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后去,正卿那年做了个胆囊手术,正好斯易和简珍没有孩子,想着反正都是一家人么,西闻就跟着他叔叔一家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或许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西闻又懂事儿,什么都不肯跟我们讲,再就是后来,简珍生了赫谦,她和斯易的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赫谦身上,西闻沉默懂事,高中就主动去住校了,后来就是去香港念书,去英国念书,”廖芝说到这儿就红了眼眶,“他从小到大,大概都没怎么体会过家的感觉。”
阮念忽而便想到了那天两人去津海的那天。
梁西闻始终都是照顾着她,在她面前永远都是自持而冷静,永远都是温和而谦逊,好像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
他说他不喜欢吵闹。
也不喜欢社交。
那时在阮念的心里,梁西闻就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也是个很孤寂、很孤寂的人。
也正是在那天,在她即将睡着的时候,好想听见了梁西闻压低的声音,像是掺杂着一些压抑和难过,像是小心翼翼地不敢让她知道。
——“念念,这是我第一次有这样的心动,好像不只是喜欢了,你不可以走了。”
——“念念,我想你像现在这样,一直在我身边,我有点不敢跟你说爱,念念……我只是有点,不能对你只是喜欢了。”
——“可以吗,不只是喜欢了,可以吗?”
那时阮念还以为是他情绪不好,从不敢深想别的。
只记得那天他的声音很低,藏着紧张,像是躲起来也不敢让她知道。
阮念又回想起这段婚姻的开始,梁西闻便主动跟她说了许多。
那是梁西闻第一次,拥有自己的家。
拥有一个属于他的家。
他想,假如阮念不爱他,他也想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丈夫,在这段婚姻里承担起属于他的责任和义务。
阮念心口绞痛,眼眶都有些发酸。
原来他总是习惯了自己忍耐下所有的情绪,不给任何人增添负担。
他不被父母选择,也从没得到过叔叔婶婶的关切和爱。
他像个多余的、可以被人随意遗弃的存在。
他从没体验过家是怎样的感觉。
他恰好在拥有这个念头的时候,遇上了阮念,恰是正好的心动,恰是正好的期待的与她见面,也恰好阮念给了他最真诚坦然的回应,他也会惶恐她是否会爱上他,于是尽心尽力地想要做到最好,想要认真的维系好这段属于他们的婚姻,维护好这个属于他们的小家。
也正是如此,他也慢慢喜欢上她的粘人,总是默许她手脚并用地缠在他身上。
原来,他也在被她需要。
廖芝后来上了楼。
阮念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心里绞痛酸涩难忍,她眼眶都有点儿酸,于是拿出手机给梁西闻打了通电话,那边却迟迟没有人接听。
阮念又拨了一遍,还是没人接听。
最后,她干脆给时霖打了电话。
时霖犹豫了好久。
阮念说,“我是他妻子。”
时霖仍然有些犹豫。
阮念说,“时霖,我想去陪陪他。”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清晨心动【晋江独发】
阮念找到地方, 还是时霖开车送她来的。
在有点儿边缘的市郊,像是一处无人居住的度假村的深处,有一个中式的小院子, 四处都是山林, 分外清净。
阮念心想,她自己是绝对不敢来这儿的——尽管度假村有保安巡逻。
时霖将车子停在了院子外,似乎看着这位有点儿冒冒失失的太太,最终还是开口说,“以往梁先生每次回国都带着十一到这儿住很久,通常手机也关机, 他自己在这住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才离开。”
“因为安静吗?”
“大概是吧。”
“他以前在国外也这样吗?”
“大概也是吧,梁先生那会喜欢去露营,去的地方也都偏远, 他从不带我的, ”时霖说, “我只是负责他工作和日常上的杂务而已。”
阮念点点头,正欲下车, 还是停顿了一秒,“我看你之前跟着他和姜阿姨一起走的,有发生什么吗?”
时霖摇摇头,“没有, 刚刚就是……姜女士要跟梁斯玉先生离婚了,需要当初之前律师做的公证,公证文件都在梁斯玉先生的办公室里,其中有一部分分割是涉及梁先生的。”
“然后呢?”
“然后就是……姜女士最近要移民了。”
阮念静默了几秒, 然后跟时霖道了谢。
时霖说, “太太, 要是太晚您也可以在这住的,房子里都有配套的设施,这是梁先生的房产。”
阮念点点头,只是心里想,除了西郊,哪儿还是家呢。
阮念拎着一袋子东西下车,轻轻推开门。
然后她就看到了,偌大而干枯的院子,院中有一处回廊桥,可惜并没有做水景,廊桥下堆积了不少的落叶。
萧瑟,干枯,冷冽,死寂。
梁西闻站在廊桥之上,依旧是黑色的长款毛呢大衣,颈间一条深色的围巾,他颀长的背影融于夜色,平添寂寥和寒远。
听见动静,梁西闻回身,然后就看到了阮念,他在看到她身影的那一瞬间,心口竟然猛地有些泛酸。
“怎么过来了?”梁西闻的声音有点哑。
阮念拎着一个大袋子朝他小跑过来,然后对他张开手说,“夫妻共患难呀,我怎么可能舍得扔下我的梁西闻呢。”
梁西闻还没反应过来,阮念就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冰凉,一看便知道在这儿站了好久。
阮念攥着他的手贴在脸上,“站多久了,你要冻感冒了我心疼的。”
梁西闻张张口,竟有些哑然,好似思维都凝固住了。
阮念拉着他进屋,这里也如一开始的西郊,空荡荡的,没点儿生气,只有角落里有一个狗窝。
阮念让他坐在沙发上,然后去开了壁灯,拉过了沙发上叠着的毯子盖在两人身上。
“带的什么?”梁西闻忽而觉得开口都有些艰难,好像不知如何面对她,嗓音都干涩起来。
“我买了炸鸡,一瓶橙汁,一瓶啤酒,”阮念靠在他身边,“我来陪你了。要是我们今晚回家呢,那就我开车带你回去,要是你想住这儿呢,我就陪你住在这,反正我舍不得你自己呆着。”
梁西闻静静地看着阮念,她拆开那罐易拉罐的啤酒递过来——梁西闻瞧着她的手,没来由地想到好久好久前,阮念给他的那枚易拉罐的戒指。
“念念,我不喝酒。”他声音有些哑,像是有些无措,竭力地让自己保持冷静,“有你就好了。”
“人生总得有点儿第一次,虽然我酒量也不好,但我体感吧,喝了酒好像很容易睡觉。”阮念把啤酒递给他,自己拧开了橙汁,然后跟他碰了一下,“当成我们每周的约会日好啦。”
梁西闻看着她,心中的酸涩竟如此难忍。
他拿着易拉罐,迟疑着尝了一口,味道很苦,一点都不好喝,但他也没太抵触,阮念有点儿期待的看着他,于是梁西闻又喝了一口。
阮念脱了鞋子,屈膝坐在他身边,下意识地靠近他的怀里,拿出一盒炸鸡抱在手里,沾了沾番茄酱跟他说话,“这儿也没电影可看,我就跟你讲一个我很喜欢的电影吧,这还是我初中的时候看的……我初中的时候特别喜欢看欧美小清新电影,有一部片子叫PS我爱你。”
梁西闻就坐在她的身边听她讲。
阮念说,“就是盖瑞即将去世了,但他很爱他的妻子霍莉,他怕自己的离世会让妻子难过崩溃,于是提前写好了信,去世后嘱托霍莉的妈妈每周送给她一封,这些信让霍莉重新面对生活,可霍莉依然陷在失去盖瑞的痛苦里,前面的五封信里,盖瑞让霍莉去酒吧,去旅游,去爱尔兰,原来盖瑞安排的这些都是他们彼此之间曾经发生过的经历,第六封信里是盖瑞回忆他们的曾经,直至第七封信,盖瑞说,绝望会翻篇,美好才会永存。”
梁西闻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讲完一部电影。
然后阮念将那盒炸鸡放在腿上,拉过了自己的包包,从里面变戏法似的抽出来一个信封,她慢慢拆开——
“梁西闻,以前都是你在睡前给我读诗,这次我怕忘词所以打了个草稿,以前关于婚姻的定义都是你告诉我的,我那时都不明白婚姻意味着什么,今天我们的婚姻即将跨入第三个月,我可能仍然对婚姻的了解浅薄而单纯,但我想,虽然我很多地方做的不如你更多,但我也会是你的避风港,也会一直坚定地站在你的身旁。电影里说,你不敢一个人进入满是人的屋子,知道他看着你,牵着你的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他一起,你是他的。所以梁西闻,”阮念拎着那张她斟酌了许久、怕忘记的信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别担心,我也是爱你的。”
梁西闻心口有些泛酸,却也有一种隐秘而温暖的涌动。
他坐在她的身边,好像有些深深地倦意,“念念。”
阮念披着毯子过去,放下了炸鸡坐在他腿上,结结实实地抱住他,用毯子将两人包裹起来。
梁西闻伸手抱住了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肩颈,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抱着她。
周围很是寂静,寂静到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
阮念换了个姿势,树袋熊一样坐在他的怀里,胸膛贴着他的怀抱。
相爱时,比起性,比起礼物,或许有时会更需要一个安心的、紧密的拥抱,或许更需要一些亲密的交谈,需要在昏暗的房间里一起看一场电影,一起坐在床上、坐在沙发上说说话,需要被爱人温柔地注视,哪怕什么都不说。
阮念哼哼着不着调的曲子,想起自己以前说过的某句话,又重复一遍,“我是一只不折不扣的小狗,每分钟都想亲你三千两百万次。”
梁西闻终于低低笑一声。
阮念依然抱着他一动不动,嘴里轻轻地哼哼。
“怎么不问我的?”梁西闻靠在沙发上,阮念靠在他怀里,好久,他低低地问了一句。
阮念说,“因为你想说就会告诉我呀,你说我就听着,我嘴可严了,我是你忠实的垃圾桶。”
梁西闻轻轻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浅淡的橙花香,干干净净的温柔。
“你知道么,我以前最羡慕的是谁?”梁西闻忽而开了口。
“谁呀?”
“我以前最羡慕的是梁赫谦,”梁西闻说,“永远都可以胡作非为,不用成为谁,永远被人爱着,叔叔和婶婶都很疼他。我就像那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备用品。”
“……”
“我从出生起,就是为了维系一段婚姻的纽带,姜曼云总希望我要做一个优秀的孩子,这样我爸会为了我回来,但我并没有维系住他们的婚姻,他们还是一样的分居,我爸从来都不回来,我妈只有过节的时候才回来看看,以前大院的孩子口直心快,说我爸妈早就离婚各自成家了,我其实听了甚至没有任何感觉,因为我甚至不记得我妈变成了什么样子,我爸又在哪个城市。”
“……”
“爷爷奶奶带着我,为了不给爷爷奶奶丢人,我总要事事做的最好才行。后来爷爷做手术,奶奶就让叔叔带我,可惜婶婶并不算喜欢我,爷爷说要懂事,我就懂事,不给叔叔婶婶添麻烦,后来赫谦出生,叔叔婶婶只能看得到赫谦,他们甚至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家、不知道我今年该是初中还是小学,”梁西闻闭着眼睛说,“甚至我的名字好像也有别人的影子。”
“……”
“我爸妈死去的那个儿子,我在家里看到过相片,他叫梁西赫,赫谦的赫,那时我妈希望我沿用这个名字,叫梁西鹤,仙鹤的鹤,那年我爷爷画了一幅画,仙鹤而立乘风起,脚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水墨瀑布松柏。爷爷怕我也生病,说仙鹤意味着永岁安康,但又觉得西鹤这个名字寓意不好,就修改了那副画,仙鹤背西,引颈闻朝日,所以给我改了名字叫梁西闻,爷爷说这个名字算过的。”
“……”
“我好像,总是那个,可以被丢弃的替代品,我知道爷爷也很喜欢那个仅仅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五年的孩子,你知道吗,我爷爷那儿的杂物间里,还有许许多多那个孩子的相片和礼物,我也知道我父母曾经又有多爱他,可这些爱从未分给我一分一毫。”
“……”
“那纹身……有一年我去露营,碰上了大雪封路出了车祸,右手那儿骨折留了一点疤痕,莫云裳说让我遮一遮,可我想了好久我都不知道用什么遮住,只少在那个片刻,我想到了爷爷也曾经跟我说,仙鹤意味着永岁安康,我却只能想到那个并不存在的人,我大概也只想告诉自己,我也不是他的替代品。”
“……”
“我不想做一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替代品,我以前真的很想,也被一个人坚定地选择……”
梁西闻只是抱着她,说的很是平静,他的声音很低很低,阮念的心里好像揉进了一把沙子,酸涩而粗粝,随着心脏的跳动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阮念抱着他,也不知道还能说怎样宽慰的话。
他好像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个人藏起寂寥,孤独的习惯着沉沉的夜晚。
阮念在他怀里抬起头,捉着他的手放在胸口,好像让他感受着她最本能的心跳。
“没遇见我的日子辛苦你啦,总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从现在起,我很郑重地宣布,”阮念将他的掌心按在胸口,认认真真地说,“你才不是随时可以被丢弃的替代品,我会永远坚定地选择你很简。从明天起,痛苦的事情就不做了,你才不是那个别人眼里工作狂性冷淡,你是阮念的丈夫,我们一步一个脚印地过好我们的生活。”
“……”
“不想做的事情就不做,不想见的人就不见,不努力也没关系。”阮念说,“累的话,也不要用完美丈夫的要求去要求自己……我的意思是,如果哪天工作很累,你可以不做饭,我煮泡面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