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大会在国中生的暑期活动里算不上新鲜,但面对几千发绚丽的烟火一齐腾空而上,我想也是没有人能够说出「俗气」两个字的。
迹部景吾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拉着我的手,我看看绽开的烟火又忍不住看看他忽明忽暗的侧脸,一时说不好究竟哪种美丽更吸引我。
惊叹声和烟火的炸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我恍惚间看见迹部对着我笑了一下,然后耳边响起他刻意放大过的声音:
「比起天上的那些家伙,还是我们更幸福吧,啊嗯?」
这个人,到底在跟神明较什么劲嘛。我哑然失笑,只是握紧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
就算这几千发绚烂到转瞬而逝的烟火都是为了神明而绽放,祂也不会明白与另一个人掌心相贴,看着他的眼眸在璀璨光芒下闪烁的这副景色,究竟会带来如何切实且纯粹的怦然心动。
因为这是「喜欢」这种感情所带给我的,无可替代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说到夏天果然还是要看烟火啊~
下一章回东京!
第56章 松树蕈
*
烟火结束后,周围顿时安静下来。喇叭里传来巡警疏散人群的声音,我隔着纷杂的人流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迹部以外的其他人都已不知所踪。
手袋里的手机震了震,我打开后看到紫苑的讯息,这才放下心来。
迹部景吾按灭了手机屏幕,对我说道:「应该是刚才看烟火的时候被冲散了,平宫跟忍足在一起,本大爷通知剩下的人都来上山的路口前会合。」
我点了点头,对方自然地向我伸出手。我轻轻搭上去,才发现迹部景吾的另一只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两把透明的伞。
「拿着这个。」他将其中一把塞给我,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夜色:「我们走吧。」
迹部景吾的预感相当准确,我们没走出多远雨点便淅淅沥沥地打在地面上。我踩着木屐小心地避开水洼,不由得在伞下感叹道:「还好刚刚烟火大会的时候没有下雨,不然就太可惜了。」
「难道跟本大爷约会也很可惜么?」
他瞥来一眼,似乎有所不满。
什么啊。我立刻对他这种偷换概念的行为表示抗议:「约会是约会,没有烟火当然可惜了,毕竟这可是夏日的定番啊。」
迹部景吾不置可否,我们在约定好的会合点停下脚步,看来我们是第一个到达这里的人。
「其他人好慢呢。」我不经意地说着,视线落在路旁石墙里钻出的几朵山茶花上——鲜红的花瓣在雨水的冲刷下愈发娇艳欲滴,迎着月光散发出妖异的美丽光芒。
没有回应,我抬起眼睛,发现对方的目光也随即转移到了湿漉漉的花朵上。
几乎听不到花茎弯折的声音,他抬起手干脆地折下了探出最远的一朵,轻巧地抖落上面的雨水。
我睁大眼睛望着迹部景吾,他微微翘起唇角,将鲜红的花朵插进我耳朵上方的发丝中。
冰凉柔软的花瓣挨住皮肤,我懵懂地抬手碰到耳垂,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这颜色...不怎么适合我吧。」
「本大爷觉得很适合。」
迹部不容置疑的回答让我难掩欢喜地用指尖拨弄了一下花朵,而正当我准备仰起脸来道谢时,对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没错,这次不是郑重其事的「蓝田有纪」,也不是熟稔随意的「蓝田」——他用与往常无异的磁性声线说出的,正是货真价实的,仅仅指代于我的那个名字。
——「有纪。」
这两个字在他口中比夏夜的雨水还要清明,短促的音节粘连在一起,让我感到一种冰冷而柔软的亲昵。
我傻站着忘了回应。迹部景吾站在原地好笑地看着我,他穿的浴衣是最平常不过的男款式样,靛青色的棉制布料在他颀长的身形衬托下竟也有了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华贵感。被夜色笼罩的街道上,即便是与我并排而立也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我盯着他跑神,而这时迹部景吾已经将半个身子倾斜过来,头顶上的伞檐碰至一起,几滴漏下来的雨水溅到我的脸颊。
我惊慌地眨了眨眼,迹部景吾深邃的眸子注视着我的,那个眼神比我在咖啡屋时见到的还要灼热,还要专注。暧昧的气氛从耳边的山茶花一路漫延开来,在湿润的空气中肆无忌惮地猛烈燃烧。
他薄薄的唇动了动,近在咫尺地勾勒出一个浅笑——
「你刚才说,烟火是夏日的定番,是么?」
我艰涩地咽了下口水。那团火焰掠过我的脸颊,融进我的眼底,下一刻便随着迹部景吾的靠近在胸口处炸裂开来,发出只有我能听见的巨大轰鸣。
透明的雨伞和鲜红的山茶花一同掉在地上,而落下的雨滴仿佛在接触到我滚烫皮肤的瞬间便汽化消失,致使唇与唇的接触成了唯一没有失灵的感官,支配了我此刻的全部知觉。
突如其来的吻像蝴蝶一样轻,我在骤然停止的时间中看着迹部景吾直起身子,温软的触感却依旧像某种定身咒一样停留在唇上,让我除了呼吸以外别无所能。
「这个,是约会的定番。」他说。
迹部景吾弯身拿起那把伞,重新遮住我的脑袋。
「笨蛋。」他轻声骂了句,别过头时些微不自然的举动立刻向我出卖了他伪装出的游刃有余。
——可爱得要命。
我听见由远及近的琐碎脚步声,弯身捡起那朵掉落在地的山茶花,学着迹部的样子抖了抖花瓣上的水珠,用它挡住了泛红的耳尖。
春樱年复一年开了又败,树下来来去去的仍然是前来赏花的人,而夏日的烟火就算绽放再多次,看客们依旧不厌其烦地将饱含期待的眼神投向夜空。
人们毕竟总是被那些已成定式的美丽所吸引,就像指尖相触便会扣紧,踮起脚来召唤拥抱,对视三秒就要接吻。神明用简单的语言定义了恋人的模样,所以世人兜兜转转,徘徘徊徊,终究也还是逃不过——这因为一个吻而心神晃动的,俗气的爱情。
*
次日一早,我便收拾好行装,准备跟在神社休整一夜后的网球部一同出发回京。
多亏紫苑表示会帮我关照后祭的相关事宜,再加上祖父已经病愈归来,才让我得以将全部心思转移到即将到来的比赛上。
一行人在会客室与祖父祖母道了别,陆陆续续地出了门。我最后一个起身,又在祖父的示意下坐回原位。
迹部景吾看了我一眼,自觉地从队伍末尾走到我身旁一同坐下。
我有些不解祖父的意图,毕竟今早离开京都是向他请示过的事情,以他的个性,不可能会有出尔反尔的情况出现。
其他人已经先行从房间离开,我则静静等待着祖父最后的交代。对方的眼神扫过迹部,微微一顿后开口道:
「你能保证,这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吗?」
我顿时僵住,而迹部景吾却并未过多犹豫——「是的。」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祖父满意地点了点头:「那么也就是说,你做好入赘的打算了?」
什么???——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在祖父的注视下被我强行憋了回去。我余光瞥见迹部的眼睛诧异地睁大了些,只得欲哭无泪地努力向祖父使着眼色。
我要是知道他会在这时候提出这件事,方才就是拼了命也要把迹部景吾推出门去。也怪我没有提前跟祖父说清楚,堂堂迹部财团的独生子居然被要求入赘到我们家来,就算是迹部景吾点头同意,这座小庙也容不下他这尊大佛啊!
我颤巍巍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摆动着。迹部景吾的惊讶只维持了短短一瞬,随即便不疾不徐地问道:
「恕我冒昧,莫非是有什么不得不入赘的原因吗?」
祖父抬手摸了摸下巴,说道:「毕竟神社是蓝田家所有,想要继承神社,让其世代延续下去,必须要成为蓝田家的家主才行。」
「是这样啊。」迹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紧接着开口——「那么,我想收购这里。」
听闻这句话的瞬间,我几乎要弹起来捂住对方的嘴巴。
这家伙,究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紧紧盯住祖父的反应,从他按在腿上的手掌和严肃深沉的眼底,似乎有怒火正在凝聚。
「神社一旦被收购,所有权就会转移。可是对于那些每天前来参拜的住民来说,这是一件重要的事么?」在我看来已经闯下大祸的那家伙居然还在喋喋不休:「文件上的一个签名改变不了什么,对他们而言,只要神社里还有姓蓝田的人在,就不存在所谓的易主。」
「...所以您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发生。而放弃公式上的所有权,不如说反倒卸掉了蓝田神社一直以来的重担。」他顿了顿,似乎在给对方留出思考的时间:「资金和运营问题由迹部财团解决,剩下的事情,只有蓝田有纪可以决定是否允许他人插手。」
他看了我一眼,又将视线移回祖父的眼睛。
「我认为我的建议值得考虑。」他说:「毕竟您不会不明白,神社的延续靠的从来不是古老的姓氏,而是忠实的人心。」
我和迹部景吾一同走到阳光下,我想起祖父挥手示意我们离开前有些复杂的神情,比起生气倒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我心有余悸地捏了一下迹部的手:「刚才的话,你是认真的吗?」
「为什么不是?」他对我挑了下眉毛:「还是你觉得本大爷答应入赘会更好一些,啊嗯?」
「怎么可能嘛...」我皱皱鼻子:「我可不想惹祸上身。」
「你也知道这件事情比想象中要麻烦。」他说:「所以,为了不让蓝田神社成为众矢之的,本大爷才会有刚才的提案。」
「...你真的觉得他会愿意把神社卖掉吗?」
「本大爷能看出来,你祖父说出那些话的本意并不是强人所难。」他看着我的眼睛顿了顿:「不管结果如何,我相信我的回答都会让他满意的。」
*
八月,临近全国大赛的某一天,我独自一人乘电车来到了青春学园附近的一家寿司屋门前。
我抬起头,布帘的缝隙里透出暖黄色的灯光,不大的店面似乎被拥挤而吵闹的声音所填满。我犹豫了一下,眼前的帘子却突然被人掀开,生有一对猫眼的矮个子少年与我打了个照面。我盯着他,有些呆滞地发出一个单调的音节:「啊。」
「...你认识我?」越前龙马诧异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反应过来,别过头向店内喊道:「不二前辈——」
「哦呀,有纪来了?」这回布帘里又钻出个毛茸茸的棕色脑袋,不二对我笑笑,按住越前的肩膀对他说道:「叫学姐。」
「可她不是冰帝的...」越前龙马迟疑了一下,那双猫眼匆匆扫过我的制服,有些不情愿地抿了抿唇。
「叫.学.姐。」不二周助挂着微笑重复道。
「...学姐好。」
我看着不二放在少年肩膀上的那只手,总觉得自己目睹了什么欺压后辈的阴暗现场。
「你好,越前君。」我尴尬地笑笑:「初次见面,我是蓝田有纪...冰帝的网球部经理。」
少年用一副「果然」的控诉眼神望向不二周助,帘子里则又传出了更多熟悉的声音。
「是有纪吗?!」——菊丸英二一个箭步跳出来,以他为首的青学众则一个接一个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的视线在最后一个弯身掀开帘子的身影上作了短暂的停留。
青学今晚会为他们从九州疗养归来的部长接风——这是从不二那里听来的情报。我打量着手冢国光,他白皙的皮肤比起之前多了点健康的小麦色,看来这就是九州留下的痕迹。
我与这些老熟人们一一寒暄,然后看着手冢国光说道:「可以借用你一点时间吗?」
众人的眼光顿时聚焦在了我们两人身上,手冢望着我,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呢,那么我们就先走吧。」不二周助对剩下的人说道。
「这气氛,不会是...」我听到有人小声嘀咕。
「不,」乾贞治推了推鼻梁上的框镜:「从数据来看,是你以为的事情的概率只有20%。」
「部长,今晚可以跟我打一——唔唔...」猫眼少年话说到一半便被一旁的桃城武捂住了嘴。
对方抱歉地向我比了个手势,青学闹哄哄的正选队伍终于是在视野中渐行渐远了。
「找个地方坐吧。」手冢国光看着我说道。
于是我们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我看向他被长袖包裹的手肘,率先问道:「你的伤...恢复的怎么样了?」
「基本没什么大碍了。」他狭长的深茶色眼眸向着我的方向抬起。
「上次比赛,我没见到你。」——手冢式的简洁的陈述句。
「因为家里人生病了,所以离开了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他回答。在这短暂的一来一回后,气氛便被沉默凝结起来。
我抬手轻轻挠了挠鼻尖,又说:「冰帝这次拿到了主办方的推荐名额,所以还是有机会在全国大赛的赛场上见面的。」
「嗯。」
「那个——」我吞吐着格外安静的空气,鼓起勇气看向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其实我想说的是,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不会喜欢上网球。」
「所以,我很感谢。」我顿了顿,从长椅上起身后面向他,将手中的帕子层层揭开:「还有,拖了这么久实在是抱歉。」
我指了指躺在手帕中心的那支钢笔:「这个,还给你吧。」
手冢国光看了看我,没有起身,也没有抬手去接的意思。
「没事。」他薄薄的唇没有任何弧度地开合了一下:「不用。」
我知道没事是针对我的感谢,不用是指不用归还,然而我还是站在那里,就像没有听明白一样对着他摊开手掌。
时间过去了两秒,手冢的眉有些不解地动了动,最终他还是屈服地探出手指,拿走了那支被我保管得光洁如新的钢笔。
「明天抽签,你会来么。」
我将书包挎到肩上,在我转身离开前,他这样问道。
我点了点头,继而对他露出一个苦笑。
「手冢桑,其实你的手臂,根本就没有痊愈吧?」
手冢国光面若止水地看着我,平静的眼神中看不出一丝一毫被人拆穿的窘迫或是动摇。
对了,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无所谓,反正不论面对怎样的对手,冰帝都是要赢的。」
我说完最后一个字后利落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