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没有尽头,失意也没有止境。
她盯着这句签名,晃了晃神。
周围打桌球的男生,发出一声获胜的欢呼,这声欢呼把她的注意力挪回了现实,她短暂地注视了他们片刻。
喝了一口咖啡,手指又往下拉。
大学的这几年,顾暮迟发的最多的内容,各种关于竞赛篮球赛大学活动的转载,还有自家工作室公众号的抽奖活动。
从大三,时光往后倒退,退回了大一。
一个分享电影台词的朋友圈,夺走了她全部注意力。
下方的评论,与这条朋友圈毫无关系,却让她的心不自觉紧了下。
蒋修评论:【迟哥你牛逼,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陌生女网友,踹我凳子,害我摔了个四仰八叉,妈的疼死我了。】
顾暮迟回了句:【不会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从这句话,几乎可以脑补出他当时的神情,掀起薄薄的双眼皮,嘴角勾出讥讽的弧度,情绪看着淡,吐出来的句子像刀子般锋利。
蒋修愤怒诅咒:【搞网恋没好结果。】
像完全不在意这种小儿科的评价,顾暮迟没再搭理他,朋友圈下方大片的空白,过去的时空与此刻连接。
宁酒脑子有些混乱,她看了看手机,又抬头看了看顾暮迟。
他垂眸在玩手机,细碎的额发微微散落,桌子顶部的灯光往下,打在他略显冷感的皮肤和眉眼上。
似乎感觉到她的视线,他轻抬黑眸,对上她不知所措的目光。
宁酒内心乱如麻,双手紧握机身,努力整理出巨大的信息量。
越整理越乱,顾暮迟的视线给她带来了几分紧迫感。
明明他不可能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她依然感觉到自己像被剖开了,毫无保留地把脑子所想的事情摊开在他的面前。
顾暮迟能敏锐感觉出他人的情绪,不代表他料事如神,能从别人闪烁的目光中看出他们具体的思绪。
他不紧不慢地扫过来,盯住她的眼睛:“看到什么了,这么激动?”
他可能忘记了三言两语跟蒋修的对话,毕竟这是三年前的事了。
宁酒试图给他找了个理由,试图告诉自己别想太多,效果不佳。她将手机搁到桌面,没忍住抬眼问:“你还在玩如意江湖吗?”
忽然提起如意江湖,顾暮迟一下子怔住。她曾不小心看到他桌面的图标,他那时候给忽悠过去了,没料到今天还能从她嘴里听到这游戏名字。
看他半天不吭声,宁酒心直往下沉,催了他一声。
他盯着她,不知在想什么,平静否认了。
她胸口起伏,没管他回答了什么,今天她必须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又问:“你叫什么?”
第六十六章
“忘了。”
他怔了怔, 简单回了两个字。
声线如往常那般毫无起伏,仿佛只是一件不以为意的小事,不值得他多费心思回想。
“……”
道完这句话, 他垂眸扫了几眼宁酒, 淡淡道:“这游戏这么喜欢玩?”
宁酒不吭声,顾暮迟轻描淡写的回答,并不能打消内心的困惑,她低下头,假装看手机。
无法避免,联想到倾慕。
这个只在游戏里接触过的男网友。
她与倾慕之间从头到尾的发生的情景, 如同千丝万缕的线索,编织成通往某个可能的真相。
她在群里发送的分享照。
倾慕刻意的接近。
他带她下副本,与修狗产生矛盾。
还有, 他与她聊起自己的女朋友, 那女朋友莫名像她的既视感。
原本这些小细节在时间的长河中慢慢湮没, 不刻意回想,她甚至忽略得一干二净。
这时候, 由于他朋友圈的对话,那个恰好重合的时间点,恰好发生在两人大一的时候,又恰好是那一天的夜晚。
尽管顾暮迟不愿意承认, 她再也无法相信他了。
脑袋里的念头反复拉扯回放。她脑子乱的一塌糊涂,努力平静下来,目前还没实际的证据,只是她的猜测。而顾暮迟想要隐瞒的事情, 没人能从他嘴巴里抠出真相。
她假装信了他。
第二天, 联系了他的舍友蒋修。
两人约好学校附近的咖啡厅见面, 起初蒋修不愿意,他实在莫名其妙,宁酒为什么单独约他。他浑身不自在,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早晨起床看见顾暮迟心里直发虚。
宁酒言辞正经又严肃,仿佛他不答应,她就亲自去男寝室把他揪出来。
这种可怕的联想,使蒋修同意了她的邀约。
一路上他想不通,猜了好几个理由,越想头皮越麻。
靠,难道是他魅力太大了,宁酒变心了?
“今天约你来,是我唐突了。”宁酒低着眼睛,用勺子搅动咖啡,看着平静又礼貌。
蒋修正襟危坐,听她这么疏离的语气,瞬间明白刚才他自作多情了,他讪讪笑了笑。
宁酒没注意他的表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语气无波无澜:“你大概清楚,我跟他从小青梅竹马,因为一些事这几年没联系。”
蒋修点头:“听说了。”
“我希望你能跟我谈谈这些年的顾暮迟。”她抿出一个小女生的笑容。
蒋修诧异:“迟哥跟你总在一块,你问他不就行了。”
“他可能不好意思跟我提。”宁酒故作羞涩,“所以我猜这里面一定发生了他不愿意我了解的事。”
蒋修喜欢跟顾暮迟对着干,这时候总算找到时机了,他拍了拍大腿:“那你问对人了。”
做他舍友三年,关于顾暮迟的生活,蒋修能扯一堆:“他真的,我烦死。咱们宿舍在东校区,非拉着我们去西校区吃饭,天天走那么多路我快累死了。”
“……”
不提不知道,一提吓一跳,蒋修看着眼前的女孩子,突然悟了:“啊,难道他跑樱花食堂来看你?”
宁酒沉默,几秒后回答:“这几年我偶尔遇见他,次数不多。”
“你当然遇不着他。”蒋修想起了以前百思不解的事,笑死,“虽然他天天来见你。但他好像一看见你,就把头转到了对窗户的一边,扒拉完了饭就跑。”
“……”她是洪水猛兽吗?
“哦,还有。他冬天还喜欢戴一个娘们唧唧的蓝围巾,小孩子穿的那种,绕一圈就见底了。连装的盒子都是粉的。”蒋修哈哈大笑,“他有什么特殊癖好?”
宁酒语气幽幽:“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蒋修:“……”
气氛稍微尴尬,宁酒微微垂眼,心思沉重,咖啡勺半天没动。
蒋修稍微慎重了些,过了一会儿语气更严谨了:“其实我也不太想过度评论他的行为。你肯定明白,这家伙什么事都不喜欢跟人提。认识三年,我才晓得他天天跑西校区的目的,也才知道他的围巾是你的生日礼物。”
宁酒点点头,看他欲言又止,继续认真听他说话。
“那想必,你应该知道,为什么他有一次从食堂后门口出来,整个人恍恍惚惚了。”
宁酒不知道,她愣住了。
“顾暮迟那种冷淡骄傲的性子,只有别人追逐他的份,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他一副天要塌了的表情,好像要把所有的自尊抛弃,去换取一个可能没有结果的结果。”
蒋修记忆深刻:“我跟徐南辰两个人翘了他半天嘴巴,他一句不说。我俩就陪他喝酒喝到了半夜。第二天他心情好多了。”
宁酒真不知道,那时候她跟顾暮迟连见面都不超过三次,这种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事,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呢。
她压下了困惑,继续问了一个憋了很久的问题:“你玩如意江湖吗?”
蒋修傻了,这女生咋回事,他说了那么多,她咋魂不守舍只在乎一个破游戏。
“玩了,顾暮迟当初拉我一起玩的。”
他的语气多多少少掺杂了点对她的意见,宁酒不在乎,她又紧追不舍问:“他叫什么名?”
蒋修指责她:“你怎么回事?现在是问游戏的时候吗?你都不关心自己男朋友?”
“……”
三个连问,让她哑然。
她当然关心他,非常想了解那天食堂后门发生了什么事。可在场的蒋修都不知道,继续讨论没有意义。
宁酒计划回去跟他谈一谈,所以暂时搁置,她抿紧了唇,冲着最后一个也是最想得到的答案而来。
蒋修被她打败了。
毕竟是迟哥的女人,男女有别,跟兄弟们毫无顾忌的相处不同,他太凶悍,把人吓哭了,回去就要被迟哥冷嘲热讽加三连揍,得不偿失,蒋修缓了缓语气:“…&*”
背景音乐太大,盖过了他声音,宁酒睁大了眼:“什么。”
蒋修猛喝一口咖啡,两个字掷地有声:
“倾慕!”
-
宁酒完全被这些信息量给冲击到了。
蒋修已经走了,她还坐在咖啡厅,傻傻看窗外的路人,外面的汽车一辆接一辆掠过,路边有人争吵,她什么都听不清,脑海里的声音嗡嗡作响。
半晌,她推开咖啡厅的门,不断有人擦肩而过。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的人走光了,绿灯转红,她还站原地不动。有个小女孩拽了拽她衣角,她回神,朝她笑了笑,转身去了拐弯的另一条路,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情绪了,一想到倾慕就是顾暮迟,瞬间冒出倾慕对她提起的,一番很长时间都难以接受的对话。
周围挤满了人,路边小贩叫卖红薯,她的心脏空空的。
下午两点,浑浑噩噩回寝室休息,坐在电脑面前。
他不在线。
倾慕一般中午或者傍晚上线,每次上线玩半小时。
等待了很长时间,当倾慕登录游戏,她木着一张脸,主动问他:【语音吗?】
这是她第一次要求语音,倾慕大概有些意外,对话框上方显示正在输入中,消失,又再次显示,来回三次后,他淡淡回复:【舍友们午睡了,有什么事打字吧。】
理智告诉宁酒,她必须以平静理智的态度,拆穿他的谎言。
可是她做不到。
原来所谓的平静理智,只有当事情没有波及到她在意的人或事情,才会显现出不痛不痒的心平气和。
顾暮迟是她在意的人。
她无法保持平静了。
宁酒的眼睛慢慢红了,压抑了一早上的情绪绷不住了,她不管不顾戳了戳麦克风,喊了声暮暮。
顾暮迟就是倾慕。
宁酒并非因为他的隐瞒而哭。
而是回想起,倾慕曾经以好友的身份,替她分析顾暮迟的心理活动。
他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告诉她,是他太自卑了。
当时她不在意,更不愿意相信,顾暮迟那么骄傲而强大的人,竟然会在自己的面前,展现这种完全不符合他本人的情绪。
她不能接受。
此时,语音条发送给对方,穿插了一声哭腔。她的眼泪从眼尾凝聚成一滴水珠,滴落到翻开的专业课本上,氤氲出一圈渐渐扩散的水渍。
眼前的事实告诉她。
倾慕曾经对顾暮迟的分析,
其实就是对他自己的分析。
她以前不愿意相信,现在事实摆在面前,她不肯相信也只能相信了。
宁酒的眼泪接连不断砸到纸面。
无声的哭泣,有时候比嚎啕的大哭更能表达出内心的受伤。因为这种受伤,并非向外寻求安慰,而是真实暴露出来的伤口。
大概几分钟后,顾暮迟的电话接二连三响起,急促到了极点。
她抹了抹眼角,按了下接通。
话筒里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向来冷感坚硬的声线,被她的泪水给浸泡得发软,隔了根电话线,还哑了几分:“为什么哭了?”
宁酒原本想要细究那段往事,情况连她都意料不及,那些问话早已淹没在自己的泪水里。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顾暮迟的电话里传来人声,还有奔跑时刮过耳畔的风声。渐渐地,他的声音带了丝跑步后的喘。
她猜不出他在干什么。
过了一会,马上明白过来了。
他声线微紧:“下楼,我在你们宿舍楼门口。”
“……”宁酒沉默。
“快点。”他的嗓音愈发轻,像羽毛一样掠过心脏,“让我抱抱你。”
-
宁酒过了挺长时间才下楼,这段时间她压制着哭声,冲话筒里的人说:“你等等,让我冷静一会。”
随后挂了电话。
黎夏在看剧,声音外放,电视里的配乐掩盖住,她压制的哭音。
宁酒不知道能做什么,她已经深刻明白了自己的无力,作为一起长大的青梅,却对他却一知半解。
任何情绪,不管是负面或者正面,必然有它们产生的原因。
她莫名觉得这是她的错。
一定是她做了什么,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才会冒出自己不如别人的情绪。
宁酒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哭得不好看,她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镜子里的人简直变了另一个人,她觉得极其陌生。在洗手间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完心情,下楼去找他。顾暮迟仍然等在女寝门口,她走出来的刹那,他迎上前,不管周围多少人,双手张开就将宁酒拥入了怀里。
周围喧哗声渐起,女寝楼下常常出现小情侣难舍难分的景象,一般晚上比较多。
这样光天化日的拥抱少见。
耳边响起女生的议论,宁酒像没听见,眼眶又控制不住湿润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平静被泪水冲走了,最后一根理智线断裂,那些不舍得和心疼全没了,明知道这时候不应该这样对待他,另一种汹涌的情绪占据了胸口。
她抬头,像受不了,大发脾气:“你总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