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关爸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杨箐：“就是你看到的这么回事。”
正说着，关诗佳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关爸看到她就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地疼，他纠结几刻，徘徊几秒才终于迈动了靠近关诗佳的第一步。
但这脚刚落地，关寅雪就出来了。
关爸的目光顿时被她吸引过去，神色忧愁又不解，“小雪……”
在这空档里，关诗佳本脚步微微有停留，但在关爸的目光被吸引走后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警察局外。
杨箐见此，也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关爸顿时回神，但等他再看，关诗佳已经不见了踪影。
杨箐不再管他，快步出门，很快在街角找到了关诗佳的身影。
快步跟上，杨箐问：“准备去哪里？如果暂时不想回家就去老师家吧。”
关诗佳摇摇头，径直往前走着。
杨箐见此，只能跟上。
师生两走了快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从外表看，这是一个很大的仓库。但推开门，杨箐瞬间被里面精美的艺术品惊艳了。
这是一个美轮美奂的钢铁世界，陈列着无数钢铁制品。
大件的废弃钢铁被人仔细焊好了破烂处，焊口平整又漂亮，小件的铁块被人焊出了漂亮的形状。
最引人注意的是摆在最中央的那个钢铁人面，由无数小铁条焊接而成，阴影错落，勾勒出一个女人的温柔模样。跟关诗佳有几分相似。
杨箐见关诗佳自顾走到人面旁，一动不动地盯着这人面，忍不住问道：“这是你妈妈的样子吗？”
关诗佳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她总是这么容易陷入自己的世界，与外界隔绝。当然，她也从心底觉得不会有人有耐心跟她走这么久的路。
于是便将杨箐的存在忘记了。
她转头，惊慌地看着杨箐。
这还是第一次有外人进她的秘密基地，是第三次有人看到她的电焊作品。
第一次被人看到，是关寅雪，她对自己的作品大嘲特嘲，还把它拿给了父亲看。
于是第二个看到的人是父亲，他随手将那辆小汽车随手扔到垃圾桶，温柔地摸了摸关寅雪的头，说：“小雪不要玩这些破烂，爸爸给你买好的。”
杨箐作为第三个看到的人，关诗佳非常害怕从她眼中读取到一点点不屑，那会直接杀死她的。
杨箐感觉到关诗佳的紧张，她上前一步想安慰关诗佳，但后者惊慌地躲开了。
杨箐只能退回原处，转移话题试图让她不那么紧张，“这些都是你焊的吧？真厉害！”
杨箐看了眼这满仓库的作品，万分悔恨上次竞赛没有加上个艺术作品赛道，不然关诗佳的随便一个作品都能在比赛上大放异彩。
“我从来没想过钢铁也能有这么美丽的时候。”杨箐几乎是沉醉地欣赏着这些艺术品，而后才转身对关诗佳诚恳道：“诗佳，你是个天才。”
短短一句话，叫关诗佳心头掀起狂风暴雨。
她缓了很久，才低声道：“谢谢。”
这还是关诗佳第一次毫无防备地、以本身柔软的状态同杨箐讲话，杨箐忍不住微笑起来，上前摸摸她的软发。
杨箐转眼看向人面，“这个是你妈妈吗？”
对关诗佳来说，摸头这种感觉太陌生了，以至于杨箐问了什么，她都没听到，“嗯？”
杨箐又问了一边，关诗佳才垂下眼睛，略带落寞道：“是的。”
杨箐：“她是个很温柔很漂亮的妈妈。”
师生两又在仓库里转了一圈，才在关诗佳的工作台前坐下，这是整个仓库唯一能落座的地方。
经过一阵沟通，关诗佳的心门已经打开许多。
杨箐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能告诉老师，今天为什么要认下罪名了吗？明明不是你。”
关诗佳沉默片刻，“没人在乎的。”
是说只要事情发生了，只要跟她有关，罪名就会按到她头上。真相如何，没人在乎吗？
杨箐的心传来一阵刺痛，她勉强笑道：“怎么会没人在乎呢？你妈妈肯定会在乎呀。你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她肯定希望你能平安美满，无论她在哪里。”
关诗佳摇摇头，“不会的。妈妈是给我买零食的路上出车祸死掉的，我晦气又不详，妈妈不会喜欢我，不会在乎我……”
关诗佳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叫人听不见。
杨箐急忙否认她，“不是这样的！妈妈的死是意外，跟你没关系。她会喜欢你的，她比任何人都爱你……”
对上关诗佳满眼不信的目光，杨箐顿了顿，而后坚定道：“那老师在乎你好吗？老师在乎你，老师在乎真相，老师喜欢你。”
关诗佳满脸震惊，杨箐看着，忍不住笑起来，伸手将她额间碎发拨开，“怎么？老师亲口说的，你也不信吗？”
关诗佳从没从人口中听到过如此直白的爱意，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能垂下头，扣着手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
杨箐伸出手来，“那就说好了，以后诗佳一定要为自己解释的，因为老师会在乎！”
温暖的灯光中，关诗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杨箐瞬间将她的手接住。
两人拉钩为契，又同时觉得这幼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关诗佳已经很久没笑过了，刚开始脸还很僵硬，后来便习惯了很多。
杨箐看着她纯真的笑颜，心中柔软一片。
*
关诗佳的电焊天赋实在出众，并且她自己也有在这方面更深发展的想法。
但杨箐对电焊并不很懂，兜兜转转打听了一圈，决定先在周末带关诗佳到技术学校参观。
来迎接她们的老师姓何，是个男老师。
何老师看到关诗佳就乐呵呵地笑起来，“我们这行可少有女娃来，但是入行的女娃一个比一个厉害。我看这小姑娘劲头不错。”
杨箐摸了摸关诗佳的头，笑道：“我是外行看热闹，但诗佳焊的作品确实漂亮，像艺术品一样。”
何老师有点意外。毕竟没进技术学校就自己先行接触焊接技术的学生，他教了几十年书，这还是第一次遇到。
何老师眼中升起浓浓的兴趣，改变了方向，向两人做出了个“请”的动作，“那咱们直接上手看看？”
三人便往厂房走去，路上何老师给关诗佳介绍着电焊行业的光明前景，“虽说这个东西在大多数人看来，好像并不体面也不高级。但也不想想，无论是火箭还是潜水艇，哪个没有电焊的身影？‘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只要手艺好，电焊也能出人头地！”
关诗佳点了点头，厂房已经到了。
推门进去，发现这里是个很大的电焊训练基地。因为是周末，基地没什么人，只有一人戴着特质眼镜，忙碌在工作台上的身影。
这人看到杨箐三人来，放下手中活计，跑过来，叫了何老师一声“爸”。
何老师将杨箐师生两人介绍给小何，又对杨箐两人道：“这是我儿子，你们叫他小何就行。我这儿子在电焊上有些天赋，也勤奋，就是人太浮躁……正巧了，今天来的这小关同学在电焊上也有点天赋，不如，你们比上一比？”
小何不满父亲说自己浮躁，但更不想以大欺小。他挑剔地看了眼关诗佳，小女娃白白嫩嫩的模样，跟温室里的花似的，别说搞电焊了，电焊枪能不能拿起来还是个问题。
他哼了一声，“就她？别浪费我时间。”
说着，他转身往工作台去了。要不是上次被何老师警告，以后若是见人不打招呼便不需他再加练，他才不会放下手中的活跑过来呢。
杨箐闻言也不恼，反倒微笑着，很欣赏如此意气风发的少年。
正想说那便看看别的，谁料关诗佳沉默着跟了上去。
小何在工作台前站定就看到身边跟了个人，目光灼灼。
他有点不耐烦，但对方是个女孩子，便也没说出驱赶的话来，只皱着眉道：“拿个眼镜带着，离远点。”
关诗佳依言做了，小何埋头开始焊接。
焊条一送一点，练习模具上的裂缝便神奇地被抹平。
杨箐走过来，看了眼专心致志的关诗佳，低声问道：“怎么样？”
关诗佳：“挺好的，但是我能做的更好。”
何老师听到这话，惊诧地看她，“我一直以为我儿子够狂的了，没想到更狂的在这儿呢。”
毕竟小何在何老师手下系统学习已经两年多了，关诗佳在此之前从未系统学习过。她能比小何做的更好？
怎么可能！
显然小何也是不信的。
他停了电焊枪，将焊条一扔，挑了挑下巴，“那你来。”
关诗佳面对电焊时，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状态。
来就来。
她毫不畏怯地上前，握着电焊枪掂量熟悉了几下，又将练习模具翻看了几遍，便上手开始操作。
刚开始很慢很小心，甚至还会不小心烧穿磨具。
小何见此，不禁露出了鄙视的笑容。
但很快，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第48章
只见关诗佳熟悉工具后，手起焊条落，一点一个准。
她的操作点不断往下移，速度越来越快，动作越来越熟练，接口处也越来越漂亮。
从刚开始的烧穿模具到后来偶尔焊锡外溢，到最后，这焊枪在她手中已然成为一块神奇的橡皮，只轻轻一动，模具上难看的裂缝就消失不见。
接口平整漂亮，堪称完美。
等关诗佳将这条裂缝彻底焊接完，何老师和小何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小何嘲笑的笑容僵在脸上，表情复杂极了。
谁能想到呢。
就在不久前，他还想这样一个娇小姐肯定连电焊枪都拿不稳，结果现在现实狠狠打了他的脸。
她不仅会焊接，还焊接得比他这自封的天才更完美更漂亮。
人不可貌相。
天外有天。
小何今天被狠狠上了一课。
何老师惊讶地快要合不拢嘴，而后看向关诗佳的眼睛都在冒绿光，“天才，真的是个天才！”
“杨老师，我知道让这样的天才学生直接敲定我们学校是很困难的。但无论如何，请一定要优先考虑我们。我校的人才政策很优厚，无论是住宿费还是学费都是可以商量的。而且还有各种补贴……”
杨箐有点哭笑不得，只能隐约给何老师暗示了一下，对于关诗佳的家庭来说，减免费用的诱惑力很低。
何老师当即会意，从基地离开后，他便将火力调转向关诗佳，其间盛情夸赞关诗佳无数，“我们学校培养出了好几个在火箭基地工作的学生呢！小关同学，我觉得你就是下一个！”
关诗佳闻言一愣，从基地出来，她又恢复了往日那种有点自卑的自闭状态。
何老师这话就好像突然把一只小蜗牛推到了光鲜亮丽的领奖台，她慌张地看了眼杨箐。
杨箐笑眯眯地说：“老师也觉得你是。”
关诗佳眸子微动，忍住心头澎湃，低下头，“我会考虑的。”
何老师因为这一句模糊的应允而开心不已，毕竟关诗佳的天赋是如此惊才绝艳，前途定然不可限量。
在别的学校不知道这位天才的存在的时候，他已经跟天才搭上了话，
何老师甚至开始盘算起了要将哪块区域留给关诗佳专门训练用。
离开技术学院，坐上返程的车，关诗佳正在想事情，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了捏。
她抬头去看，顺着杨箐的示意看到在学校门口向她们热切告别的何老师。
车子启动，何老师的身影慢慢变小，却一直在校门口站着。
杨箐凑到她耳边，低声道：“看到了吗？”
关诗佳抬头，“什么？”
“你是个天才，备受人追捧的天才。”杨箐又捏捏她的手，“以后不要再看轻自己了，也不要允许别人践踏你。”
关诗佳想起此前被霸凌被伤害却一直沉默的场景，不自觉咽了口唾沫，“嗯。”
*
关诗佳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家里好像没人，她自顾做到沙发上，倒了杯水喝。
突然自己被阴影覆盖，对面坐下一个人，是关寅雪。
这段时间关诗佳很忙，忙着发掘自己的天赋，忙着受人追捧，忙着开启之后璀璨的人生。
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坐着过了，虽然之前也很少有。
关寅雪看着关诗佳的脸，还是之前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却因为杨箐而增添了许多光彩，变得不再怯懦，好像一朵被霜打过的花骨朵，终于要在春天绽放。
这一认知让关寅雪心中不舒服极了，连带着她的目光也愈发不善。
关诗佳注意到她的情绪，却只微微转过脸去。
这个动作对关寅雪来说简直是赤果果的挑衅！
从今关家大门那刻起，关寅雪就视关诗佳为自己的私人玩具，给予她痛苦和折磨，欣赏她的悲伤和怯懦，也保护她绝对为自己所有，不受外人伤害。
但这个玩具在今天竟然对自己做出了无视的动作！
关寅雪怒不可遏，甜美的面容布满寒霜，冷笑道：“怎么？我只是放你出去缓了几天，就觉得自己可以彻底挣脱了？需要我提醒你吗？你只是个废物，一事无成的废物！被亲生母亲厌恶，被老师忽视，被同学排挤！你的宿命就是沦为我的陪衬，在我厌弃你之前，你永远不能摆脱陪衬者的命运，你……”
话说一半，关寅雪被兜头泼了一杯水，刘海湿透了，可笑地贴在脸上。
关诗佳放下空掉的水杯，起身，“梦醒了。”
她一步步上了楼，关寅雪坐在原地，待到脸颊上的水都要干透了，才不敢置信地笑了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