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不出去看电视呀?”
“我还是想陪奶奶包饺子。”
阮念其实也挺喜欢廖芝的,她并没有季霜的严肃,反而格外的平易近人。
廖芝也就依着她,让梁西闻把茶杯端过来,阮念坐在桌前擀面皮,廖芝慢慢的包饺子,林姨在煲汤。
梁西闻想陪着廖芝一起包,廖芝说,“那你不如上去看看你爷爷,就这点饺子了。我和念念一会包完。”
梁西闻没急着上去,反而站在阮念身后,手搭在她肩颈处捏了捏,好像还惦记着阮念前几天低头说不舒服。
“你不上去呀?”阮念小声问了他一句。
“陪你们说说话。”梁西闻说。
廖芝看他俩这样子就笑起来,先前还担心俩人不熟络会感情淡薄,现在看看并不是的,好像二人感情不错。
“赫谦几号走呀?我听你爷爷说让他出去。”廖芝慢慢儿捏着饺子的褶皱,“我都不敢在你爷爷面前提他了,提了你爷爷那脾气就上来,我就怕气着他。”
“过完十五吧,他跟婶婶一块过年?”
“嗯,你叔叔和婶婶今年也不过来过年了,一说要让赫谦走,两口子舍不得,”廖芝叹口气,“你叔叔和婶婶啊,就这一个宝贝儿子,惯坏了。”
梁西闻倒不置可否。
叔叔梁斯易和婶婶简珍算是婚后多年才有了这个儿子,当时只听说是婶婶身体有点儿问题,于是两口子跑去了国外做过几回试管,梁赫谦的出生,也是来之不易,所以自然是有求必应地惯待着。
梁西闻没再接话,拉开了椅子坐下,给阮念剥了一颗砂糖橘。
廖芝好像觉得也该说点什么,她在这个家里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你爸爸今年在上海,说是有公务,你妈妈年前就说身体不太舒服,但托了她助理送来了东西……”
“大过年的,”梁西闻倒了杯茶推到廖芝面前,“奶奶,就别想这两人了。”
廖芝也知晓这像是梁西闻心里不愿提及的事情,梁西闻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一切正常,他剥了橘子递在阮念唇边儿。
当着长辈的面,阮念有点不好意思。
“你啊,也就跟我在家闹腾,”梁西闻捏捏她脸,“都一家人了。”
“人家念念脸皮薄,别总欺负人家。”廖芝向着她。
阮念脸颊泛热,廖芝就跟阮念聊天,老太太博学多才,居然跟她这年轻人没多少代沟,阮念放松了不少。
廖芝动作也麻利,很快就把饺子包完了,林姨催着她们出去等着,说饭菜一会就上桌。
梁西闻便拉着阮念去洗手,阮念倒知道今晚两人要在老宅住着,毕竟这也算是她婚后第一个年,季霜叮嘱她要看看老人。
阮念特意这次带了睡衣来的,她戳戳梁西闻,“今晚我们睡哪儿?”
“我以前的房间,要去?”
“想放包。”
梁西闻的卧室没在二楼,在一楼,当初毕竟是有一段儿时间梁正卿和廖芝带着她,老人晚上可能起夜,就怕吵醒了梁西闻,于是他睡在一楼的卧室。
这儿房间还挺大的,落地窗外面通着后院,院子里是梁正卿搭的葡萄架,眼下这会攀着许多爬藤的绿植,院子里搭了个花架子,三层高正好,摆着密密麻麻的花盆,朝着太阳,所以花朵格外茂密。
三色堇,报春花,山茶花,颜色各异,细细密密满满当当,
一看就是老人的喜好。
这房间有点儿干净整洁,就檀木色的床,还有一张书桌。
“你小时候住这儿呀?”阮念扫了一圈儿,“怎么连个相片都没有。奶奶收起来了吗?”
“没,”梁西闻帮她将睡衣挂在衣架上,“后来上学,我被送到叔叔家了。”
“梁赫谦爸妈那儿吗?”
“那会梁赫谦还没出生。”
他没有同父母一起成长,阮念也猜不到原因,但他好像并不想说太多的样子,阮念也就不追问,房间没开灯,门半掩着,走廊上的浅光落进来。
阮念凑近他,踮起脚亲了他一下,“但你现在有家啦。”
梁西闻笑笑,尽管知道这是个事实,却也仍然,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心尖颤了颤。
他有家了。
-
这顿饭是林姨和廖芝做的,八菜一汤,还有小糕点和零食,是廖芝专程给阮念买的。
梁正卿也上了年纪,一直因为高血压心脏不太舒服,就这阵子还有点儿通风,饮食上一大堆需要注意的,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还是林姨给他单独准备的清淡饮食。
前阵子被梁赫谦一阵气,这会气色更不太好看了。
梁正卿讲究在这种正式的饭桌上要有礼仪,阮念还挺紧张的,也好在梁正卿一会就要上楼去,家庭医生来给他做针灸。
梁正卿走了,饭桌上才轻松点儿。
梁西闻夹了几块蒸鱼,用筷子细细的挑了鱼刺去掉了鱼皮,又加了一匙蒸鱼的汤汁,才将小碗推到了阮念面前,“去刺去皮了。”
阮念有点心软。
那会两人在西郊吃饭,梁西闻做了鱼汤,阮念没怎么动筷,梁西闻以为是她不爱吃鱼不好意思说,后来一问才知道。
她小时候被鱼刺卡过,然后她爸让她喝醋、吞馒头,结果鱼刺卡的更深了,迫不得已去了医院,这一折腾,阮念对鱼刺就有了阴影,她也不喜欢鱼皮,总觉得很腥。
于是后来梁西闻每次做鱼,都专程给她挑了刺去掉鱼皮。
就随口一句的话,他记在了心里并养成了习惯。
廖芝上楼去看着梁正卿吃药,阮念坐在梁西闻身边,看着正在厨房下水饺的林姨,她小声说,“你真好。”
梁西闻又给她剥一只皮皮虾,剥的干干净净放她碗里,“那不然怎么着,就这么一个得之不易的宝贝。”
阮念笑他,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梁西闻故作嫌弃,“擦嘴了么,亲我一脸油。”
阮念就伸手抽一张湿巾给他擦擦,“那我再亲一口再擦擦。”
这餐年夜饭也算吃的简单温馨。
饭后梁正卿在楼上,家庭医生给他针灸按摩。
廖芝准备了许多点心,预备着一会儿看春晚。
梁西闻上楼去跟爷爷说话。
客厅里也就剩了廖芝和阮念两个人,廖芝跟阮念闲聊着,讲得还是她妈季霜读书时的事儿,老太太说话特别有意思,阮念就想起那会梁西闻说的,说廖芝跟梁正卿吵架跟单口相声似的。
她无端笑起来,心里也想着难怪廖芝是外交学院口碑最好的教授,她聊天都风趣幽默,就别提讲课了。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一辆车驶了进来。
阮念和廖芝看了一眼,阮念没看清楚,廖芝看清楚了。
过了没几秒,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这大概是阮念第三次见到姜曼云。
第一次是周六的家宴,第二次是婚礼,这边是第三次了。
姜曼云今天穿的格外气质,内里一条酒红色的修身毛衣裙,外面搭着黑色的长款毛呢风衣,尖头细跟的高跟鞋,加之保养的极好,几近辨不出年龄。
阮念对她有种模糊的距离感——毕竟也是自己小时候常常在正剧电视剧上看到的面孔,见了真人,甚至跟她多了一层关系,阮念觉得很不真实。
“念念也在。”姜曼云说话依旧清淡柔和。
“念念,你去厨房烧壶水泡杯茶。”廖芝这借口有点生硬,像不难听出故意支开她的意味。
“诶好。”
阮念起身去厨房。
年夜饭时姜曼云并未出现,而现在饭后才来……多半儿是有什么话要说的。
阮念想起先前梁西闻的态度,好像对姜曼云始终算不上太好,她也不知这其中有什么样的裂隙。
姜曼云坐在廖芝对面的沙发上,轻轻抬手将长发掖在耳后,然后从自己的托特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递过去。
廖芝犹疑片刻接过来,唇动了动,好久没出声。
她似乎有些愕然,有点苍老的手微颤,然后慢慢拆开了文件袋,将那份薄薄的文件掀开来看。
“妈,这是我和斯玉的意思,”姜曼云说的温声细语,这么多年她从未在荧幕前再露面,人被时间岁月沉淀,格外的成熟和淡然,“这些事情我们都觉得,没必要继续保持这样了,西闻也成了家,我很感谢这些年您和爸对我好。我也知道爸至今都没原谅我。”
廖芝没有说话,翻页好像变成了慢动作,她有点儿艰难的看到了最后一页,“你和斯玉……早就定好了这些吗?”
“早在几年前就起草了,只是那会我们总想着没散就还是有个家,现在看看,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也快六十岁了,想放过自己了。西闻……他以前是我撑着的理由,但西闻的存在,也到底没能够挽留住我和斯玉的婚姻。”
姜曼云坐在廖芝对面,说完一抬头,表情稍稍凝固了些。
阮念在厨房里,也听的不太真切,不知道外面到底说了什么,水咕嘟咕嘟烧开了,阮念故意放慢了动作泡茶,磨蹭着端着出去。
然后就看到了——
梁西闻站在楼梯那儿,面色深谙而冷寂,眼里也没有任何情绪,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冷意。
显然,他好像听见了姜曼云刚才说的话。
“所以我对你来说是什么?”梁西闻站在楼梯那儿静静地看着姜曼云,“只是当初你为了维系婚姻的产物,而你早在许多年前发现我没有发挥我的作用,于是你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语调很平淡,像是用最冷静的口吻去叙述一个答案。
姜曼云坐在沙发上,一张清冷且极有气质的脸,有着与他相似的骨相。
她静静地看着梁西闻,也不为自己辩驳,也不解释什么。
好像隔阂了许多年之后,鸿沟早就变成了碎裂的山崖。
谁都跨不过去,谁也无法忽略。
阮念端着托盘僵硬的站在那。
廖芝眼眶有点儿红,最终还是她先开口,“西闻,送送你妈出去。”
梁西闻没说话,走到廖芝身边看了一眼那几份合同,而后稍稍抬眼看着姜曼云,唇角有点儿讥讽,难得的有了些锐利的棱角,冷漠、尖锐、拒人于千里之外。
“还等什么,今晚我帮你都解决好,”梁西闻说,“反正事情,很多年之前不就应该这样吗?”
姜曼云默不作声,她见惯了风浪和种种大场面,早就波澜不惊了,即便是心口刺痛,也仍然能够忍耐下去,极好的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姜曼云拎起了自己的手袋,像是与梁西闻如出一撤的冷与淡,无形之中的棱角刺进了心脏的深处,“是,西闻,这是妈妈能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
梁西闻拎起车钥匙,往窗外看了一眼,仍然是那辆熟悉的红旗车,静静地停在院子外。
梁西闻不着痕迹地冷笑了一声。
-
除夕夜的发展,谁都始料未及。
梁西闻和姜曼云出门了,走前给时霖打了电话。
客厅里只剩下了廖芝和阮念,林姨也不敢打扰,默默地去了露台浇花。
阮念这才走过来,将托盘慢慢放在客厅桌上。
廖芝坐在那儿,好像久久都没反应过来。
阮念看了一眼,那文件夹就大喇喇地放在那,实在是令人难以忽略。
离婚协议与婚后财产分割。
阮念心里坠了一下。
“念念,让你看笑话了,”廖芝好像一下就有些疲倦了,“这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家事。”
阮念摇摇头,坐在廖芝的身边,却又不知道如何宽慰。
廖芝叹了口气问她,“西闻是不是从没跟你开口说过?”
阮念点点头,“我也没问过他,有些话他不想讲就不用讲了,我不想他不开心。”
廖芝拍拍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我们一家人也不说两家话,你也是我的孙媳妇,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担心你们两个走不近,因为西闻他太冷淡了,冷淡到我看着他长大,都觉得他没有什么生气和温度。”
“为什么这么讲?”阮念其实也觉得自己不该窥探梁西闻曾经的生活,但有些话不讲,她又担心会成了埋在二人生活中不定时的炸弹和隐患。
廖芝也是愿意告诉她的。
“西闻的父母,曼云和斯玉……在西闻之前,有一个孩子,”廖芝视线都垂了下去,语气也有些沉重和难受,“但是那孩子生病了,是罕见的儿童急性白血病,才四五岁吧,当上幼儿园的年纪,曼云和斯玉带着他奔波医院,做各种检查,眼看着孩子因为化疗和三番五次的手术没了生气。”
阮念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心里有些惊诧。
“我大概还记得,二十一次化疗,六次并发手术,孩子才五岁,”廖芝说,“那会曼云一边带孩子看病,一边从片场两头跑,斯玉也全心守在孩子身边,但孩子到底最后没撑住,还是去世了,去世那天曼云往家赶,孩子一直说想见妈妈,但曼云的飞机延迟了半小时。孩子没见上他的最后一面。”
“……”
“也就是这个孩子去世后啊,斯玉和曼云的感情也就破裂了,曼云患了两年的抑郁,斯玉开始频繁的出差,我和正卿看不下去,曼云也觉得有个孩子才是维系婚姻的办法,于是他们两个人试着重新开始,也就是那会生下了西闻,但这段婚姻问题太大了,西闻两岁的时候,曼云开始不想在家做全职太太,想要去拍戏,我们都能理解,女明星过了那个年纪,戏路就不一样了,好像就是有一年吧……西闻发烧了,曼云没及时赶回来,斯玉就跟她大吵了一架,正卿也觉得是曼云的错,说家里条件不差,为什么非要去拍戏,正好也是那时,曼云接的戏角色尺度有些大,总是被八卦媒体调侃……两人也就从那时开始分居了,西闻就是我和正卿在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