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的太认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关的窗。
等查缺补漏完毕,时间接近12点半。
她拉开门,跟他道完晚安,打着哈欠回家。
目送她往对面走,顾暮迟倚在大门边缘,曲起手心在后颈处摁了摁。
他难得熬夜,眉宇间带了点疲倦:“明天开学别忘了,六点半楼下见。”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楼道漆黑,声控灯坏了还没修好,他的瞳仁纯黑,看着又冷又暗。
凉薄如深黑的海水,唇角却微微勾起,笑容带了些温度。
宁酒恍惚了一瞬。
这些天总是不由自主想起以前的事,刚刚升起的睡意又完完全全失踪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小时候,他对她可抗拒可反感了。
现在真的变了很多。
第四章
从顾暮迟家里回来,夜色浓黑,父母已经睡下了。
整栋房子安安静静,关门声、走路声清晰可闻,放大了好几倍。
宁酒将客厅、卫生间、卧室的灯通通打开,准备明天上学的书包、文具和作业,然后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边刷牙,目光漫不经意落到镜子。
镜像映出她的面容,她情不自禁看了好几眼。
白色的灯光照到脸颊,肌肤经过水洗,更加明澈发亮。
年纪小的时候,宁酒经常跑出去玩,太阳光照久了,皮肤总是比同龄人黑一度。
现在比小时候白了很多。
她盯着镜子里的人。
思绪控制不住拉回到与顾暮迟初遇那一日。
那时候两人八岁。
宁酒还是个爱哭的小屁孩。
而顾暮迟最讨厌别人哭,天天摆着张冷脸,跟她的关系算不上融洽。
尤其最初相遇时的情景,称得上一场小灾难。
-
八岁的宁酒,还差半个月就要上小学了。
小区住的大多中老年人,孩子也都挺大年纪了。
同龄人少,认识的朋友只有自家亲戚的小孩。
这天,宁酒扎着双马尾辫,在小区楼下的小公园玩滑滑梯。
宁仁永趁调休的假期,抽出时间在旁边照看。
附近零零散散几个眼熟的家长,抱着小孩出来溜达玩耍,嬉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有个比她大的女孩骑自行车,经过滑梯旁边,朝着宁酒大声炫耀说这是她爸爸买给她的生日礼物。
宁酒羡慕极了,迈着小短腿,二话不说跑到台阶前坐着的宁父边。
家里经济条件还不错,乔母做生意,宁父收入稳定,是松远三院的医生。
宁酒被宠着长大,长这么大,只要喜欢的东西跟大人一提,就能得到满足。
她眼巴巴地看着宁父,央求也给她买一辆。
但是这一回宁父拒绝了。
考虑到她年纪还小,如果以后买了,她偷偷骑自行车不安全。
一听到意想不到的回答,宁酒那圆不溜秋的眼睛登时冒出泪花,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抱住他大腿开始哭。
旁边的家长看热闹的目光,往这边望过来,宁父表情纠结了半天。
宁酒从小机灵,瞄到他这副表情,越哭越大声。
小女孩的泪水像水龙头般往下流,宁父手忙脚乱帮她擦眼泪,叹了口气终于松口。
听到想要的回应,宁酒的眼泪比水龙头还灵敏,收放自如。
她抹了抹脸,瞬间跟没事人一样,继续玩滑滑梯去了。
宁父:“……”
新买的自行车粉粉嫩嫩,粉色与白色相间,两边带辅助轮,安全系数高。
宁仁永耐心教了几遍,叮嘱不能跑太远。
宁酒点点头,她从小乖巧听话,骑个自行车,居然没跑出二十米开外。
正值午后,小区里人少,宁父打电话跟乔母聊了半小时。
宁酒刚上手,对自行车的掌控能力不太行。
大人聊到兴起没注意的时候,她歪歪扭扭地把控车把,不小心撞倒了从路边走向楼栋口的男孩。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地上了。
他没立刻起身,黑漆漆的眼珠向上抬,盯住始作俑者不放。
看到这一幕,宁酒呈呆滞状。
他的手肘撑住冰凉的水泥地,过了很长时间,见她没任何反应,眉头微微皱起。
顾暮迟小时候不太出门,唇色浅淡,皮肤很白,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宁酒没见过比他更白的小孩了,还以为他伤得很严重,不知所措,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磕磕绊绊说:“对不起。”
他的伤口正在流血。
但他好像完全不在乎,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弄脏的裤子,全程忽视了宁酒。
宁酒头低下:“你没事吧?”
对顾暮迟来说,这不过是个小意外,没必要和她多纠缠。
他默不吭声绕过她的身边,往楼梯走。
这段回家的路,必须经过宁酒。
男孩旁边擦肩而过,她拽住他的袖子,“你手擦伤了。”
女孩子的声音像棉花糖一样,又轻又软。
顾暮迟连看都没看她,面无表情地抽出自己的手。
宁酒喊住他。
当没听见,他转眼间跑上楼,留给她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背影。
宁酒眼睁睁看着他消失,没来得及阻止。
跟宁仁永说了这件事,他教育了她几句,见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就拉着她的小手,拿上赔礼一层一层敲门,寻找事故的当事人。
碰巧的是,男孩居然就在他对门。
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开的门。
钱奶奶人很好,每回在楼道碰见宁酒,就从口袋里颤颤巍巍掏出大白兔糖递给她吃。
宁酒知道自己犯了错,也知道撞到的是钱奶奶的外孙,低着一颗小脑袋,心里的内疚更深了。
钱奶奶和宁仁永交涉了一番。
“我带他上医院看看?”宁仁永略带歉意说。
钱奶奶摆摆手:“没事没事,就一点小伤,用碘伏擦一擦,过两天就好了。”
“实在不好意思,家里小孩调皮,这点小心意您收下吧。”
“都这么多年的邻居了,不用客气。”
两人站在楼道,来来回回推拉了一番。
……
从他们的对话中,宁酒获得了几个关键信息。
这个男孩叫顾暮迟,刚搬进外公家没几天,所以之前,她从来没遇见过他。
趁大人们聊家常之际,宁酒从衣柜里搜刮出藏了好几天舍不得吃的零食,偷偷跑到隔壁。
进屋前,宁酒敲了敲顾暮迟的房门。
没开。
又敲了敲。
仍旧没开。
陈建正半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见顾暮迟迟迟不开门,气不打一处来。
他绷着一张脸,骂骂咧咧地起身。
房门被他毫无顾忌地推开。
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关得严严实实,落日的余晖一丝都没照进来,顾暮迟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微微透光的窗帘。
侧着身子,只有一个背影,他的心情似乎很不好。
“臭小子,敲门你听不见?”
“……”
宁酒觉得陈爷爷太凶了,有点让人害怕。
这话听了,他一定很难过。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门,怀里揣着一堆小零食,把零食放到床上。
“……”
宁酒的声音小而轻,略显稚嫩:“对不起,哥哥的伤口还疼吗?”
顾暮迟不大想搭理她。
但她一直固执地站在房间里,他忍不住从床上坐起身,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别来烦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宁酒只好走了。
下一次,再见到他是在南远小学,一年级三班。
小学老师特别好说话,让同学们自行组队同桌,再根据身高进行调整。
那时宁酒一眼注意到了顾暮迟,很显眼,坐在最后方的角落。
四周的人成群结队,唯独他格格不入。
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小孩,只有他一个熟脸。
宁酒激动兴奋地跑到他身边,扬起笑容问:“我可以和你同桌吗?”
他头也没抬:“不可以。”
宁酒:“……”
不仅如此,顾暮迟还主动跟老师要求自己一个人坐。
他的性格孤僻冷漠,别人问一句话,通常等不到他的回复。
日子久了,大家下意识不跟他聊天,将他当做不存在的人。
在班级里,他如同透明,男同学们打闹玩游戏,互相分享食物,有意无意孤立他。
而他似乎完全不在意。
他喜欢独自一个人。
一个人回家。
一个人吃午饭。
一个人完成小组任务。
顾暮迟对待宁酒,态度不算友好,甚至到了讨厌她的程度。
觉得她是不打招呼就闯进自己世界的人,只有满满的排斥。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拒绝自己,宁酒越想和他做朋友。
家附近只有他一个同龄的小孩。
放学的时候,她背着个小书包,蹦蹦跳跳的,跟在他身后叽叽咕咕响:“以后我们一起回家吧。”
“刚好顺路,有个伴多好啊。”
而他回头,眼珠漆黑,像忍了很久。
“你别跟着我。”
宁酒挠了挠脸颊,理由充分道:“可我们家方向一样呀。”
顾暮迟面无表情:“那你别和我说话。”
犹如一盆冷水浇头,宁酒钉在了原地。
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里有些失落。
大家都挺喜欢她。
大人们经常夸她长得好看,朋友们也夸她的零食好吃。
为什么就他讨厌她?
-
宁酒刷完牙,看了一眼时间。
12点40分了。
过去的那些事,现在想起来已经遥远到有些模糊了。
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人与人的关系,成长后的容貌,以及翻天覆地的性格。
宁酒仔细回想,顾暮迟倒没有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只是没以前那么冰冷,以前就像猛烈的寒风,把所有靠近他的人吹跑。
而现在他虽然毒舌了点,至少还愿意搭理人了。
宁酒因为一番回忆,睡意全无。
翻来覆去间,手机定了三个闹钟。
时间缓慢流逝。
房间亮起一盏小台灯,散发淡淡的光辉,她睁着眼睛瞪天花板,唉,没办法,谁让暑假作息不规律。
这下子,很难恢复到上学时期标准的生物钟了。
宁酒从枕头边捞起手机,刷了会朋友圈,连刷三遍,晚上没多少人。
第三遍的时候,刷出了蒋舒喻,她发了个崩溃大哭的表情。
【完了,原来明天开学,我作业还没写!】
宁酒:“……”
她当即给蒋舒喻发消息:【你还没睡?】
蒋舒喻立刻回:【别提了,我才记起开学这档子事。】
宁酒:【……】
蒋舒喻:【我现在赶作业呢。】
宁酒:【来得及吗?】
蒋舒喻又发了个大哭的表情:【恐怕来不及……】
虽然知道这件事不大好,但宁酒不希望朋友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犹豫了一下,主动说:【要不要我的借你抄?】
蒋舒喻眼里放光:【你不困吗?】
睡意有一点起来了,但不算特别浓重。
宁酒想了想,回:【还不困。】
蒋舒喻激动咿嘩半天:【呜呜久久太好了!我爱你。】
宁酒抿唇笑了笑。
从床上爬起来,摁亮大灯,先给作业本一页又一页拍照。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安静的屋内,响起咔嚓咔嚓接连不断的拍照声。
等全部发送成功,时间已到1点半。
困意早已席卷而来,宁酒眼皮打架,强撑着打字:【我先睡了。】
蒋舒喻:【明天中午,一起去食堂吃饭哦。】
两人初中同学,早就建立起了牢固的友谊。
高中虽然不同班,但经常中午约好吃饭,然后去学校的操场闲逛散步。
新学期,延续了原来的习惯。
宁酒努力提起精神,敲出一个字:【好。】
指腹点开图片,随手又发了个晚安的表情包,用来作为结束语。
-
清晨小区里的麻雀啾啾啼鸣,下了一夜雨的世界,经过锐化后的色泽,显得过分鲜明澄澈。
昨晚拍照拍到1点半,宁酒睡意昏沉,身体沉重。
感觉刚闭眼,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敲醒。
脑袋后侧疼,嗓子也不舒服,胸口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
她有点懵,恍恍惚惚听到乔晓霞的大嗓门喊:“快醒醒,叫你好几回了,暮迟在楼下等你。”
脑子里警报声迅速响起,她清了清嗓子:“马上。”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起床洗漱,拿了块面包塞进嘴里,这一天的早晨焦急紧迫。
宁酒背着书包,蹬蹬蹬跑下楼。
楼洞口站着一个穿校服的男生,他背对她,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转过身。
校服领口微微敞开,还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站得像一棵松树笔直笔直,清晨的阳光特别明亮,像在他身上渡了一层光,尤其五官照得清晰利落。
将近两个月没看他穿校服了,宁酒还挺不习惯,脚步越走越慢。
顾暮迟睨了她一眼,催促道:“快点。”
“嗯嗯。”她回过神,立即往公交车的方向跑。
一大段路,旁边的人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