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梅燃【完结】
时间:2023-03-14 10:56:30

  他看身旁的苏探微,皮肤略出汗渍,色泽皎然,只是略微发红,清透无比,实在惊奇,这么一个面如傅粉的小白脸书生,会怀有一身连他也自愧不如的箭术。
  这一辈子,就只有武帝曾令他刮目相看,改变以貌取人的观点。
  如今,是要再加一个人了。
  冼明州弃了弓,心悦诚服地抱拳躬身:“苏太医赐教了,冼某佩服。”
  苏探微颔首,笑道:“你还没输。”
  冼明州摇头:“不,我已经输了。冼某一生厉兵秣马,勤勉不怠,就为修习这一件事。而苏太医,文能执笔,武能提弓,一心数用,荒废射术多日,即便今天勉强战成平手,也是我技不如人,惭愧。”
  这场比试确实酣畅淋漓。
  不过,冼明州一如两年前,是个死心眼,这点倒是不管他去了哪儿,从来没变过。
  当初他们比试时,只是在一无人的角落,彼时冼明州已是扬威校尉,而楚珩则扮作一个无名小卒,看他在河边练习拳脚,故意试探。
  比试之后,却激发了男人天性之中的胜负欲,打得难解难分,拳脚不够,还比试了弓马与兵器。
  虽说各有胜负,但冼明州觉得自己已经升到了这个武衔上,居然输给了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实在愧领朝廷的钱粮,一时意气上头,差点儿没撞死在树上。
  拉他不住,楚珩方亮明身份,保住了冼明州尊严和性命。
  其实,他那个蛮牛一样死心眼的个性,只适合为将,不适合为帅,这点是楚珩一开始就非常清楚的,所以他并不能如同信任太师一样,过分地放权给冼明州。
  武威之战后,王师回朝,想必朝中对冼明州施压不少。
  是袅袅。她让他活了下来,只是贬谪碎叶城,削了几级官职,对于冼明州而言,无关痛痒。
  苏探微向高台之上看了一眼,太后在一堆人中央,霞帔丽裙,凤翘华冠,最惹眼的存在,他敛了敛唇角,转身步向台上。
  姜月见对他今日的表现不置一词,淡漠地转向楚翊:“给你父皇报仇这件事儿,就等二十年后,等你长大了,冼明州老了再说吧。倒时候拳怕少壮,他打不过你的。再说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不是么。”
  “……”
  好端端地,被母后这么一打击,楚翊嘟起了小嘴,不高兴地耷拉下眉眼不说话了。
  有过这么一场精彩的箭术比试之后,今日还敢踊跃上前比赛箭术已经所剩无几,冼明州已去主持会操与角抵,箭术场便撤了下去。
  傅银钏兴犹未尽,找不着人说话,正想着再同宜笑郡主套近乎,却见她一直不言不语,也不知在看谁,傅银钏怔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来,太后娘娘怎么会安排冼明州去接郡主?
  莫非,这是娘娘有意撮合?
  还真有可能,这冼明州人也二十七八了,一直不曾婚配,抛开武威城之战那不谈,他也算为国朝立下过汗马功劳的一员猛将。在他之前,无数功勋卓著的将领都是由陛下亲自赐婚,足可见惜才之意。
  娘娘要是看重这个冼明州,为他指婚也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宜笑郡主,刚刚在幽州房家碰了那么大一个钉,全是因为房家两老的贪心和房是安的懦弱,这个冼明州,上头没有父母,也没有三姑六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又是个忠厚耿介的粗人,直性子,不懂读书人的弯弯绕,自然,也便没那么多哄女孩子的花言巧语,和那房是安是两个极端。
  不过太后大约还是怕弄急了,再给宜笑郡主挑错了郎君,所以她的心思极其隐晦,只是试探撮合,绝不会再轻易赐婚,若不是自己了解她,只怕也看不出来。
  宜笑出神,是因今日,冼明州来接她时,正巧遇上了已经和离的前夫房是安。
  房是安的头上已经拆掉了绷带,按理说,他伤好了早该回幽州了,他盘桓岁皇城不去,可见是未曾死心。
  面对房是安的纠缠,宜笑只是厌憎,不想同他真的撕破脸。
  冼明州的银枪出得却极快,房是安敢动歪心思,他就一枪挑了过去,戳碎了他头顶的白玉冠,读书人最重那个体面,这是礼仪涵养的一种外在表现,霎时间他满脑袋头发散了下来,极其狼狈不堪,又被冼明州气势所震慑,呆了呆。
  只觉得郡主和冼明州站在一起,是那么刺了自己的眼。
  他一时激愤,口不择言起来:“郡主,你我才和离不到两个月,你就另觅良婿,我不信。还是,你们和离之前早就已经暗通款曲了?难怪了。”
  气得宜笑上了脸,当场便要捋衣袖动手。
  冼明州枪尖在她身前,刺向了冼明州的咽喉,也将身堵住了郡主去路,他冷冷道:“冼某昨日才回岁皇城,不清楚你和郡主过往,但你当街污言秽语,辱及郡主清誉,我却看不惯也容不得,今日,便先割了你的喉舌作为郡主的赔罪。”
  那个杀人如麻的冼明州,他身上还背了武帝的官司,他什么都不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房是安被武力慑住,身体僵硬,吞咽了一口,犹犹豫豫向宜笑道:“不,郡主,我是失言了,我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我自然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宜笑,你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宜笑皱眉,没有看他一眼,转身步进了车中。
  “冼将军,别脏了自己的手,我们走吧。”
  冼明州这才撤枪,蔑笑地找到自己的宝马,翻身而上。
  在御车夫的催动之下,车马行进起来,有了冼明州在前面保驾,房是安自然不敢跟上来闹。
  他颓坐倒地,大气不敢吐一口,只能眼睁睁看着载着宜笑郡主的马车,在另一个男人的引路下,驶向远离自己的阔道,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宜笑这才相信,以前别人说,和离了才见枕边人真正的嘴脸,原来是一点都不错。
  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房是安是这般心胸狭窄、窝囊无能、死皮赖脸的一个男人,以往的花前月下、琴瑟和谐,才是一场大梦。
  好在,她在这梦里泅水一年多了,终于上岸了,从此天高云淡,不再回头。
  *
  入夜。
  夏花浓烈,草木熏香。
  苏探微得到玉环递来的消息,月上柳梢头,太后娘娘约他在昨日碰头的小溪边见面。
  苏探微道了一声“知道了”,因为今日在校场进行了箭术比试,一不小心声名大噪,结束之后,仍有一些军官三三两两地凑近,请他指教,又是喝酒,又是烤肉,不胜厌烦。
  终于脱困,但因为太后传召,他必须将自己整理一下,出了热汗的身体不能就这样玷辱了她。苏探微在帐中稍作整理,将全身用水洗了一遍,更换干净整洁的衣袍,出门复命。
  刚步出军帐,迎面撞上了隋青云,苏探微一个眼神也没给,便掠过了他。
  气得隋青云咬牙切齿,暗暗想着,娘娘当年能宠信我,今日能宠信你,明日就又有可能是别人,你也别得意,等你失了恩宠,我再来痛打落水狗。
  玉环不动声色地引苏探微上狭路,直至沿溪水而上,来到昨日马车停靠的地方后,玉环向他福了福身子,便告退下去了。
  此间水气淋漓,草木繁盛,马车停在老树底下,神骏的宝马打着响鼻,绕树静静地踱着步。
  月光穿透山腰上重叠的密林,缱绻地落下一层雪,静笼着溪边那道姣柔娴静的背影。
  她身上拢着玄色的披风,发上的钗环也被卸去,流云般蓬松,流动着溪水粼粼的波光,如三尺墨玉。
  苏探微不知怎么提醒太后自己的到来,轻咳了一声,他向着溪水畔的美人走了过去。
  “太后。”
  她置若罔闻。
  苏探微知道她听见了,只是故意不曾搭理,沉思须臾,又道:“袅袅。”
  姜月见终于转过了身,月光下,只见她秀美的带一点妩媚动人感觉的脸蛋,宛如笼罩着一层惨白的银霜。
  “跪下。”
  她冷冷地命令道。
  苏探微一怔。但并没就从了她的命令,跪在她的面前。
  姜月见站上身旁的一方青石,只有这样,她才能获得一个足够的高度。
  太后娘娘居高临下,套了护甲的食指挑起男人的下巴,美眸流转,轻嘲着道:“好你个苏太医,你个骗子,‘不通武艺’?‘花拳绣腿’?你还要骗哀家到什么时候,嗯?”
  作者有话说:
  袅袅:哀家就是喜欢逗一只猫,喵一声来听听?
  楚狗:喵~
 
 
第47章 
  面对太后的指责, 苏太医显得十分淡定,似乎早就预料有此一劫。自然,应对的腹稿也早就打好了。
  “当时娘娘拿臣与先帝作比, 臣不敢不那样谦辞。”
  他在微笑, 薄唇两角微微上翘,温和而包容,谦逊而低调。
  姜月见仔细回忆,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在那时,那个语境之下, 他的确不可能说出自己武艺高强之类的话。
  她记得, 自己还说,他那精壮结实的身材,和先帝很像。作为一个初登天子堂的臣子, 他应该对这样的话保持警惕。
  谨小慎微, 查知微末, 倒应了他这个名字。
  食指上坚硬的护甲沿着他光滑的颌下皮肤, 划出一道泛白的印儿。太后轻声一笑,略含无辜:“这么说,哀家是多心了,误会你了。”
  她幽幽一叹:“金鳞岂是池中物,小苏太医这么优秀, 哀家看来是留不住你了, 大狩之后, 你便去前朝吧。从文亦或从武, 你自己选。”
  话音刚落, 腰肢后被一条结实有力的臂膀围裹, 太后嘤咛哼出声, 整个人犹如笋节儿般被连根拔起,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实力之后,一臂便能将她抱起,从青石上搂下来。
  太后跌进苏探微的怀中,脸蛋撞向他的肩胛,闷闷生疼,她蹙了柳叶眉,神情不爽地道:“你好大的胆。”
  那畔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臣更大胆的事都做过了,太后不喜欢么。”
  虽然很不高兴,但更不高兴的是,她还是得承认:“喜欢。”
  和傅银钏面不和心和,她有些观点姜月见也是十分认可的,譬如一个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追求与欲望。楚珩对她还算不错,至少他活着时,没在六宫为她留下一大堆烂摊子,所以出于回敬,她独守空闺那么久,也没另找他人。
  至于现在,她怎么不可以享受快乐呢。
  炙热的唇向她压了下来,宛如烙铁,烫得唇皮一哆嗦,脑中激灵。
  姜月见被他亲吻着,渐渐似喘不过气来,头重脚轻。
  绯丽的面容,在白霜上着了一点桃花的粉红,水嫩而丰盈。
  不知何时起姜月见被放落在了草地上,他的一条臂膀还锢着她的腰,唇攻城略地地侵袭而来。
  姜月见融化在了这个滚烫的吻里,头晕而目眩,头顶繁星点点的夜空仿佛急速地盘旋起来。
  飞鸟掠过枝头,发出花树摧折的动静。
  姜月见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人趴在了苏探微的胸口。
  她定神,手肘支撑起半边的身子,诧异地看向他,为何到下面。
  “地面凉。”
  他柔声说道。
  夏季溪水边的草木自然繁茂,且水分充沛,铺在地上,犹如天然的软毯,躺上去并不感到刺麻。但也因为在水之湄,加上山中气候凉爽,入夜之后,泥面湿气较重。
  他是顾着她的身子。
  可惜,这宛如偷情一样的畸形关系,在段时间内是注定不可能光明正大的。
  姜月见不禁感到有几分好笑。
  太后娘娘今夜出来时,特意卸掉了首饰,发丝轻盈,挥洒坠落,笼着她烟月般的脸庞,不施铅粉,却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男人的喉结轻轻地滚动,眸光若定,一瞬不瞬。
  姜月见抚上他的脸,柔软地问他刚才的问题:“你觉得你不配拿来和先帝作比吗?”
  太后娘娘的问题实在有些刁钻和跳跃,他一时竟险些没反应过来,在这美色头上一把刀的时刻,她竟还能让理智超颖而出,确实很有手段。
  苏探微思索片刻,将这个问题抛了回去:“娘娘觉得,臣配么?”
  “娘娘心里怎么想,才是最重要的。娘娘爱重臣,便觉得臣够资格与先帝相比,若是娘娘仍然拿臣做替身,臣便是为先帝提鞋都不配了。”
  这问题抛得更精妙。
  姜月见一时无法回答,她愣了愣,半晌后,她像是想通了什么,榴唇轻绽,露出一排皓齿:“不说文治武功,只说这里的功夫,他呀,才给你提鞋都不配。”
  太后娘娘手心一拧,男人吃痛,发出“嘶”的声音,也不知被捏了哪儿。
  太后娘娘蹬掉了一只云纹绣履,露出白腻赛过霜雪脚丫,纤细的脚踝上,拴着一条小巧精细的金铃铛。
  脚尖一动,铃铛便发出轻轻的撞击声,清脆无比。
  说话的声音渐渐被夜色淹没了,溪水潺潺旁,只剩下铃铛摇来晃去的清音,密密地响了许久许久。
  这一路上,隋青云被忽视得够够的,娘娘许了恩典,带了他出来,但不论是禁中还是城外,娘娘都不曾给自己任何脸色,甚至吝啬一个投放到他身上的眼神。
  这也就罢了,娘娘云端天仙似的人物,她老人家就算只是从指头缝里漏下来一点儿,也够他这样忠心追随的小人享用不尽的了。可娘娘呢,却又偏偏频繁地召见他的死对头,无论宫里宫外,这就让他心头耿耿。
  尤其这个苏探微,实乃小人,一朝得势,便鼻孔朝天,日日在他跟前耀武扬威,居然也正眼都不看自己一眼。
  被那样忽视以后,隋青云追了出来。
  他倒要看看,那姓苏的搞什么鬼。
  但隋青云一路间道跟随他们两人走了许久之后,发觉自己走出了人群,离营门愈来愈远了,他担心又吃惊,心想着姓苏的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竟和一个女官这般亲近。
  莫不是,两人早已私相授受,发展了一段奸情?
  若果真如此,那这可是他大展拳脚的好时机,俗话说,捉贼要拿脏,捉奸要在床,待自己正面将苏探微撞破,到时候再禀明太后,他自然失了恩宠。说不准,太后娘娘一气之下,还会将这对狗男女关进昭狱,永无见天之日。
  隋青云算盘打得响亮,但不久之后,只见他们两人已分道扬镳,那个女官并未再跟着苏探微去了,而是让苏探微一人独行。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