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你出去啊？”
赵珊珊见她下来，慌忙抬头，又险些打翻一盒化妆棉。
她这小助理去年才从学校里毕业，没什么工作经验，做事毛手毛脚，不过她早已习惯了。
“嗯……小宇出去了啊？”
钟晓音环顾大堂四周，忽然就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她口中的小宇，大名谷宇，是她雇的摄影师之一，今年才19岁，高中毕业没读大学，相机玩得好，出来混饭吃，她看着小孩儿工作挺努力上心的，就留下了，跟赵珊珊两个人一样，在她这店里包吃包住。
“谷宇他取景去了，明天有个客人约的夜景。”
赵珊珊说着话，钟晓音想起来了，明天确实有客人约了晚上的拍摄，夜景拍摄难度比白天要大，这种情况下，谷宇通常都会提前做好功课。
“哦，那我去找找他。”
钟晓音说着话，披了外套出门，她本意是打算出去找梁子岩的，话到嘴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改口了。
在她店铺这条街不远的巷子里，临水的白石桥头，她找到了正架着相机三脚架，取景选角度的谷宇。
水乡月夜下，一袭全黑卫衣牛仔裤的少年，正专心致志地拍摄。钟晓音也不得不承认，谷宇的确是个长得好看的小孩儿，怪不得来她店里拍照的许多小姐姐们都说，谷宇这孩子要是不去当明星，那太可惜了。
她觉着也是，老早之前她就盘算着寻个什么路子，给谷宇在剧组里找个小角色演演，总比在她这巴掌大的小店里当摄影师有前途。
“小宇。”她喊了一声。
少年仍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取景框，没反应。
她上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谷宇的目光缓缓从取景框上移开。
“姐……”
“怎么了？”察觉他神情有异，钟晓音凑上来看，心想这孩子莫不是大晚上的在拍鬼片吧？！
镜头里一桥之隔的对岸，一辆深棕色别克商务车停在岸边，她看着熟悉，想起那是梁子岩这次来南城租的车。
她将镜头的焦距调了调，再去看时，只见那开了一侧窗子的车内，驾驶和副驾驶位置的一男一女，正抱在一起拥吻。
梁子岩和他那小经纪人，安悦。
她的目光锁定在镜头前，良久没有动弹。
“姐，梁子岩他背叛你，我刚才拍下来了，明天就找营销号曝光他！”谷宇收起相机，愤愤地一把拉起她就要走。
钟晓音还在回眸去望桥的另一边，车内拥吻的男女。
梁子岩出轨她不是没有一丁点心理准备。程荃提醒过她的，也有零星粉丝拍到了梁子岩和安悦同框暧昧的照片。
车内的人似乎察觉到被偷拍了，副驾驶上染着浅棕色齐耳短发的安悦，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顷刻间六七个团队保安，分别从石桥后面、街坊巷里冲出来了，一下子就把钟晓音和谷宇围在了中间。
“拍着什么了？相机拿过来。”领头的保安伸手就要谷宇手里的相机。
“不！”谷宇这小孩年纪不大，性子倔强得很。
几个保安不由分说，伸手来抢，谷宇反应极快地拎着相机一路狂奔，身后的保安拔步便追，反倒没人管这里的钟晓音了。
钟晓音扭头看了看那辆别克商务车，她现在没工夫捉奸，因为她看见那几个保安追着谷宇跑进她店里了。
她转身就追了上去，梁子岩那辆棕色的商务车也缓缓地启动，远远地跟着。
等她跑回店里时，离着老远就听见里面东西翻到砸碎的声音，以及赵珊珊的尖叫。她一步跨进大门，看见整个大厅已然狼狈不堪。博古架倒了，上面的几款瓷器打碎了，衣架也翻在地上，十几件手工头饰散落在地，前台的一些相框摆设也打得稀烂。
赵珊珊正和那领头的保安争执不下，谷宇被三四个人按在地上，胳膊上脸上好几处擦伤和淤青，少年仍旧不服气地昂着头。其中一个保安正拎着抢来的相机出门，一把就将钟晓音给推开了。
“悦姐，照片删干净了。”保安拿着相机，向棕色商务车开着的窗口递了进去。
钟晓音也不是个吃素的，她冲上去一把拉开驾驶室的车门，伸手就打算抢过相机砸爆梁子岩的头。
时候已近午夜，这条号称南城最具文化气息的酒吧街，正是热闹的时候，越来越多的吃瓜群众跑来围观，纷纷议论着那家平日一向低调的古装影楼，今天怎么聚众打架斗殴了，听说是有人惹上了老板娘。
本就不宽敞的巷子刹那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色的宾利轿车沿着桥头开过来了，在人群的拥堵中，缓缓停在了写着“钟小楼”三个大字的牌匾底下。
随着后排深色的车窗缓缓开启，露出年轻而俊朗的男人完美无瑕的侧颜。
安誉穿了身运动范儿十足的深色卫衣，扣了顶纯黑渔夫帽，依旧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百亿集团大总裁的打扮。不过今天他没戴墨镜，露出了那双黑曜石般深邃而明澈的双眸，微微慵懒地向窗外的人群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了钟晓音身上。
副驾驶上一个身材微胖，面相宛若恭喜发财大掌柜般喜庆的中年男秘书，立刻下车来询问情况，梁子岩团队保安们也将谷宇放开，一块从砸得狼狈不堪的店里出来了。
梁子岩连忙从商务车上下来，垂首低头立在宾利后排的车窗前。
安誉一言不发地将手伸到窗外，梁子岩颇有眼力见儿地，把那早已删得空空如也的相机递上去了。
钟晓音目光从梁子岩和安誉脸上依次扫过，而后大大方方地来到宾利车前，笑着开口：
“安总，我是钟小楼的钟晓音，一不小心捉到了男朋友出轨，就顺手处理了点家事，实在抱歉打扰到您了，您看……”
说话间，她的目光落在安誉手里的相机上。
“安总，我，我……我不是她男朋友！”
原本小心翼翼立在车前的梁子岩一下子急了，避开了钟晓音的目光，仿佛也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才支支吾吾地补充了句：
“她是我的……私……私生粉！拿相机偷拍我……”
啥？私生粉？！
钟晓音气炸了。
她堂堂正正的一女朋友，怎么就成了私生粉了？！
还偷拍他？要不是他在车里和那狐狸精经纪人亲热，她能和谷宇偷拍他？！
渣男诬陷她是私生粉，这还得了？这下就算她满大街的喊自己是他女朋友，也会被当成求而不得的精神病私生粉吧？
她直接从地上抄起店门口的晾衣杆，就要往梁子岩脑袋上砸。
不过下一刻她忍住了，大脑飞快运转之后，下一秒她仍旧回到安誉车前，换上先前的笑语嫣然，不卑不亢：
“安总，您看可不可以把相机先还我？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不能没了吃饭的家伙。至于我男朋友……”
说到这，她特意扬眉看了一眼梁子岩，忽然改口笑称：
“至于我idol，他跟谁在车里亲热的事，反正我这相机里什么也没有，就算他告我是私生粉，这不也没有证据嘛……更何况，我这店被砸了，我的人受伤了，这经济损失过后还得找他团队赔偿，不过这是我俩的私人恩怨，跟您的剧组无关。”
安誉垂眸看了一眼手里的相机，又抬眸看向面前的女人，若有所思。
“您看要不然事儿闹大了，我往您这车前面一躺，谁都不体面……”钟晓音依旧笑靥如花。
安誉抬手就把相机递过去了，至于相机里面到底有没有内容，他压根儿没看。
“谢谢安总！”钟晓音连连道谢着接过相机，转手就递给谷宇，回眸间又看到安誉仍旧没有让司机开车离开的意思，她愣了愣，试探着问：
“要不……我给您磕一个？”
安誉扶额。
他的目光落在钟晓音那白皙纤长的指尖上，她的无名指上有一道口子，还微微沁着血，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拿那晾衣杆时，被上面的木刺划破了。
安誉向那位面相喜人的王秘书吩咐了句：
“带钟女士和这位……”两道清冽的目光在好几处伤的谷宇身上顿了顿，停留了一秒：
“……和这位先生去医院。”
王秘书笑容可掬地连连答应着，而后安誉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才让司机发动车子。
宾利的尾灯在车水马龙的夜幕里消失前，钟晓音听见了，安誉和电话另一头的人说的是：
“梁子岩的戏明天暂停。”
第3章
午夜，南城市中心医院急诊室里，钟晓音等着医生给谷宇处理伤口。她自己手指上的一道小划伤不严重，来时的路上已经拿个创可贴粘好了。
只是谷宇的脸上擦伤了好几块，胳膊也淤青了，她有点担忧：
“大夫，麻烦您给处理好点，可千万别留疤啊！”
想到谷宇那么精致帅气的一张小脸要是留疤了，那多可惜，她还打算送他去当明星呢。
“放心吧，不会的。”年轻温柔的女医生笑笑。
谷宇扭过脸来看向她，欲言又止。
谷宇是个性子偏冷，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孩，来她店里时间不长，却很是勤奋上进，平时下了班就往阁楼上自己的小卧室一窝，潜心钻研摄影，没什么娱乐，也不怎么外出社交，连被来店里拍写真的小姐姐们调戏了，也只是害羞地垂着头不接茬。
钟晓音也想不通这小孩儿明明可以靠脸吃饭，却偏要靠才华。
坐在急诊室里等候时候，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备注信息是“余哥”，是剧组里的制片人，她就是经由程荃介绍给这位余大制片，才能够进组谋了化妆师这么一个兼职。
制片人余途，那可是整个剧组里除了安誉之外的老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余哥。”她礼貌地接起电话。
“钟老板啊，那个……今晚的事儿，我听说了，等你回去啊，清点清点店里损失，看看需要多少钱来维修，这个钱剧组出。”
“不不不，余哥，这怎么行呢，这是梁子岩团队行为，这个钱我必须让他们出！”
电话里争论了一番，也没争出个所以然来，余大制片仍旧让钟晓音先盘点好店里的损失。
钟晓音有点过意不去，尽管梁子岩是剧组演员，但是砸了她的店，这个事跟剧组一毛钱关系都没有，明明就该让梁子岩个人赔钱！对了，她一会还要打电话，跟梁子岩正式提分手！
至于余大制片知道了今晚的事，还积极主动的要赔钱，是谁告诉他的呢？难不成是安誉？
要知道余途这个人，看起来年纪轻轻又挺讲义气，但实则抠门得很，剧组里每一分钱都精打细算，连个80块钱包日的金杯车，都舍不得多租一辆。
挂下余大制片的电话，正思索间，新的电话打进来了，是梁子岩，她特意出了急诊室，到走廊里才按下了接听。
“音音，对不起……”梁子岩的声音里透着懊恼，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接了句：
“我们……分手吧。”
啥？钟晓音愣住了，她还没提分手呢，他先提了！她这是被人给抢先甩了？！
梁子岩这个渣男，当小演员这几年不赚钱，吃她的、用她的、拿她开店的钱满足日常开销，到最后出轨了还有脸主动来跟她提分手？！
“好啊，分手！你还有其他要跟我说的么？”
她气得说话的声音大了点，把急诊室里包扎伤口的谷宇吓了一跳。
“音音，我心里……还是喜欢你的，我跟安悦在一起，是因为她是小安总安誉的堂姐，能帮我介绍影视资源，她跟小安总很熟的，她上过小安总那辆车，也有小安总的微信，还跟小安总一起吃过饭，我和她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工作……”
“真是堂姐啊？那以后安誉见了你，还得叫声姐夫呗？今晚的事闹这么大，怎么也没见姐弟俩谁下车打个招呼啊？”
钟晓音冷笑，安悦是安誉堂姐这个事，她压根儿就不信，尽管“安”这个姓其实还挺少见的。
从医院里出来，已是凌晨了，借着天边一弯残月的光芒，谷宇憋了一晚上的话，终于还是只说了一个字：
“姐……”
“走，回家。”
钟晓音扬起一个满分的明媚笑容，她知道谷宇想安慰她，不过她没事。只不过她的“钟小楼”被砸成这样，明天铁定是没法营业了，她盘算着给大家放几天假。
一楼大堂没开灯的角落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赵珊珊一个人披散着长发，蹲在墙角，整理着凌乱的碎片。
“姐，那个渣男……”赵珊珊一张圆嘟嘟的小脸，难过极了。
“我跟渣男分手了，睡觉睡觉，明儿再收拾，这几天放假，明天你们看店，我去剧组化妆。”
钟晓音一身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儿人一样，把小姑娘赶回楼上去了。
月光透过半敞的古香古色轩窗，倾洒进来，钟晓音独自在地板抱膝坐下，捡起一件件散落的物品，轻叹了口气，重又放下。
那里有几枚碎瓷片，是她从父亲家里拿来的古玩，收集古董是她家老爷子唯一的嗜好，虽然绝大多数是假的，但都很是别致好看。
她跟她家老爷子关系不怎么好，想必再回去搞这么几件假古董来摆着，不知道何年何月了。
她上高中那年母亲过世了，没过半年，老爷子带回来个未成年的女朋友，跟她同岁，让她叫妈……
胡思乱想间，新的微信消息发了进来，又是梁子岩，这次只有一句话：
“音音，前两天安悦在你那拍的古装写真，还能还给她么？……”
钟晓音气得差一点把手机摔了。
幸好她急中生智，放下好几千块钱的手机，捡起旁边散落一地的珠钗想砸，不过想想又放下了。那些珠钗都是她自己一点点手工制作的，她舍不得。
这座“钟小楼”都是她一寸一寸的心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