格外用心,竟能与之共鸣,不自觉地红润了双眼,泪眼模糊,她不喜离别后惦念断肠之感。阁着一层薄纱他的手耷拉在半空,瞧见却无法摸到脸庞,为其拭去泪珠,白白生急,无可奈何。
戏已落幕,人却难以出戏。悲欢离合的破镜重圆她不喜欢,事后哭唧唧地对姜奂说:“人生百苦,戏亦是如此。那这戏有何意义?我是来寻开心的,不是来流眼泪的……”
“戏如人生,戏一落幕,人生作罢。”
“人生短暂,多则寿终正寝,少则胎中夭折。天地浩瀚无垠,金乌似箭,玉兔如梭,一个人每日不称心的事十有八九,可遇到称心的人可谓是难之又难。”
“眼前的戏都是人生,戏只有真实动人才能深受欢迎。不是因为戏子长得多俊俏多漂亮才有这么多的观众,而是因为真正喜欢这场戏的人才能与之共情才能安静看完这场戏。你看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很喜欢不是吗?”
被戳穿后,浅桑迟迟没有回答,吸了吸鼻子,拿着和着泪水的五香饼,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许你说的对,凡世就应该是这样的。”
“是我入世太浅,自然不懂这些。”
“我可以站在你面前替你了解、替你懂。亦可以慢慢地教授你……”
脸侧晕起一抹红,他还是那么容易害羞,根本没有变多少。
“那就说定了!可不许反悔,不然我可会惩罚你的……”她飞扬跋扈地走在前面,等待那个呆瓜反应过来便跑了起来,他在后面追着问:“阿桑,你刚才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我是不是听错了,是幻听吗?你是不是答应了?”
“……不告诉你!”
夕阳落下前,西方处的草原处出现两个背影,越奔越远,成为两团原点,难舍难分直至两点合一,横波春水激起层层涟漪,黄鹂同喜鹊在出嫩叶的合欢树上雀跃地鸣叫,夕阳的光折射在草地上,绿草被裹上一层金黄的皮囊。
第24章 碧芩18
婚前半月,浅桑心事重重被他尽收眼底,甚至最喜欢的包子都视若无睹。
其实她纠结万分,她是妖的这件事应该怎样向他坦白伤害能降到最低。她其实很多次都想找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可就是不忍心开口。若是将自己是妖的事情告知于他,不知以后他会如此看待她。阿奂会不会不理她、会不会带着蔑视的眼光看待她?她甚至不敢往深想。
“阿奂,我想告诉你……”
月冷如霜,水波无痕。河中倒映着一座桥,月光倾洒在河面镀起一层白银,一男一女在桥边站着。他匆忙赴约,穿着随意却不失俊逸,披肩的墨丝随春风而轻摆,来的路上看到街上小贩在卖花环,在万花中樱花一眼便入他心,粉嫩幼态,不失热烈纯洁。从背后拿出放在她的头顶上,细细地端详后满意地点头夸赞着她。
这样一来,浅桑的心里就更难受了。她能听到他心之所想,将他心里所有的秘密都一窥而尽,而她的秘密从未被他发现过。
“何事?”
“你还记得前段时间救过一只兔子吗?”
“你怎么知晓这件事,难道你那时就在附近?”
浅桑心有稍有不安地点头附和,“对,我不仅在那里,而且我还是……”
“还是那只……兔子。我就是那只灰色的兔子!”
“我不该对你隐瞒,若是你想退婚就……退婚吧!”
半响,他淡淡地开口:“原来这便是你最大的秘密。”朗声一笑,与她对视,“难道你是妖就不能同我成亲吗?这世间唯有爱可以永恒存在,我希望与我过完这一生的人是你。”
而不是旁人,不是任意的一个女子,就是眼前人。
“你知道吗?其实人妖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所以在我面前,你是人是妖都没关系。”
妖同人一样,人分善恶,妖亦是。但凡人无恶,怎么会有世道险恶的出现?鬼厉怪神之说他早已经接受了,在他心里毫无波澜。
“阿桑,以后切莫再说退婚这种事情了,我会生气的。”
浅桑抬眸一滞,“会有什么后果?”
“……罚你不许吃包子!”说得一本正经,她眼神一瞥,暗暗松了口气,反正包子不吃还有其他可以吃。姜奂已经知晓她会这样想,走前补了一句,“也不许吃街上的小吃!”
浅桑攥紧自己的拳头,已经做好随时出击的打算,幸亏姜奂跑得快没有被那双拳头打到……
言至此,故事落幕。
听罢,我很能理解为何浅桑会不顾一切也要同姜奂在一起了。如今我们要去妖界的削骨台,剥掉浅桑的妖身,赋予她一身人身,这便是抚姨为她出的主意,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陪着她来到妖界,顺势将焚月放出来,让他能够多多接触妖界事物,为今后当妖王打好基础。如今是以狐为尊,狐王邙洛倒行逆施早已引起妖界大众不满,怨声载道。事后我问过焚月,可有当王的想法,他沉思片刻颔首,我没有问他原因,拍了拍他的肩告诉他:“好样的!”
途中遇到析影,一问才知他便是妖界的法戒官,也是削骨台的管控者。
“你确定要弃妖身吗?”
面对析影再次确认,浅桑临危不惧地点头,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请上刑台!”
没有铁索的禁锢,若是后悔可逃脱,仪式一旦打乱便宣告失败,可能会当场死在刑台上。
浅桑将净瓶交给我,转身入了削骨台。就算只有一世的短暂,她也要同他追求永恒。曾有人说,拘泥于小情小爱成不了大事,但是此刻我想强烈地反驳,有情有爱才能激发潜力。
我不曾了解那是什么样的痛楚,析影告诉我,妖若想获得人身,必须经历抽筋扒骨之苦,喝下蚀骨汤,阻止妖骨的生长,等待化身为人。若想有甜必须经历一番苦,这便叫苦尽甘来。
“姜公子,我知晓你听得到也看得到,浅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你们今后的幸福。希望今后你能好好对她,别让她伤心,要让她开心幸福。”
千万不要辜负她,不然就太不值得了。
刑后浅桑身体虚弱,寻常的走路也无法做到。如今她不是兔子我也无法将她放进袖子里,对于此难题,析影早已吩咐手下备了轿子让浅桑坐进去。对于这种细节他令我刮目相看,不愧是妖界的法戒官。
回到凡间,濂王府里外已经被收拾得看不出被血洗过,一尘不染,然而府中空荡荡的,轿子里的浅桑被我扶了出来,捧着净瓶,微笑道:“阿奂,我们回家了。”
“阿桑,你受苦了。”
倏然,杏花花瓣从树下随风落下,摆动了风铃,悦耳动听。远处传来故人的声音,藏青长袍从长廊远处奔来,银冠正立,墨丝搭肩,剑眉微蹙,清眸满眼悸动,熟悉的样貌渐渐入我眼帘。
春风正好,恰似柔情绕指尖,绿波映柳中飘进几瓣杏花,皴擦点染激起片刻的涟漪,万年终为一眼,四目对视如亘古之久,岁月绵长,却只愿停驻在这一刻。
看来黑崽是听到了动静前来查看,重逢之日的思念与心悸无时不提醒着我是时候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了。于是,展开双臂,头俏皮地歪了歪,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当被圈入怀,呼吸也在那一秒停滞,踮起的脚突然离开地面,这才意识到我被他抬起来了。他身上是我熟悉的栀子花的气息,看来是有好好戴着我送给他的贴身香囊,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好半天才出声:“黑崽,先忙正事。”
“我在忙。”
这回答令我失笑,我没好气地问:“搂着我算是正事吗?”
“你没看到后面还有浅桑吗?”顺便眼神向后瞟了瞟,他顺着我看到后面的浅桑,有些窘迫,这才松开我,又将我的腰禁锢着,我将他眉间两侧的两屡刘海捋了捋,“姜公子的身体在哪?”
“里屋。”
他一直在这里等着,但凡有一丝的动静也决不放过。姜奂的魂魄在我的施法下入了身体,不久就会醒来。浅桑一时不想离开姜奂身边我便将她与姜奂安排在一个屋里,以便能方便照顾。
黑崽说我同浅桑离开的当日,君上便病危当晚离开人世。朝堂已经一片混乱,如今只能等姜奂醒来接掌国王君之位。
安顿好浅桑与姜奂,我将门关上,黑崽在门外背立着,我走到其身侧,侧过身看着他的侧脸,自觉拉上他的手,摇了摇。
“有想我吗?”
“想。”
“诚实的孩子有糖吃。”
从背后拿出一块糖,剥开糖纸,扬起唇角,“张嘴,给你赏个糖吃。”
他拧眉一蹙,眼神多数不解,拗不过已经到唇边的糖,张嘴含进去。
“补偿你块糖。”
杏花花期短暂,初春匆匆而过,我同他并肩行于濂王府的庭院之中,杏花纷纷而落,白瓣之中有抹淡淡的红晕,有的甚至红晕谢下,落而无声,一片雪白。王府后院有多年的杏花树,一树树有规律地排在庭院,若隐若现的花香和着悸动少女少年的心跳,脚下杏花被闹醒,发出簌簌的声音如心事被发现时的娇羞、倾慕。
月老星君曾说过,慕情之花非杏花莫属。当年杏花仙婉罗与正的恋慕相爱震惊九州,虽然只是一则传说,影响不亚于牛郎织女。虽然只是神仙无聊所创的故事,却对凡世影响很大,修仙者络绎不绝就是这些故事所致。
“沧笙,如今世间安定再无战乱,我们可以成亲了。”话语间皆是缠绵,温润的气息迎面扑来,似乎已经压抑许久,不得不一吐为快。
惊讶且打了个哆嗦,“这么快?”
“你真的要同我成亲吗?”我准备再确定一遍。
“赤绳早系,鹣鲽白首。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十二版贴,明媒正娶。”一字一顿,吐字明晰,铿锵有力,饱含心意,目光坚定道。
“你不在意我来路不明?”
“我若不是神仙,是妖是魔,你都要娶吗?”面对这些,黑崽面不改色,神态镇静,清晰吐出一字:“娶。”
未曾犹豫,一字定音。
心底绷紧的弦被一字扯断,不知何来的勇气,我将他按在杏花树下,花瓣倾洒地更加厉害,如春雨那般淅淅沥沥。
柔软的唇准确无误地按在该在的位置上,他的双腕被我反剪于他的头顶上。我知道没有他的顺从我根本做不到,所以,得在他身上好好捞一把,才能找回利息。
事后,我抿唇一笑道:“冒犯了。”语气缓柔携着嗔娇委婉之意。
我只对他如此,他肩上搭着的我的手缓缓移开来到他的耳畔处,耳垂分外明显,心痒痒地不行,双手分别搭在他的耳下有规律地揉着耳垂。
不料他微微挑起眉峰,意味深长地一笑:“以后还请多多冒犯!我求之不得。”
这回答令我意外:“你好可恶!哪有人这么厚脸皮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我可不依你。”停上手上的动作,转过身佯装生气的模样,嘴角一瘪,高高抬起头不去看他。
“那你可以依我什么?”神色一正,郑重其事地问道。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嗯……允许你爱我。”
黑崽:“……”
“我依你。”随后,我的头便被他用手掌转过来,温热的额头迎来他的侵袭,额头贴紧额头,看着他坚定的目光,我的心也跟着雀跃。
……
草木葳蕤,春慵渐起,忽患上嗜睡的毛病。每日伴着焚月练习心诀,不过半个时辰便会蓦然沉睡,原以为是因为心诀无聊所致,焚月都会想着法子推脱让我多多休息,我拗不过便准备躺一会,没想到醒来已经是旦日的日上三竿。以为是没休息好,可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不得不怀疑是自身出了问题。忙于姜奂登基与册封浅桑之事,便将这件事抛于脑后,没想到愈发严重。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黑崽守在榻前,寸步不离。塞渊劝他休息,他未答应。夫人也来看过,请了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在每个大夫都摇头的时刻,黑崽的心理防线亦在一点点垮掉,紧紧握住我的手,耳旁不时有他的呼唤。
听得到他的声音,却无法回应。窗棂前摆的那株栀子花陷入凋零,原因是失灵而死。在盛春时节,山栀瓣落地终成粉末,最后一瓣落在他的肩上,枯死的木枝一瞬便断裂,直至消失……
“沧笙……”
“沧笙,沧笙,醒醒!”
强光刺眼,我不得已张开眼,只见眼前唤我之人是柏舟。我虚空悬于生世池中央,深蓝的池水沸腾不止,不知其深。
“这里是生世池?”
我出来了?柏舟点头,似是一切尽在掌握,“纷青丹的效果已尽,你已经离开碧芩劫了。”
“纷青丹的时效我也是第一次见,短期里你不宜再服用。”
我久久不能从中跳脱,好长一段时间我才反应过来,问道:“那沅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