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辞树怔愣了两秒,他没想到她不仅注意过她,还记得他帮孙安琪捡过水杯。
一个人不求回报的爱着另一个人,你以为有些事她永远不会知道,可她原来早已捕捉了那些爱的痕迹。
这种感觉太奇妙,温辞树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
“我当时听到声音,还以为是你的杯子,所以才去捡。”温辞树有点激动,“捡起来之后递给你,你说‘不是我的’,然后孙安琪接了过去。不过我还是很开心,那是我第一次和你说话。”
乔栖心里酸酸的。
温辞树又笑:“那天突然降温,天气特别冷,大家都急着回家,你也是,孙安琪接完杯子,你就急着要走了。”
乔栖不知道怎么接,闪躲一笑,说:“对啊。”
就是这两个字,温辞树的心忽然被刺了一下。
人的语气和神态也是一种语言,在不同的语气下“我爱你”也有可能代表“我不爱你”,“我恨你”也有可能是在说“我爱你”。
人与人相处之所以那么注重感觉和感受,就是因为只有细微之处的触碰,才能代表最真实的心意。
他意识到,原来她并不记得。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水杯这件事的,但他就是确定,她不记得。
心从天空抛到地下,他沉默了下来。
乔栖做贼心虚,又想安慰他,又怕说错话,连忙找话题:“那你肯定记得我跑三千的事吧,我连续两年运动会都报了女子三千米长跑。”
察觉到她想换个话题。
温辞树一笑:“那你肯定不记得我也跑过三千吧。”
高一的运动会上,乔栖跑了三千米。
所以在高二的时候,温辞树也想报名参加男子三千。
这件事完全是瞒着刘美君做的,自从辞镜死后,他就被禁止一切剧烈的运动,当然,也不能完全不运动,刘美君连他跑步要跑多少米都规定的死死的,一千米是上限。
所以其实跑三千,也算是他的一次叛逆吧。
同龄人叛逆要么是早恋,要么是抽烟打游戏,要么是打架翘课……可他做过最叛逆的事竟然是参加一次体育会。
因为参加三千米长跑,温辞树每天都要去操场跑几圈。
乔栖也是。
很多人都选择在晚自习下课之后去操场跑几圈。
但温辞树怕晚回家会被刘美君盘问,一般都在下午放学后到晚自习上课前这段时间去训练。
刚开始训练的时候,他没遇见过乔栖,大概跑到第三天的时候,乔栖也开始在这个时间点跑步。
她每次过来,身边总是围着一大堆人,他只能远远看着她,仿佛从没注意过她。
他记得很清楚,有一天跑着跑着,天空中忽然毫无预兆的下起了雨。
大家都往教室跑。
他远远看到乔栖那有伞,就没有担心她,而是接着把没跑完的半圈跑完。
谁知等他路过她的时候,她忽然叫了他一声:“同学,下着雨你还跑啊?”
他停了下来,看了她一眼,第二眼却只敢把视线落在她的下巴上。
她冲他笑:“我朋友正好多了把伞,给你了。”
她指了指她身后的孙安琪:“你要是想还,就到高二六班找孙安琪。”
他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打着伞的孙安琪,他望过去的时候,孙安琪脸上瞬间挂上一抹笑,他没有想太多,只以为这是一种善意。
又想着,能和乔栖有一点交集,也挺好,所以就把伞接了过来:“谢谢。”
他这么对她说,她不甚在意的一笑,旋即转身跑远了。
她这天又没穿校服,肥大的黑色运动裤,紧身的白色上衣,特别显身材,而她的鞋子,模仿着那些年走机场的明星,不肯好好穿,而是踩着后脚跟那么趿着,一点不像来训练的样子。
后来那把伞,温辞树没有特意去孙安琪的班里还她,而是在第二天训练的时候拿给了她。
他当时应该是说了谢谢。
孙安琪很豪迈的说:“不用谢。”
至于其他的,他都忘记了。
后来过了许多年,他和乔栖婚礼那天,无意间听到孙安琪曾暗恋过他。
然后他又想到那段在操场训练的日子。
他在想,他和乔栖的训练时间那么切合,有可能不仅是他尽力往乔栖的时间上靠,很有可能,也得益于孙安琪总想见到他,所以央求乔栖也在那个时间去操场。
温辞树常常想,他高中生涯里做过最重要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参加这次运动会。
乔栖平时训练总在浑水摸鱼,在操场里和朋友们打打闹闹,几乎没有认真训练过。
但是在真正开始跑的时候,只有她和他是除运动员外,坚持跑完三千米全程的人。
他见证了她跑下来的全过程。
她从枪响的那刻就保持匀速前进,没有什么振奋人心的加速,也没有令人揪心的减速,她只是始终用同一种频率摆动着马尾,视线稳稳的落在前方,不慌不忙的跑。
而她越是淡定,每当她赶超一个人时,大家的惊呼声就更高涨。
她越是从容,每当有其他人退赛时,她的亲友团们就越是嚣张。
他们都在喊:“乔栖你好牛啊。”
“乔栖我女神!”
“……”
“乔栖你跑下来老子给你一千块钱,给我坚持住!”
“小乔别听他的,要是跑不动了就下来,哥照样给你一千块钱!”
最后两句话分别是王富贵和段飞扬说的。
温辞树把目光悄然落在段飞扬的身上,这个出现在乔栖身边最多回的男生。
对于段飞扬,温辞树并不陌生,学校里最有名的无非是学得好的,和混得好的。
段飞扬就是混得好的那类人。
这个人长得很周正,身上却总是透着一抹江湖气,乔栖和其他人都叫他大哥。偶尔路过学校后面的小摊,看他们一群人吃饭,貌似总是他掏钱。也见过他教训某些外校的小混混,站在人群最前头,不像其他人那么暴躁,但说一句话都能让对面的人吓得发颤。
温辞树偶尔撞见他们,总觉得段飞扬对乔栖很宠,不过乔栖的花边新闻总是不断,身边没缺过男朋友,和段飞扬玩得近反倒没传过什么绯闻,所以他有点分辨不出,他们之间是像哥哥和妹妹那样,还是也夹杂着别的情感。
他甚至为此特意去网上搜了好几次“男女之间有纯洁的友谊吗”,结果得到哪种答案似乎都不能说服自己。
当然,这种事情,温辞树是无法对乔栖提及的。
他最后只是告诉她:“你当时跑的很漂亮……我也不知道漂亮这个词适不适合形容你跑步的样子,就像是这张试卷完成的很漂亮,这次演讲发挥的很漂亮一样,你这场运动会无论是过程还是结果都蛮漂亮的,你跑步的时候,和平时散发的气质很不一样。”
乔栖听罢,只能很抱歉的一笑:“对不起,我不记得你跑步是什么样子了。”
温辞树也笑,他的笑意里没有苦涩,因为他知道她不记得:“当时你跑完就被你那些朋友架走了。”
“害……”乔栖难以表述自己是什么心情,她为永远无法察觉他那时的感受而感到痛苦。
温辞树察觉到她的心态,不想让她歉疚,又说:“不过我记得当时我们一起在领奖台上领奖的时候,他们给你拍了照片。”
那算是他们的第一张合影。
“是啊,我也记得。”乔栖这么说。
她没有告诉他,其实那些照片早就不见了。
照片是孙安琪拍的,那丫头当时说是为了拍她,其实根本就是为了拍温辞树。
照片拍完之后,乔栖压根连看都没看。
高中毕业那年,孙安琪在去越南旅游的时候,包都被偷了。
里面有一个钱包,一台相机和一个笔记本,钱包里装着当年温辞树与乔栖的合照,这照片相机和笔记本里都有备份,但最后,它们全都因为这场偷袭而消失不见。
就像无疾而终的青春,只是时间向前了,所以人们就走散了。
“那给我递纸的人也是你对不对?”乔栖忽然想起温辞树手上的那颗痣。
温辞树“嗯”了一声。
那是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大家都在为期末考试而冲刺,整个教学楼几乎只有翻书的声音,温辞树去物理老师办公室问习题,回教室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乔栖往另一栋楼走。
他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结果走到一楼的时候便听到杂货间传来啜泣声。
他停了脚步,转过身靠近那扇门。
杂货间里堆满了没有用过的拖把扫帚还有一些体育用品,乔栖趴在运动会时会用到的玩偶服后面流泪。
她为什么会哭?
但那段时间正传她在和某某班的某某分手,他以为是这个原因,后退了一步,本想像没有来过那样离开。
但脚还没有沾地,他就后悔了——或许可以趁机安慰她,以便获得认识她的机会?
他收回了想退出的脚。
想说:同学,你还好吗。
可话憋在喉咙里,就像被点了穴似的,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口。
那一秒钟的心理活动比任何时候都多:怕她躲起来哭就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而他如果贸然打扰她只会让她尴尬;怕如果他趁人之危,利用她的脆弱达到目的,将永远无法在她面前挺胸抬头;也怕万一她真的需要一个安慰,可他要是走掉了,她今晚会很低沉。
最后他选择递给她一张纸。
他站在货架之后,玩偶服靠在货架上,她靠在玩偶服上。
察觉到有人碰了碰自己,她仰头看了他一眼,但很显然,她只能感受到他的轮廓,看不清他的长相。
杂货间没有窗户,这里唯一的一丝光亮,就是门缝里透出来的笔直的光线。
那光线就像是一道切割线,恰好落在他伸出来的手上,将他们分成两边。
她看清了他手上的纸和手上的痣,有点困惑。
问:“什么?”
他说:“同学,你的东西。”
这种时候,一般人都会说“给你纸”,可他说“你的纸”。
前者的善意是一种给予,而给予需要偿还,后者的善意是一种提醒,你甚至不必说一声谢谢。
听着手机那端温辞树轻轻缓缓的讲述,乔栖的心想是涨潮一般。
潮汐只为月亮汹涌。
她根本无法表达他的细腻和温柔,是多么珍贵的品格。
有些人一辈子也拥有不了温柔的能力,可他还在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
都说宇宙最神秘,都说地质难探索,都说蚂蚁也能成为一门研究。
万事万物,都很神奇。
可这些加起来,也没有缘分二字奇妙。
在被岁月掩埋的时光里,他曾托起过摇摇欲坠的她。
命运嫉我熠熠,赐我一场暴雨,而你怜我孤寂,为我遮住雨滴,代我沉沉溺雨。
第50章 风月
“所以当时为什么会哭?”
温辞树想了想, 最终还是问出来。
乔栖回忆了一阵,长话短说:“那你还记得我那个圈子里有一个叫上官晴的女生吗?”
“嗯,知道。”他说。
她叹了叹, 但讲出下面的话时,并没有过多的情绪:“高一快结束的时候, 学校不是举办了艺术节吗, 我的演出被她破坏掉了。”
那时候都是小女孩, 心智还没成熟, 谁的书包比谁好看都会嫉妒一番。
上官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她的, 又是为什么而讨厌她, 乔栖并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次艺术节的背后捅刀,差点摧毁了她对友谊二字的信念。
艺术节的开幕式表演,乔栖和几个女同学共同排练了一出音乐剧。
音乐剧的主题是《花样年华》,以王家卫的电影为灵感, 讲述上世纪香港舞厅里的一场邂逅。
音乐剧不比语言类节目传递感情那么直接, 因此每一个细节都很重要, 因为但凡缺少那么一点没办法言说的“感觉”,舞台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乔栖是这个节目的负责人,从编排动作, 分歌词到设计舞美,再到租赁舞服和计划排练时间,她都安排的事无巨细。
结果到演出当天,上官晴和另外两个参与演出的女生一起告诉她, 她们不演了。
乔栖的第一反应是, 你们在开玩笑吧。
上官晴干脆和她撕破脸:“乔栖, 我不想做你的跟班了。”
晴天霹雳降下之前, 好歹也得刮阵风。
乔栖难以置信,她问:“你什么时候是我的跟班了?”
上官晴说:“在你面前,我总是被忽略,我很烦。”
她还说:“谁愿意做陪衬啊,谁希望自己永远是第二选项,谁希望男生给自己搭讪的时候问得都是‘你有乔栖Q.Q号吗’。”
她好像很累,所以摊牌了:“演出也是啊,你熬夜给我们设计那么多动作,我们练过的还没你随便跳好看,这样真的很烦诶。”
“……”
就是这样,上官晴宣布要和乔栖形同陌路。
乔栖这个人交朋友注重界限,另外两个参与节目的人,她对她们仅局限于友好以待,但远远没有交心。
人在交友的时候,都会本能靠近对自己更亲密的人,那两个人和上官晴关系更好,当上官晴临时倒戈的时候,她们便纷纷响应,抛下乔栖一个人面对烂摊子。
后来乔栖还是上台了。
她独自一个人完成了原本需要四个人完成的表演,把热闹的音乐剧,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舞。
永远直面命运带给她的一切,是她的性格。
命运要是给她一个烂摊子,她就在烂摊子上起舞。
后来艺术节结束,上官晴和乔栖彻底形同陌路,乔栖比失恋都难受。
经历过的人都懂,这种难受就是心里闷着一口气,如果有人告诉你‘有什么你就说出来别憋着’,你一定说不出来,光想到都堵得慌,满肚子的话可却在张口的那一刻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