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顾暮迟以前从未袒露过自己的心意, 那些压抑多年的炽热的情感,深深埋藏了很多年。而今因为醉酒,他便史无前例, 一股脑地把告白给弥补了回来。
宁酒眼眶渐渐热起来, 听着这些表达滚烫爱意的句子,持续了很长时间的若有所失和空洞,渐渐被他的话语填满。
这两年始终隐隐作痛的伤疤,似乎消失不见了。
她曾经以为他已经不在乎她了。
其实他还在,他还在意她。
一份月亮送给星星的情书,跨越了漫长的星河, 终于送达到了她手心。一封不够,又投递了第二封,第三封……
她打开仔细看, 原来她喜欢的少年, 从年少时就已爱上了自己。
被他沉重的身体压着, 心情却要飘到了天上去。这股美妙的情绪无法阻挡,她盯着天花板的格子, 弯起唇笑了。
顾暮迟的呼吸喷到了她脸颊。甜丝丝的气味在酒店房间里漂浮,维持了许久,房间内像做棉花糖的机器内部,又热又甜, 专门生产能让人回味无穷的感受。
她一遍一遍回应,他无尽无止的告白。
多年前的高中,两人互相小心翼翼遮掩心意,他不仅仅是她的竹马, 她喜欢的人。他曾是她的灯塔, 迷茫的初高中生活, 为她指出了前进的道路,也让她找寻到了学习的目标和动力。
这一刻,彼此的肌肤紧贴,前所未有的亲密。她相信,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他对她的爱意,都将成为她生活最明亮的指路灯。
他们会越来越好。
一夜悠悠晃过,天光大亮。
昨晚窗帘没拉,耀眼的太阳光从东方升起,倾泻到洁白的大床。
按照宁酒的生物钟,差不多再过半小时,她才会渐渐清醒。由于光亮的影响,她昏昏沉沉睁开眼,起初还以为自己睡在宿舍的床上,作了个踢被子的举动。
被子没踢到,脚趾踢到了一个坚实的东西。
她吃了一惊,连忙睁开眼睛,一张极其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浴在晨光之下,眉眼漆黑锋利,轮廓棱角分明。
昨晚火热的回忆,瞬间拉进了脑海里。
呆呆看着他,她的心脏几乎从胸口跳跃出来,比心跳更明显的是,身体的酸痛感。
明明昨晚没做什么,她却尝到了半身不遂的感觉。
她坐起身,深吸气缓了一段时间,慢慢活动胳膊,被他压了许久的麻木感渐渐散去。期间,顾暮迟也醒了,他受不了窗外那股明亮的光,缓慢睁开了双眼,头痛欲裂,阳光毫不留情刺住他瞳孔内,他的眼睛也有些难受了。
他把手盖在眼睛上,过了一会放下手,眼睛撩开的同时,眼皮的皱褶也叠成了两道,薄薄的双眼皮拉扯出了倦怠感。
一大早,顾暮迟的心情相当不美妙。
宁酒正在考虑等会先直接出去,还是在这里跟他摊牌。抽气声响起,她立即回头。
两人沉默地看着对方,时间有些过于漫长。
宁酒的眼神比较复杂,从害羞,再到一种“你终于醒了”的若无其事,情绪变化多端,脑子里在想很多东西。
而顾暮迟的眼神,完全是惊吓了。
他真的被吓到了,怔楞了许久。他大概没想到床上还多了一个人,这人经常出现在他的梦境,如今竟然跑到了现实的枕边,他慌乱地往外翻,身体一下子滚到了地上。
宁酒一脸懵,昨晚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他清醒之后,极有可能流露出惊讶和疑惑的表情,按照他冷清的性子,他最多问几句便可能恢复往日的理智和从容。
而不是现在这样。
表情震惊,好像看到了世界最不可能发生的事。
过了许久,顾暮迟双手支起上半身,窗外的晨光洒落了一身。他已经顾不及身体的不适和头痛了,仰起过于优越的五官,视线从她凌乱的发丝,一路往下。
她刚起床,还没整理好衣服,保留着昨晚被他肆意过后的痕迹,而且痕迹不浅。嘴唇破了皮,比往常嫣红,露出微微敞开的胸襟以及压成无数皱痕的毛衣。
顾暮迟的脸慢慢变了。
偏偏宁酒反应慢了好几拍,过了几秒,才发现他绷紧了下颌,目光直勾勾的,注视她凌乱的衣服。
她的脸又红扑扑了,手忙脚乱把衣服整理好,羞涩低头时,那股红晕往耳际弥散开。
误会更深。
顾暮迟由于没了昨晚的记忆,所以全凭想象脑补。各种违反道德法律的画面轮番轰炸,他的思维是混乱的,头昏脑涨,往日的冷静和从容消失得干干净净。
宁酒咬了咬下唇,打破了沉默:“你还好吗?”
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顾暮迟头已经低下来,变成了一个做错事不知道如何是好的男孩,声音因为宿醉,低沉了好几度,像被砂砾磨过般沙沙作响:
“对不起。”
宁酒不明白他道歉的理由。
他又懊恼地揪了一下自己凌乱蓬松的头发,再度抬起头时,声音无比坚定:“我会对你负责的。”
“……”
宁酒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他这边出场的戏份,已经放映到完结了。
-
房间里只有两人,他恢复了清醒,却误会两人发生了某种无法描述的事。
宁酒结结巴巴回:“你误会了。”
“不用替我解释。”顾暮迟打断她的话,“是我的错。”
宁酒仍在努力澄清:“昨晚你喝醉酒了……”
“以后我一定好好对你。”顾暮迟自顾自地说。
两人的对话完全不在同一个频道,又持续各说各的几句话,宁酒认认真真喊他的名字:“顾暮迟。”
闻言,他神色一顿。
终于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跟他解释清楚。
“不是你想的那样。”宁酒尽量简洁地阐明,“昨晚我支撑你走到了酒店,你意识不清,拽住我不肯放我离开——”
他从地上站起来,听到这话微微一顿,喉咙滚动。
“其实我们没有,没有——”
那几个暧昧的字眼,迟迟从喉咙里吐不出来,她努力寻找一个委婉些的词语。
顾暮迟走近床边,略微弯腰,保持悉听尊便的姿态,面不改色地补充了她的下半句:
“没上床?”
没上床。
上床。
床。
!!!
为什么,他能把这三个字,说得那么自然又坦荡。
这三个字在大脑里反复回荡,宁酒到底是个腼腆的女孩子,略微沉不住气。
“对。”她憋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没做这种事。”
他点点头,眼皮微动,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总之表情波动极少,看不出情绪。
宁酒第一次和男人上酒店,还躺了一晚上,尽管什么都没发生,但两人之间的变化跨越太大了。她没有经验,不知道该怎么用平常的态度面对他了,所以,干脆一声不吭。
顾暮迟站那半天没动,身形刚好挡住外面的阳光,落下颀长的影子,遮住她整个身体。他跟宁酒不太一样,虽也是第一次,脸皮多多少少比宁酒厚一些,很快接受了这番解释。
此时他思索的全是记忆消失前,在聚会里发生的事。
从她跌倒,到他拽住她手腕。
从他情不自禁的告白,到她冷淡的回应。
这一幕幕跟电影画面似的,轮番滚动。
从前往后推到现在,他的脸色渐渐又沉了下来。
哦。
喜欢别的男生,还带他上酒店。
还帮他脱了外套。
顾暮迟冷淡地整理了一下衣襟,浑身不得劲了:“你不是喜欢别人吗?还愿意亲自带我上酒店?”
“喜欢”、“亲自”这两个词语咬字很重。
宁酒啊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道:“总不能不管你吧。”
等下。
她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她喜欢别人,有吗?
顾暮迟脸更冷了,宁酒这话跟无声承认了没区别。
他的语气跟吃了一整个柠檬似的:“这两年你从哪里学来的,一次性钓两条鱼,跟他有说有笑,平时没见你话这么多。一个多小时都不理我,现在又抛下喜欢的人跟我上酒店,我也是个男人,你真觉得我没有其他的想法。我喝醉酒,万一控制不住自己,你不怕我做些让你后悔的事?”
说实在。
第一次听顾暮迟不带喘气地,一口气说这么多话。
她还蛮新奇的,睁大了眼看他。
“宁酒。”他一个字一个字咬字喊她,“那人比不上我,你再怎么找,也得找个跟我差不多的吧。”
顾暮迟的语速很快,连成串地蹦出来,她花了点时间整理清楚,终于明白了他误以为她喜欢田向浩。
宁酒忍不住笑:“不是他,是另一个啦。”
他的脸僵住,难以置信地说:“还有第三个!”
宁酒:“……”
冷静理智曾是众人给顾暮迟的标签之一。其实他就是对任何人任何事不上心,既然不上心,自然很难失去理智。这会儿他已经保持不了这些情绪了,他气得都笑了两声,眼神在崩溃的边缘来回波动,又一次性讲了许多话,宁酒完全打断不了。
“你真行啊,你太行了,什么时候有了收集男人的癖好,当收集邮票啊?一个不够,还来两个,两个不够,又来三个,你鱼塘都扩建到太平洋去了,再多钓几条鱼,太平洋都挤不下了。”
一长句话结束的空隙。
宁酒有理有据地反驳:“谁说我钓鱼了!再说,太平洋的鱼都成千上万了。”
顾暮迟完全把她前半句话当成了狡辩,注意力放到了后半句,太平洋的鱼成千上万。
约等于,她反驳自己的鱼塘足够大,塞得下很多男人。
足够装下太平洋。
他哦了一声:“你还想钓谁?”
直勾勾地盯住她,戾气相当重,仿佛知道是谁后,要把那男人给解决了。
宁酒噗嗤笑了声,笑出了眉眼弯弯,她觉得此时此刻的顾暮迟太让她喜欢了。从昨晚开始,彼此喜欢的认知,让她的内心充满了勇气,这个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了,一把扑过去,将整颗脑袋塞进了他宽阔的胸膛。
让人毫无防备,顾暮迟的身体从上到下都僵住。
“是你呀。”宁酒用毛茸茸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胸口,“鱼塘里只有你一个。”
-
外面天气很好,上班高峰期,车辆与地面摩擦的声音逐渐增加,听到这句话,顾暮迟的理智又涨回来了。
他站在窗边,居高临下瞥了一眼车水马龙,又恢复了那股从容不迫,朝着宁酒仰起头冷淡地点点头,表示我知道了。
一下子又惜字如金,刚刚成堆成堆的吐槽就像错觉。
宁酒松开手,他也没管她。
她退出了他的怀抱,他的眼皮稍稍动了下,抿了下唇又松开。
宁酒期待地看着他,他自顾自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宁酒的心怦怦跳。
拿手机要干嘛?
准备记录一些关键时刻的视频了吗?
比如要求她成为他的女朋友之类的话?
她期待地站直了些,保持姿态的完美,然后,他下一句话,
“你饿了吗?点个外卖?”
“……”
这个回答,万万没想到,宁酒低垂着头,嘴角都抽了下。
男人果然变化多端。
外卖员敲门送来了外卖,宁酒解开塑料袋子,脑子里瞬间冒出这句话。
还特别出其不意。
多么合适的时机,互相点名各自的心意,确定关系,结果就用来吃早饭了。
顾暮迟给两人各点了一份早餐,他点的炒面,而宁酒点了份汤面。坐到餐桌上,顾暮迟拆开包装筷子的塑料袋,宁酒接过早饭,半天没动,她有话想说,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低头拆开另一幅,不紧不慢地吃起了面条,那淡定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了,他还能保持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任何事都无法引起他内心的丝毫波动。仿佛方才失控的男人,并非他本人。
宁酒只好把话吞进了肚子,继续小口小口,吃着汤面。她吃一口抬一次头,吃一口又抬一次头,总觉得那些话突然中断,怪憋屈的。
地方就这么点大,桌子也不是宽阔到要请人宴席那么夸张,宁酒这点小动作,早就被顾暮迟发现了。
他抬起眼,笑了下:“连吃饭都必须看着我?”
宁酒:“……”
他点点头,算起了回头账:“宁酒,这些日子你怎么忍得住,喜欢我还不肯松口,非逼我急死,你才高兴。”
“你很急?”宁酒的关注点歪了。
他表情缺乏:“偶尔。”
宁酒笑了声,点点头重复了遍:“嗯嗯,偶尔。”
顾暮迟:“……”
早餐解决得差不多了,两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把餐盒扔进了垃圾桶,宁酒刚准备去洗个手。
砰砰砰。
有人敲门了。
宁酒站在通往洗手间的过道里,跑去开门。一个外卖员手里拎了个塑料袋,急急忙忙递到她手中,没等宁酒说声谢谢,又风风火火消失在门外。
她低头看了一眼,塑料袋不透明的白色,里面装的药品。
“你买药做什么?”宁酒转头问他。
顾暮迟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后,取走她手里的红霉素软膏和棉签,眼神定到了她的唇瓣。
意识到他看的地方,宁酒领悟过来了,他昨晚不小心咬破了。她的表情不自在起来:“那么小的伤口,很快就好了。”
顾暮迟没听她的话,从密封包装袋里取出一根棉签,将软膏挤了挤,棉签往上一刮。沾了药膏的棉签越靠越近,他的脑袋也靠得越来越近。
宁酒只好仰起头。
像被一阵轻风拂过,唇瓣传来凉飕飕的触感。他动作极其轻柔地擦了擦,语调不自觉低了几度:“我昨晚还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