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人家可能也不抽烟……
算了,就当是人生的一种体验,虽然很糟糕,但他的人生也是一样的糟糕,什么锅配什么灶。
喝口酒,缓一缓吧。
齐正浩这么想着,开了一罐啤酒。
天台的风很大,他还是听到了‘滋’的一声,很多气泡冒了出来,弄了一手。
他也不管,凑到嘴边喝了一口。
依然是讨厌的味道。
齐正浩喝着喝着,忽然就有些难受,为什么别人能借烟酒消愁,他却连这最基本都做不到呢?
……算了,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意这些做什么呢?
他仰着头,将一罐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而后将易拉罐好好的放在墙边上。
吃一口东西吧。
齐正浩心里想。
虽然没什么胃口,但至少吃一口。
他也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一种说法,说是饿着上路的人,下辈子投不了好胎。
虽然他不信这些,但是都走到这一步了,姑且信一点吧,万一呢,这辈子已经够糟糕了,假如真的有下辈子,只希望能稍微好一点。
米线和汤是分开装的,齐正浩很有耐心的,慢慢解开包装袋,将它们混在一起,然后掰开一次性筷子,稍微搅拌了一下,便夹起来喂进嘴里。
吞下去之后,又喝了一口汤。
只感觉原本有些冰冷的身体,一瞬间,有了一点温度。
但也只是一点,甚至不能抵消呼啸的风带来的凉意,更别说内心深处的寒冷。
但还是让他有些留恋。
齐正浩本来只打算吃一口的,最后决定把它都吃完,正好不浪费粮食。
他一口米线一口汤,很快全都吃进了肚子了。
身体感觉更温暖了。
齐正浩有些开心,但这和他一开始的决定并不冲突,区别只是他能走得开心一点。
他动作轻快的打包好垃圾,跟刚才的啤酒罐放在一起,而后站起来,转过身,准备爬上天台的防护栏杆。
然而手刚碰到墙壁,就听旁边响起一个声音。
“兄弟,烟还抽吗?”
齐正浩闻言,整个人一愣,过了两秒回过身,借着月光,看见旁边不远处站了个人,身上穿了件黄色冲锋衣,还挺显眼的。
正是刚才的外卖小哥。
“你……没走?”齐正浩问道。
他虽然没怎么在意时间,但至少也过去了十分钟吧,送外卖的不是分秒必争吗,有这个时间运气好可能已经跑完一单了,怎么还留在这里?
“休息了。”苏晋鹏笑了笑,走了过来,在他旁边坐下,背靠着墙,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用轻松的语气说道,“我晚上九点多下的班,吃了口饭,就出来跑了,到这会儿六七个小时了,就算是头驴也得歇一歇不是。”
说完之后,指了指地上的烟,“你这烟还要不?”
齐正浩看了他几秒,才摇摇头,回道,“不要了。”
虽然他不喜欢浪费,但也实在没办法,酒他可以憋着气一口气灌下去,烟就算能硬着头皮抽一根,也还有十九根。
“那我就占你个便宜了。”苏晋鹏听他说完,就支起来伸手把地上的烟捡了,有些迫不及待的抽了一根塞进嘴里,同时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拿手挡着风,把烟点燃了,深深吸了一口。
片刻后,从嘴里吐出一团烟雾,瞬间被风吹散。
“十五块一包呢,”苏晋鹏语气有些感叹,自顾自说了起来,“早些年才卖十二,不过那时候我也舍不得,都是抽六块一包的,偶尔才买一包这个过过瘾。”
齐正浩安静的听着他说话,也没接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本来应该走了,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还留在这里的外卖小哥,有些超出他的计划。
他积攒了很久的勇气,只能支撑他独自上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当着别人的面爬上去。
这也是他挑选凌晨四点多这个时间的原因。
“站着干嘛,过来坐会儿呗,”对方似乎没察觉到他的异常一般,很自来熟的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一边继续说道,“网上现在不是挺流行一个词,叫躺平,我们虽然没那个条件,但像这会儿,能坐下的时候,就不要站着了,快过来。”
齐正浩有点不会拒绝人,哪怕这是一个打乱他计划的陌生人。
他在对方友好的语气下,败下阵来,慢慢挪了过去,又在旁边坐下。
“来,靠着。”苏晋鹏一边说着,手搭上他肩膀,把人往后掰。
两人就靠在了墙上。
苏晋鹏问,“兄弟,你不会抽烟买这个干啥?”
齐正浩沉默了片刻,“就是想学一学。”
“这有什么好学的,费钱又伤身体,我是抽了太多年,再加上现在压力大,想戒都不掉了。”苏晋鹏说着话,又吸了一口,一根烟就见底了。
他伸手拿过墙边的易拉罐,把烟屁股摁了进去。
齐正浩不知道说什么,就又沉默下来。
苏晋鹏也不在意,继续说着话,“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在跑外卖吗?”
齐正浩当然是不知道的,但至少他能摇头,说,“不知道。”
“说来说去,就是一个字,钱。”苏晋鹏说道,“年前,我女儿在家突然昏迷,送去医院检查出了很严重的病,医生说要尽早做手术,我们什么都不懂,肯定要听医生的,但问题是,手术费要几十万……”
这种事,本来不应该跟陌生人说的。
但有些时候,恰好是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陌生人,才能开得了口。
苏晋鹏本来只是想安慰一下这个年轻人,但不知道怎么的,就将对方当成了倾述的对象。
苏晋鹏家是农村的,爷爷种地,爸妈种地,他小时候也一起种地。
他在村里的学校读了几年书,那时候不像现在,读书是要钱的,而且还不便宜,一学期一百多吧,以现在的目光来看根本不算什么,可是要知道,那时候猪肉也才三、四块钱一斤。
苏晋鹏读到初中毕业,自己没那个天分,家里条件也不允许,又在家里种了两年地,就跟着村里人一起外出打工了。
那时候还小,再加上没什么压力,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每个月发了工资,除了寄一点给家里以外,全都挥霍一空。
因此在外面打了几年工,钱是一分没存到。
后来年纪大点,父母觉得他一个人没有定性,就想着给他说个媳妇。
苏晋鹏对此也不反感,很快就跟隔壁村的一个女孩结了婚。
女孩也是打工的,不过不是去外省,而是来了城里。
苏晋鹏了解了一下,发现这边工资待遇也还行,而且离家要近得多,于是也不出去了,跟着老婆一起来城里打工。
当时白云尚城虽然还没有现在的规模,但也是一个人流量巨大的地区。
夫妻俩打拼了几年,就挣到了花销,也没存下什么钱。
直到一个小生命的到来。
苏晋鹏第一次意识到,钱是如此的不经花,而且不能像以前一样,没有了就省一省,每天少吃一两顿,等下个月发了工资就好。
小婴儿的东西,就是一片纸尿裤都不能省。
夫妻俩于是开始学着存钱,同时考虑起未来的规划。
一晃几年的时间过去了,夫妻俩都换过了工作,相对稳定的同时,工资也还行,两个人加起来有个一万多,扣除掉各种开销,还能剩下一些存起来。
几年下来,也攒了十几万。
同时孩子也长大了。
幼儿园还勉强可以在村镇里混着,但小学就得想办法送到城里来读了,不然以后读完初中考不上高中,就只能跟他们一样外出打工。
然而就在夫妻俩筹备着付个首付把房子买了的时候,噩耗发生了。
“……我们攒下的钱,加上我爸妈这些年辛苦存下来的,也只有二十来万,远不够给孩子做手术。”
可是病情不会因为你没钱就静止不动,它会不断的恶化。
苏晋鹏夫妻只能更努力的赚钱,然而工资就那么高,涨是能涨,但也是随着工作年限的增加而缓慢增长,属于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于是他和妻子在本职工作之外,都开始了兼职。
妻子做起了家政,工作之余接单,去帮别人打扫卫生。
他则是有空就出来跑外卖。
一个月下来,两个人加起来平均能多赚个四五千。
家里的父母,在种地之余,也努力出去打零工,帮他们一起攒钱。
“……我们算了一下,再努力个半年多,应该就能攒够兮兮的手术费了。”苏晋鹏说着话,又抽完了一根烟,
就这会儿的时间,那包烟差不多被他抽了一半。
“至于买房上学的事,只能先缓一缓了。”
他说完之后,扭过头来,看着齐正浩,“抱歉啊兄弟,一时没忍住,跟你倒了这么多苦水。”
齐正浩微微摇头,“没关系。”
话音落下,就听苏晋鹏继续说道,“不过我跟你说这些,也是有别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生活虽然苦了点,但只要咬咬牙,努努力,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
“我看你年纪挺小的,应该还没结婚吧,如果碰上什么困难了,不要自己一个人憋着,跟家里的父母说一说,不要一时冲动,做什么傻事。”“你想想,万一你出点什么意外,他们怎么办,是吧?”
从苏晋鹏开始说话的时候,齐正浩就有预感了,果然,这个人是察觉到他情况不对,特意留下来的。
“我……”他只开了个头,就没声了。
“你想一想,父母把你养这么大,万一你出点什么意外,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下去?”苏晋鹏继续劝道。
话音落下后许久,才听齐正浩声音很轻的说,“他们……不会在乎我的。”
苏晋鹏闻言一愣,还想要说什么,就听齐正浩说起了自己的事。
齐正浩也是农村长大的孩子。
他小时候生过一场病,小学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只有一些模糊的画面,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那时候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父母对他很好。
直到他小学毕业那年,母亲怀孕了。
那个时候,齐正浩就隐隐预感到有些东西变了,不过当时人小,思想单纯,见识有限,也就没多想。
他上初一那年,母亲生了个弟弟。
父亲高兴得一个人喝了很多酒,眼眶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
齐正浩觉得那是喜极而泣。
他在父母看向弟弟的眼神里,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喜爱。
与此同时,还有对他的厌恶。
起初齐正浩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他告诉自己,弟弟还小,父母多喜欢弟弟一点也是正常的。
直到初二下学期的寒假,当时弟弟一岁多,刚学会走路,但是走不太稳,对什么都好奇。
齐正浩在做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生的那一场病坏了脑子,他有点笨,尽管已经很努力学习了,成绩也只是在中游徘徊。
老师说,照这个趋势下去,他连镇上的高中可能都考不上,至于说以后考大学,那是想都不要想。
可是齐正浩很想去想大学,因为身边所有人都说,读书是他们这些农村孩子唯一的出路。
因此哪怕是放暑假了,他依然很自律的每天背书做题。
可是弟弟一直在旁边烦他,抢他的笔,抢他的书,而且一定要他手上的,拿别的都不行。
齐正浩烦得不行,就把弟弟抱到了沙发上,指着他,语气严肃的说,“你再捣乱小心我打你!”
当时父亲正好回来,见状二话不说上来就给了齐正浩一大耳光,扇得他耳朵嗡嗡的,整个人都懵了。
他脑子一片空白,看着父亲走过去,将沙发上的弟弟抱了起来,用温柔慈爱的语气哄道,“小泽乖,不怕啊,爸爸在这里,没有人能欺负你。”
一岁半的小婴儿什么都不懂,乐呵呵的就笑了起来。
晚点母亲也回来了,看到齐正浩脸上的巴掌印愣了一下,问他怎么回事。
没等齐正浩说话,父亲就先开口了,“你还心疼这个小畜生,我当时回来,看到他要打小泽……”
然后齐正浩就看到,母亲看向他的目光,带上了恨意。
这种变化,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没有变好,反而愈演愈烈。
“……我一直想不明白,只是多了一个弟弟而已,怎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类似的情况,齐正浩其实见过不少,但都是发生在老大是女儿,新生的孩子是儿子的家庭,俗称重男轻女。
像他家这种两个男孩的家庭,或许父母会比较偏心小的孩子一点,但从来没有夸张到把大的孩子当成仇人来看的情况。
初三毕业,齐正浩发挥超常,考上了县里的高中。
他心中忐忑的把消息告诉父母,得到了他预想中最糟糕的结果,他们说家里没钱供他去县里上高中,不仅是学费,每周还得几十块钱的生活费。
那时候齐正浩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究竟怎么样,在他的认知里,他上高中需要的学费和生活费,的确是很高的。
直到他无意间听到父母讨论,说把钱花在他身上,纯粹就是浪费,不如存起来,等过几年把弟弟送去城里上小学。
齐正浩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样的心情与反应了。
“……我后来还是读上了高中,不过是在镇上读的,学费和生活费都便宜很多。”
时至今日,齐正浩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父母改变了主意。
但是在中考之后的那个暑假,发生了一件对他来说影响很大的事。
他左耳耳垂上,有一颗红色的痣。
小时候村里的女孩子都很羡慕,男孩子则会嘲笑他戴耳环。
那颗痣一直陪伴他到初中毕业,那个暑假,不知道为什么,父母突然拉着他去把那颗痣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