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树心思一晃, 不由转头去寻乔栖的身影。
她刚洗完澡,倒睡在沙发上,脚翘在沙发靠背上头, 身子则陷进沙发里,七分干的如瀑长发倾数垂落在地面上,只等自然晾干。
美的毫不自知,又不拘小节。
温辞树难以想象, 这样的她, 留下的纸条里到底写了什么。
刘美君那边还在继续说着什么:“我和你爸想了很久, 是等到你下次来再向你道歉, 还是就干脆不道歉了以后用行动表示,但最后我们还是选择立刻就向你道歉,因为我们知道,说什么都太迟了,所以不能再迟了。”
温辞树开的免提。
手机放在餐桌上。
而他双手撑在桌上,像在沉思那样盯着手机屏幕。
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得到这样一份道歉。
因此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刘美君最后一笑:“还有,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不亏。不仅不亏,还赚了。”
温辞树几乎是瞬间反应到刘美君所指何事——乔栖第一次登门拜访的时候,刘美君看不惯她,他出声维护,问刘美君“您觉得我爱她,亏吗”。
当日刘美君斩钉截铁说,“这个儿媳妇我不要”。
现在刘美君告诉他,“你不亏”。
温辞树远远看着睡在沙发上的乔栖,轻声开口说:“都过去了。”
他不想说“没关系”,也无法说“我原谅你们”。
长期的压抑并不是一件没有关系的事情,但是一家人之间也谈不上原谅不原谅。
所以他说,都过去了。
另一层意思是,快让开始,开始吧。
挂了电话之后,温辞树走到沙发旁蹲下,乔栖转脸看他,他适时弯腰,夺走了她唇间的芬芳。
乔栖刚才依稀听见温辞树在和他父母通电话了,大概明白他应该是知道了她做过什么,所以没有推开他,反倒抱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亲了好一会儿,温辞树才把乔栖放开。
随后他说:“不早了,回房休息吧。”
乔栖把腿从沙发上拿下来,懒懒勾住他的脖子,引诱意味很重的问:“一起吗。”
温辞树却把她的手拿开:“今天分开。”
乔栖被拒绝了。
她很生气:“什么叫今天?”
温辞树托住她的后脑勺,凑上去又亲了她一口,才说:“乖,我有话给你说。”
温辞树的有话说,和乔栖理解的有话说,完全不是一回事。
乔栖本以为他会和她面对面说一些很重要的事情,结果他只是把她赶进她的卧室,然后他转身回到他自己的卧室,给她打来一通电话。
乔栖的头上简直要滑下三条杠:“大哥你搞啥。”
温辞树特别爱听乔栖说话,带着憨憨的搞笑,还是不自知的,所以他笑了,告诉她:“我想给你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乔栖问:“讲啥?”
心里想的是,我倒要看看你说什么还非得打电话说。
温辞树沉默了几秒。
就当乔栖忍不住又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他开口了:“讲故事之前先给你说几个秘密。”
乔栖不由安静了下来。
听他说:“我的微信名是S,S不是树,是seven,是栖。”
“……”乔栖呼吸变慢。
“我开的酒吧叫S7,但是这里的S不是seven,不是七,也不是栖,是思念的思。S7是思栖,你也是我思春期。”
讲到这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她的反应。
但是乔栖根本说不出话。
温辞树又继续:“婚礼上我送你的戒指也不是随便买的。”
讲到这他顿了顿,不由失笑。
因为知道她不是个乖孩子,不肯戴着代表着结婚意义的戒指,所以只能多花心思吸引她的兴趣,刻了串字母,哄她戴上。
“包括后来的钻戒也是我特意设计的,因为你背上纹着荆棘,栖栖,女孩子纹荆棘太痛了,要让花从荆棘里盛开出来。”
乔栖嘴唇微张着,目光有些呆滞。
她不太明白。
更准确说,正是因为听明白了,所以不太明白。
他是什么意思?
在她爱上他之前,他已经爱了她许久许久了吗?
她所有不曾察觉的细节,都是他密密麻麻的真心?
他纵容着她,宠爱着她,呵护着她,而她贪婪,骄纵,又没心没肺,可他从来没要求过她有一丝一毫的改变,因为他从未要求过一丝一毫的回报。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她太傻,还是他太傻。
“这些话我当着你的面说不出口,只能这样讲给你听。”温辞树自嘲一笑。
乔栖这才出声:“你说,我听着。”
温辞树站在窗边,看着无边的夜色,一笑:“栖栖我从来不是先婚后爱,我是先爱后婚。”
……
故事要从高中说起。
其实温辞树原本不该在平芜七中上学。
刘美君是实验高中的教导主任,她一直想让温辞树去实验上高中,以便更好的照顾他。
自从温辞镜去世之后,刘美君对温辞树的控制欲厉害到几近病态:她不允许温辞树骑车上学,哪怕是自行车都觉得危险;她不允许温辞树使用任何电子产品,把他账号里的所有女同学都删除了,包括他的班长;她不允许温辞树和差生还有女同学当同桌,和班主任打好关系,随时查看班里的监控。
温辞树初中三年,都活在刘美君给他设置的枷锁之中。
原本他已经认命要去实验念书了,可中考结束那天,他乘坐公交车回家,在公交车等红绿灯的时候,有两个女生滑着滑板从他身边倏忽而过,在公交车的车头一侧停下。
离他比较近的那个女生,穿着无袖的黑色背心,胸口上印有一只很大的白色蝴蝶,长发悉数散落在腰际,随着风的吹拂而晃动着,她穿牛仔短裤,露出一双又细又长的腿,而脚踝处,还纹着一圈儿看不清写了什么的字母。
她指尖上还夹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抽着,媚眼倦懒的同旁边的伙伴说话。
她朋友问:“高中打算去哪?”
“七中吧。”
“你确定你能考上啊?”
“别小看姐,好歹也是班里前五的成绩。”
“……”
他们说说笑笑,有时候还会夹杂几句不算过分的脏话。
温辞树看着她,想到了两个词语:反叛,还有自由。
第二次见她的时候,是在一周后。
刘美君做了一些豇豆,要他给爷爷送过去,他从爷爷家小区门口的公交车站下来的时候,恰好看到马路对过的网吧门口站着一群人。
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她。
人群中央站着的姑娘,手里拿着一块“绿舌头”冰棒,却在和对面的男生比赛吹泡泡糖。
她那天穿一袭白色的连衣短裙,头发胡乱扎起来,低低的绾着,像是表面看起来很乖,其实总爱背着妈妈出去疯玩的叛逆少女。
他注意到,她脚踝上的纹身不见了,原来只是纹身贴而已,取而代之的是一串红绳,松松垮垮挂在脚踝上,显得她的皮肤愈发白,不知道是清纯中透出一丝鬼魅,还是妖冶里多了几分天真。
他往她那里多看了一眼,她却像是发觉到有人看向她似的,转过脸来,目光与他对上。
他没躲。
忘了躲。
他们就这么隔着一整条马路的曝晒下对视,盛夏忽然有了具体的烧灼感,那天的太阳穿透皮肤,烫到了心上。
然后她先于他移开眼,忙着去撺掇其他朋友们比吹泡泡糖。
她就是随意看了一眼而已,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意识到这一点,他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点落寞。
这种感觉很像他小时候安静的坐在滑滑梯上,艳羡的望向在沙堆里玩闹成一团的小朋友们。
那个孤独的小孩,在时隔多年,又一步步走进了他的内心里。
回到家,鬼使神差的,他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去七中。
那是他第一次违逆家长,也是唯一一次。
后来家里掀起了一番轩然大波,不过还好最后他还是如愿上了七中而非实验。
然后在开学第一天,他再次遇到了乔栖。
那也是他第二次遇见乔栖的那帮朋友,那时候他们这帮人里一共是二男三女,温辞树是到开学半个月后才知道,清秀一点的那个是王富贵,个子高一点的那个是段飞扬,皮肤黑黄的女生是孙安琪,个子不高的那个女生叫上官晴。
而这群人里总是走在最中间,笑得最肆意明快,长得最漂亮的是乔栖。
最初听到她名字的时候,他还以为她叫乔西。
直到很久以后他在公告栏上的一则通报上,才看到了她真正的名字。
大家都叫她乔栖(xī),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下意识的想把她叫成乔栖(qī)。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时间还是要拉回开学第一天。
温辞树在教学楼下,遇到了乔栖和那帮朋友站在进教学楼的门旁抽烟。
学生时代的烟味,是禁欲的味道。
她总是能把离经叛道做到理所应当。
他当时闻到烟味下意识往她那边看过去,她化了妆,眼尾上挑的眼线,勾勒的她的眼型更加媚气,却不是成熟女人丰美的魅惑,而是有几分稚气未脱的娇媚。
看到她的时候,他的心头说不清道不明的跳了一下,可她没有看见他。
但她身边的孙安琪注意到他了,眼前一亮,一副“被帅到了”的样子,碰了碰身边的她:“看帅哥。”
这句话温辞树听到了。
而后他心一慌,在乔栖抬眼看过来的时候,收回了眼,淡淡的样子,似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
然后他听见乔栖评价了一句:“还行吧。”
兴致缺缺的样子。
这还是温辞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价。
他是属于从小帅到大的那类人,颜值没有经历过尴尬期,哪怕青春发育尴尬期也丝毫没有带走他的任何神采。
加之他学习成绩好,在学校就更加的受欢迎,从小到大都是全校女生公认的男神。
结果乔栖说他也就还行……其实人都是虚荣的,他瞬间感到失落。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二反应竟然是:这很合理。
仿佛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不会是她喜欢的类型。
正如从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好吸引、好吸引他。
学生时期的人,总是容易被离经叛道的东西吸引,因为总是活在框架之中,就格外向往那些新奇的,大胆的,超脱的一切。
后来在某个学完习的凌晨,合上书本时,温辞树认真想过,他为什么要到七中来?
因为他是一个缺失自由的人,而她看上去恰如自由本身。
看到她的那一刻,他找到了他的自由。
他在她的身上得到了一次精神反叛,亦是得到了一场精神革命。
作者有话说:
可以看了,马上完结了。大家帮忙通知一下啊,养肥的真的可以来看了啦~~~~
第49章 风月
一个孩子轰轰烈烈的沦陷, 并非是一件山呼海啸的事情,而是狂风刮过重重山岗,在一片丰茂的野草地上打了个旋儿。
温辞树第二次在学校见到乔栖是在某次升国旗的仪式上。
他在国旗下演讲, 一群没穿校服的学生被教导主任揪到主席台前罚站,其中就有她。
他看到她了, 但没怎么敢往她那边瞥。
散场之后, 他特意借着假系鞋带的动作磨蹭了一会儿, 等她离开, 他才跟在她后头往教学楼走。
短短一小段路, 不知道为什么, 他特别紧张。
他们是一个教学楼的,但他还不知道她在几楼上课,他希望他们能在一个楼层,但开学这么久都没遇见,他知道可能性很低。
到二楼的时候, 他该拐弯了, 她还在往上走。
他犹豫了几秒, 硬着头皮跟着她往上爬,她走到五楼的时候拐弯,他正犹豫是该跟着她拐还是怎么样的时候。
有人大叫了他一声:“辞树哥, 你怎么在这啊?”
是吕斯思,她在四楼上课。
温辞树就像是考试打小抄被抓包那么尴尬,支支吾吾,眼神闪躲, 最后只能说:“心里想着一道题, 不小心走过头了。”
这是一个最合理的解释, 吕斯思听罢哈哈大笑。
他则落荒而逃, 上楼的学生们如哗哗的水流,而他就像逆流而上的小鱼,很艰难才挤回了他原本的海域。
后来温辞树和乔栖最多的交集,也不过是在楼道遇见。
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碰运气。
后来他觉得这样不行,就假意借着等吕斯思放学,在三楼上四楼的台阶上来回徘徊,这样一来,遇见她的机会就多了很多。
都说暗恋很苦。
可总是碰不到面的暗恋更苦。
你不能说,也看不见。总是想找寻,总是想触碰,可关于她的事情,你只有听说,没有见证。
温辞树讲到这里,被乔栖叫停了一下。
“原来你总在三楼拐角等的人居然是我?”她难以置信,实在无法做到不打断他。
温辞树有些讶异:“你知道我在等人?”
“……”乔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如果实话实说,她确实不记得他曾经总在三楼等人。
她还是看了孙安琪的日记本才知道这件事,并且在看过日记之后,她一直以为他等的是人吕斯思。
真是好大一个乌龙。
但她不能直说,因为她不想伤害他。
她仔细回忆,才从孙安琪的日记本里搜寻到一个很微弱的记忆点,说:“我当然知道你在等人了,有一次酸琪的水杯掉了,还是你给捡起来的,可能这事儿你早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