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真正的答案在你尚未注意到的时候,便已经悄然蛰伏在你的脑海深处。』
...是清水学姐的声音。
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却从那双幽紫色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身穿白裙的倒影。
『不论是谁,总会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过的,不是吗?』
那影子是如此特别,如同梦境一般虚幻,泡沫一般美丽。
『比如...想在某个人的眼中,成为闪闪发光的存在。』
我看见迹部景吾提起嘴角,心脏在胸腔中闷声跳动,这份莫名的躁动使我下意识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料。
周围并没有那么安静,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
「乐意之至。」——他说。
我想,这次是真正的尘埃落定。
*
加冕仪式结束后,狂欢的气氛也并未平息。人群从礼堂涌出,笑闹着前去参加学生们自行组织的篝火晚会。
冰帝举办大型活动的日子总是如此,因为标榜自由开放的校风,学校对适度的娱乐一向宽容。
我躲过几家报社争先恐后的采访,踢掉脚上的高跟鞋后在草坡上席地而坐,揉着酸痛的脚踝长长地舒了口气。
篝火晚会我是不打算去参加的,老实说,今天一下午被各种事情折腾到现在,我早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在这里躲到太阳全部下山,就回去换上衣服,偷偷溜出校门吧。
我一边发呆一边这样想着,眼前突然一黑,沉甸甸的布料从后方飞来,将我的视野遮了个严实。
「穿成这样在外面待着,你是想被冻死吗?」
我愤愤地把脸露出来,菅原佑树从后面走近,在我旁边停住脚步。
扔过来的外套上有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我抬眼问他:「你刚刚去医院了?」
对方没有搭理我。
去探望自己的亲妹妹而已,究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兀自望着前方喃喃道:「很快就能痊愈的吧,一定。」
这次他顿了顿,开口问道:「你觉得,出院后那家伙还会留在东京吗?」
「...应该不会吧。」
然而这一刻我心里已经有了更加确信的答案。我断定真央一定会立即回到神奈川,但这并不妨碍我祈祷她尽可能早的恢复健康。
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我光脚踩在草地上站了起来,这样我与菅原佑树的距离更近了些。明明穿着制服,却给我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我皱起眉毛仔细观察,对方的眉宇间有一种看不透的,近似于茫然与悲伤的神色。
一定是有哪里弄错了,这种表情怎么可能在菅原佑树的脸上出现呢。
我还愣着,他却在这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三个都在东京的时候,你说过什么吗?」
我有些慌张地眨了眨眼睛。
「你说,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他说:「你这家伙总是不过脑子地说一些大话,但那个时候我觉得,哪怕把它当成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似乎也不是一件坏事。」
「真央选择在神奈川升学以后,你对我说,只要我们愿意等,她一定会回到这里的。」
「我知道你在说谎,因为作为真正了解那家伙的人,绝对不会抱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待。」
「那么你是在安慰我吗?」他轻笑一声:「不,你只是在邀请我成为你另一种形式的同伴而已。」
「我以为这种关系可以稳定不变,但后来我发现,你的心事背后隐藏着其他想法。我打开电视,那些光鲜亮丽的家伙在你的名字后面加上敬称,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你的照片...放学路上我们还是走在一起,然而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已经不甚了解。我只知道你在做一些很厉害的,我无法参与的事情,却不知道如何挽留,所以那些天真的,一成不变的日子还是从指间逃走了。」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吧,有纪。」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定格在我的胸口:「乱糟糟地傻站在那里...却还是漂亮得令人讨厌。」
如同发牢骚一般的别扭话语,却带着沉重的苦涩缓缓渗入心间。
我张了张嘴,繁杂的思绪在胸中揉成一团。我望着菅原佑树的侧脸,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要是人和人的想法能够完全一样,这个世界上哪里还会有那么多复杂难解的事情啊。」说完这句话,他仿佛骤然回过神来似的,转过身烦躁地揉乱了脑后的头发:「好了,你快回去吧。」
其实我应当是很清楚的,这种好像只有自己一人停留在原地的无力感,可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可能听由自己的意愿随意改变。
现在想想都觉得吃惊,我们之间最有勇气的,居然是久卧病榻的真央。
如果没有今天这件事,我几乎都要忘记了,菅原佑树这个人,比他所展现出来的样子要脆弱得多。
夜风将菅原佑树的衬衫后摆吹得猎猎作响,我停了一会儿,盯住他的眼睛说道:「那不是大话,也不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至少我现在依旧是这么觉得的。」
「过去的日子会成为过去,但没有人会被抛弃。」
我的语气柔和下来:
「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一直在一起。」
我相信他迟早也能够明白这一点——
我们都在前进,但是从未有人离开。
所有的欢笑与泪水,迷茫与坚定,都是兜兜转转后的殊途同归。
菅原佑树看着我怔了半晌,抬手擦过鼻尖后干脆利落地转过头去:
「喂,你这家伙...耍什么帅啊。」
深知对方秉性的我好脾气地看着他微笑,与此同时,身后响起另一个几乎被我刻进DNA的声音。
我不用转头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毕竟这个学校里,会用这种语气叫我全名的家伙只有一个。
我向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迹部景吾站在路旁对我招了招手。
我看了一眼菅原佑树,对方一脸无语地把方才借我的外套重新甩到肩上。
「快去吧。」他这么说完,便不愿再搭理我了。
我拎起高跟鞋,光脚向着迹部的方向跑过去。
「对了。」
没等我转头去看菅原佑树又想搞些什么名堂,接下来钻进我耳朵的话已经惊得我踉跄几步,差点在平地摔个跟头。
——「我之前说的,想跟你交往的那句话,可是认真的。」
这句话的音量足够让不远处的迹部景吾听得一清二楚,我回头去瞪始作俑者,对方却毫无愧意地转身走远。
迹部好整以暇地等我走到面前,歪头微微提起嘴角:
「能跟这么有魅力的小姐共舞一曲,本大爷还真是荣幸。」
我被他调侃得来气,正想扭头便走,手腕却被人拉住。
我茫茫然别过眼睛,那颗紫灰色的脑袋突然从视野中下沉。温热的指尖触及脚踝时,我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住,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将制服鞋套上我的脚尖。
我感觉自己的脸热得要冒蒸汽,那家伙无比自然地替我穿上鞋子,起身后说道:「回去换上衣服,然后本大爷送你回家。」
「这些事情...就不用你帮我了吧。」我的声音细如蚊呐。
「啊嗯?」他看着我抬起眉毛:「这些事情跟你做的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吧。」
什么啊。
我的眼眶有些酸涩。
原来在注视着我这件事情上,他从未想过要避嫌。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深不见底的幽紫色瞳孔在黄昏泛起浅浅暖意。
「谢谢你,蓝田。」
作者有话要说:
私密马赛!离校前处理了一些杂务,回过神来都拖更半个月了orz
蓝田妹妹成长线写了好久,接下来该推感情线了hhh
本来想50章左右完结的,现在看来好像有点悬...
第43章 郁金香
*
进入春假后,我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的积木被抽掉了最关键的一节,只想一气儿堕落到底,为这段时间损耗的精力好好修养生息。
整个三月,我的日程单纯到不可思议。我停掉了一切社交网络,除了去医院看望真央,剩下的时间都窝在家里看书和从音像店租来的碟片。
最初那些试图再从我身上挖出些有价值的新闻的记者们也逐渐被我的冷淡态度劝退,没过多久,我的生活便再次归于平淡。
我不是每个月都可以拥有那么精彩的人生。我深知这一点,所以在欲望的火苗膨胀之前,主动给自己浇点冷水才是明智之举。
当然,在我自行撰写的平淡乐谱中,也存在那些出自他人之手的跳跃音符。
三月中旬,网球部的主要成员在迹部家举行了一次惯例的团建活动。
既然不用考试复习,也不用进行赛前分析,这次聚会对某些人来说,便成了吃喝玩乐外加突击假期作业的绝好机会。
迹部景吾刚刚走出房间,向日学长便一脸迫切地拍起桌子:「喂,蓝田,快把你的数学作业让我看看!」
「那个...」我不禁汗颜:「学长,我们不是同一级的吧。」
「哦,对哦!」他恍然大悟地扬起眉毛,随即转身纠缠同为二年级的冥户学长去了。
我悄悄叹了口气,原本坐在沙发上读小说读得正酣的忍足侑士在这时抬起眼睛。察觉到对方似乎有话想说的我起身走过去,顺便拿走了桌上的一本诗集。
「我刚刚读完,感觉你应该也会喜欢。」我说。
「谢谢。」他接过后问道:「这是你自己带过来的吗?」
「不是,我刚刚在那边的书柜上发现的,迹部说可以随便看。」
「嗯...」忍足随意地翻开一页,视线却若有所思地挪到了我的脸上。
「说起来,你对迹部的称呼,还真是非常随意啊。」他的唇角微微翘起:「虽然大部分时间会加上敬称,部活中也会称呼他为部长,但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却一个字不差地把他的全名叫出来了呢。」
「啊,这个——」我的脸顿时热起来,慌里慌张地解释道:「一定是那天我得意忘形了,对,就是这样,哈哈...」
「这可是很多三年级的学长都做不到的事情。」忍足侑士托着下巴一脸揶揄:「用那种口气来邀请迹部,他还理所当然地接受了。」
我禁不住有些后悔:「是吗?」
其实不用他提起,因为对尊敬的迹部大人过于失礼这件事,我已经在邮件里被黑崎夜夜子教育了八百遍了。
「不过我们都知道,迹部本身是不会介意这种事的。」他轻描淡写地补充一句:「更何况,对象是你。」
我垂眼躲过他的目光,对方并不在意地轻笑一声,接着说道:「你好像跟他越来越像了,特别是在为了别人抹黑自己这件事情上。」
「...一开始我也不愿承认他那样对待手冢君是正确的。」我叹了口气:「但也许有些时候,只有这种做法才最直接有效。」
「话说,」我疑惑地抬起眼睛:「那天我比赛的时候,你也在场吗?」
「我是碰巧在论坛上看到的,但那之后没过多久就被清理干净了,我想大约没有造成比这更大范围的传播。」他用眼神示意我安心。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迹部景吾在这时重新走进房间。我瞥见向日学长一脸心虚地坐正身子,正欲回到桌旁,又被忍足侑士搭了话。
他拿起一张薄薄的纸片问道:「这是你的书签吗?」
「啊...是的。」看来是刚刚给书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
「上面的字是你自己写的吧,真的很漂亮。」他把书签递还给我,不忘顺便夸奖道。
「诶诶真的吗?——我也要看我也要看!」这么说着的向日学长从一边扑过来,瞬间吸引了在场大部分人的目光。
「有纪,这居然是自制的吗?好精致啊。」凤十分真诚地赞美道。
闻言后冥户学长别别扭扭地投来一个眼神:「嗯...还不错。」
「呐,有纪,可不可以给我也写一张?」向日学长端详了半天那张书签,终是顶着一双星星眼请求道。
「可以啊。」我答应的很爽快。对我来说写几个字本身就是举手之劳,不过既然要写,只送给向日学长一个人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巧我还带了一些材质特殊的漂亮卡纸,干脆就当作小礼物送给在场的大家吧。
我调试完钢笔,有些纠结地歪了下头:「写点什么上去呢?」
「就写这本书里面的诗吧。」忍足学长说道。
我点点头,不出一会儿就完成了好几张。其实如果要用作书签的话,过塑一下效果会更好,不过现在没有这种条件,也只能作罢。
「哇——谢谢啦!」向日学长捧着书签心满意足地道了谢。
我揉了揉手腕,直起身子点了点人数,视线停留在迹部景吾认真读书的侧脸。
说起来,还没有写给他的那份呢。
不过,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示的话,究竟是想要还是不想要呢...
我正苦恼着,仿佛察觉到我的注视一样,那双眼睛突然看向这边,猝不及防地与我对了个正着。
迹部景吾看着我,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怎么,还没轮到本大爷吗?」
「现,现在就写。」我结结巴巴地回答完,不禁对自己的不冷静感到一丝懊恼。
只是送个手作的小礼物而已,究竟有什么好紧张的啊——
我拿出卡纸摆好,看到手臂下面的那页内容时,胸有成竹的笑容不禁僵在脸上。
我正准备波澜不惊地将诗集翻过一页,却被一只来路不明的手从一旁压住。
「这篇不是挺好的吗?」忍足侑士十分自然地凑了上来:「与谢野晶子的诗,我还蛮喜欢的。」
「诶...是吗?」我尴尬地扯出一个笑容。
我不想抄写这一页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因为,怎么看这都是一首情诗啊!
连我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个中原因,但即便只是一张书签,我也不想送给迹部景吾这样露骨的内容。
然而被忍足这么一说,我要是执意翻页,在别人眼中就是完全的刻意避嫌了。
这家伙...
看着忍足学长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我只好咬着牙默默低下头,抄写途中一度差点由于笔误而废掉纸张。
完成后我递给迹部景吾,同时强迫自己尽量坦率地去观察对方收到后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