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眼前的安舅妈,和她印象里的大多数豪门太太,都不同。
一米七以上的身高,扎了个高马尾,五官虽然也端正漂亮,但决计算不得多么惊艳的美人,身材微胖,鼻梁上同样架了副眼镜,笑呵呵的十分平易近人,跟安舅舅站在一块,倒是有几分夫妻相。
钟晓音礼貌地问了好,随着安誉也叫了声舅舅、舅妈,紧接着便被这对夫妻热情地带上楼去了。
尤其是安舅妈,热络活泼的性子,上来就带着钟晓音挨个房间的参观,期间还给安誉展示了,他舅舅年前从缅甸淘回来的几个新物件。
聊天的时候钟晓音得知,安舅舅和舅妈是二十年前在缅甸认识的,那时候安舅舅不务正业,常年在缅甸一带赌石挑宝贝,认识了跟随父亲同去缅甸做生意的安舅妈。
两人一见钟情,人家安舅妈家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妥妥的千金大小姐,身世丝毫不输安舅舅。
参观到安舅舅书房时,钟晓音不由得眼前一亮,因为比起其它打理得干净整洁、又不失生活气息的房间,安舅舅的书房实在是生活气息过于浓厚了些。
成摞的书和文件,堆放在那张老爷式办公桌下的地板,桌子上的台式机电脑,配了五六把彩色炫光的机械键盘。身后的博古架上摆了各式各样的古玩藏品,有些摆不下了,就直接摆在地板的角落。
安舅妈看了一眼就不忍直视地埋怨:
“一个礼拜前说要请外甥和晓音姑娘来,我就让你收拾,你也不动,何止一个礼拜啊,这都多少年了,不,打从我认识你那天起,这屋子就这样。”
安舅舅也不争辩,乐呵呵地陪笑。
责怪完安舅舅,安舅妈又转回头来,不好意思地向钟晓音笑了笑:
“见笑了,他那些堆着宝贝的地方,不让家里的阿姨碰,他自己也邋遢又懒……”
“我这不是想给晓音姑娘展示一个最真实的自我嘛。”
安舅舅笑嘻嘻地接话,在家里更没了半分千亿集团大董事长的样子。
晚餐格外丰盛,除了各式各样的白酒啤酒和洋酒,以及高档西餐点心之外,还有钟晓音最爱的烤串和小龙虾。
她原以为是安誉特意交代了她平时爱吃这个呢,然而入座后,当她看着安舅妈也拿起一根烤串大吃特吃时,她才发觉着实是自己想多了。
豪门太太原来也爱吃烤串啊!
席间安舅舅的女儿回来了,小姑娘读小学四年级,梳着齐刘海的中长发,乖巧礼貌又懂事,吃了一小碗米饭,就乖乖地自己回房间写作业去了,也没有叫爸爸妈妈陪。
这顿饭钟晓音吃得十分轻松舒心,主要是安舅舅一家人都没有任何富豪家长辈的架子,两口子笑眯眯的,跟她小时候外婆家邻居的大姨和姨夫,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安舅妈,烤串小龙虾炫得飞起,酒到杯干那叫一个豪爽,以至于钟晓音这个酒场万年老手,都不由得多留心了几分,喝之前先偷瞄一眼瓶子上的度数。
尤其是听安誉聊起就在前不久,被他舅舅和舅妈一顿红酒放倒了之后。
钟晓音有点好奇,又有点期待,她还没见过安誉被放倒的样子呢。
席间聊得格外起劲,安舅舅是个小话痨,安舅妈虽然也是个活泼热情的性子,但酒桌上还真不多话,人家就一个字:
喝!
一顿大餐吃到半夜,期间由于安舅舅聊得太嗨,还随手给远在异国他乡的姐姐,也就是安誉的妈妈打了个视频,让钟晓音和安誉同框在视频里打了招呼,紧接着便把手机架在了桌上,看着大家吃饭。
对于钟晓音今天能来,安妈妈格外欢喜,还对桌上的佳肴进行了一番细致的点评,最后跟大家分享自己近日的行程:
来墨西哥看了一场期待已久的演唱会。
“音音啊,儿子啊,你们是不知道啊,墨西哥乐队可太燃了,主唱太帅了,场地足有好几万人吧,我头一次看规模这么大的演唱会呢!”
兴奋地跟大家分享了演唱会,安妈妈紧跟着幽幽地叹息:
“唉,儿子啊,都是妈妈不好,当初没有让你继续唱歌,刚才妈妈在看演唱会时候就想,如果当年支持了我儿子的梦想,儿子你是不是现在也会在好几万人的演唱会上唱歌呢?”
“要不,您现在支持我一下也不晚,我去开个演唱会?”安誉似笑非笑地问视频里的母亲。
许是没看出自己儿子开玩笑的神情,安妈妈居然连连点头说好,还要回来亲自帮忙筹备,急得安舅舅赶紧打断:
“不行不行不行!姐,你就心疼心疼你弟弟吧。”
这位安然集团大董事长,此刻宛若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哭丧着脸:
“咱家这集团,我外甥一天不在都没办法运转啊,你不能指望我啊,姐!你要是打算放松对我们俩的要求,要不姐你行行好,干脆好人做到底,放我回缅甸去?”
“那不行。”
安妈妈别看平日里游山玩水,一副少女心十足的样子,事关家族公司前程,她还是相当冷静的。
此刻这位冷静又理智的安家女总裁,在桌子上的视频另一头,一本正经地对自家弟弟说:
“我儿子可以做自己,你不可以。”
“嘿哟,姐,我怎么就不能做自己了呢?!我要做我自己……”
耍赖般磨磨叽叽地央求着,要不是亲眼所见,钟晓音打死也不相信,原来安然集团的大董事长私下里是这个画风。
安誉同样向自家舅舅投去一个鄙视的目光,随手把架子上的手机拿下来,跟自己老妈说了句:
“您接着回味您的演唱会吧,我们继续喝下一轮了,要不我们在这吃吃喝喝,把您摆这桌上也怪瘆人的。”
说完安誉就把视频挂了,钟晓音一口红酒差点呛着,心想她要是安誉的妈,这么说话她揍死他。
安誉今晚的确有点放飞自我,他的放飞不像是安舅舅那般变成小话痨,而是显得比平日里的冷言冷情,多了几分痞气。
至少,连自家老妈都怼的安誉,钟晓音是头一次见。
安誉今晚其实没喝多少酒,毕竟第一次带钟晓音来家里,他得照顾她。但刚才母亲在视频里的几句话,让他不由得又翻起了几段回忆,记忆的碎片仿佛映着这天花板下的水晶吊灯,一点一点融化在红酒的涟漪里,氤氲开来。
作者有话说:
小安总:带媳妇见家长。
第57章
安誉的记忆中,十年前出道前的那个夜晚,他和父亲吵了一架。
那时他还不叫安誉,他随父亲姓程。
当时他们包括梁子岩在内的二十余个练习生,在经过了三年的刻苦训练后,即将迎来七人的成团出道夜,安誉的票数和人气一直断层第一。
不过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有断断续续的消息,从练习生之间,以及从经纪人之中,传出的小道消息,说是出道名单已经拟好,那上面并没有安誉。
安誉起初是不信的,那时的他,依旧是个自信爆棚,甚至有那么一点狂妄的小孩。不过在诸多消息与谣言,从四面八方接踵而至的成团夜前一晚,他还是溜进了他父亲的办公室。
当时这家叫做千程传媒的经纪公司,由他父亲和黄千千共同拥有,三年前他签约到这里时,还不知道黄千千与他父亲的婚外情关系。
当然,这家公司的规模,在他父亲的诸多产业中委实不值一提,他父亲也是个大企业家族的少爷,这家经纪公司,只是他父亲开来给黄千千玩的,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那天晚上,他在父亲那气派十足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内部早已拟好的出道名单,那上面的七个成员,从人气第二名开始,的确没有他的名字。
时值入夜,门锁传来咔嗒震动声,他拿着那张名单,飞快地钻进办公桌底下,听见父亲的脚步声进来,一个人,还在接听着电话。
电话那一段似乎是父亲的律师,他知道那段时间他的父母在打离婚官司。由于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财务纠纷,大家族的离婚官司总是拖得很久。
他在办公桌底下呆了将近二十分钟,看到父亲打完了电话,对方忽然就朝着那办公桌下的方向低吼了一声:
“出来。”
原来从一开始就发现他了啊。
他也没再藏,而是气势丝毫不输地从办公桌下钻出来,啪地一声将那张出道名单拍在父亲桌上。
“为什么上面没有我?”
17岁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质问父亲,那个时候他的性子没有如今的沉静冷冽,却更多的是不可一世的野性与轻狂。
“把你黄阿姨得罪成那样,你还想出道?”
父亲坐在办公桌上翻阅着电脑里的文件,漫不经心地回答,作为那时拥有诸多产业的大企业家,名下一个最末流的经纪公司练习生出道的事,的确不怎么值得亲自留意。
哪怕这些练习生里有自己的儿子。
安誉愤然盯着自己的父亲,他的确得罪了这家公司的女老板,也就是他父亲的情人黄千千。
自从知道两个人有婚外情后,他做了许多全然不符合一个豪门小少爷身份的事:
比如将马术课上的马匹偷偷地牵出来,踢坏了他爸给黄千千新买的那辆法拉利小跑车;再比如用油画课的颜料,在黄千千的办公室门上画了个鬼画符;还有一次在公司的录音棚,他甚至用一碗泡面,朝着黄千千那新买的价值几十万的包包上,直接就淋下去了,气得黄千千哭着喊着给他爸打电话。
那时的安誉,无比狂妄,无比顽劣,身上没有多少豪门公子哥的贵气,却多了几分青春期叛逆少年的痞气。
尤其是自打发现他父亲与黄千千的婚外情后,种种恶劣行径,说是个坏小孩也不为过。
除此之外,他还多次偷拍了黄千千和父亲的亲密照片,如今那些照片都作为了他母亲在离婚案件中,财产分割的有利证据,一一摆在了公堂上。
他确实狠狠地得罪了黄千千。
“当初为什么要骗我签约你们这家公司?”
他小狼一般的凶狠目光,用力地盯着父亲。
“本来也没打算让你走演艺这条路,让你当个兴趣班玩玩的。”
父亲说得轻松极了,少年的梦想在这位百亿总裁的眼中,就像是这办公桌上的一缕熏香,一张便签,那么轻盈而不值一提。
“我各项数据都是第一。”倔强的小孩儿语气笃定的强调。
“那又怎么样?”父亲抬眸,这一晚上终于第一次正眼看着儿子,反问。
的确,那又能怎样,他队内人气最高,粉丝呼声最大,无论唱歌还是舞蹈能力,都出类拔萃,各项数据排名断层第一。可那又如何呢?在资本的面前,同样被玩弄得毫无翻身之力,即便他本身就是资本的儿子。
次日的组合成团夜,他的确没能出道,粉丝们有抗议,有质疑,和他一样有着许许多多的不甘心与意难平。
可那些终究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消磨,如同少年被碾碎在日月更迭与四季交替的梦想。
不久之后,他的母亲问他:
“还想要唱歌吗?如果还想,妈妈就去给你解约,咱们换一家经纪公司,一样可以在万人的演唱会上唱歌。”
高昂的解约金对于安妈妈这样财力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然而少年凝视着母亲的目光,隔了半晌,却缓缓摇了摇头。
“或者,想不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妈妈联系了英国、瑞士、美国、加拿大几个知名学府,你可以从中挑一个。”
这一次宛若困兽的少年沉默了更久,才抬起头,目光里是全然不属于这个年纪孩子的冷静与笃定。
“我不想唱歌了,我想去读书。”
后来,他去了英国读大学。
改了姓名,换了人生,慢慢地再也没有人记得当年那个舞台上的少年了,时而也会有粉丝想起,却再也得不到他的消息。
她们想,或许他也如同这世上大多数的年轻人,逐渐消磨在为生计奔走的日复一日中了。
那时的他,真的不想再唱歌了,尚未出道的年纪,就已然见证了人性的昏沉,堂而皇之的颠倒黑白,一手遮天的谎言与轻慢。
他没有梦想了,那个曾经有梦想的少年,在未满十八岁的那一年,就已经死了。
直到十年以后的如今,他成为了权势与财富顶端的人,已经有足够的能力随随便便投资一场演唱会,甚至一部电影。
可他再也没有涉足过音乐。
那曾经望尘莫及,如今却唾手可得的舞台,于他而言,像是被一场雨淋碎了的冰、被一阵风吹散了的蒲公英,亦如他自始至终匍匐着的尊严一样,统统被碾碎在了那个未满十八岁的夏天。
而今,坐在他舅舅与舅妈这三面环山的豪宅里,红酒美食的长桌前,钟晓音忽而抬起头,凝望了一会他高脚杯中轻轻摇曳的红酒,问:
“安誉,你还想唱歌么?”
这次他依然认真严肃地思量了好一会,才回答了两个字:
“不想。”
酒至夜半,思绪却一点一点清明,离开了舞台,却继承了家产,他可以随意斥资,指定任何一个明星,举办任何规模的演唱会。天下人都认为他赢了。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场少年时期关乎于梦想的豪赌,其实早在十年前的那个夏天,就已经输了。
钟小楼分店开业后的这些天,钟晓音一直在店里忙碌,她又雇了一名店长,盘算着过上个把月,等新店长熟悉了工作流程,她就将店铺全权委托给店长打理,自己回南城去。
转眼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她有很久没回南城了,有些想念赵姗姗和店里的其他伙伴们。
这些天安誉时常会来她的店里看看,比如会议间歇时,午休饭点,或是晚上下班后。小安总有好几栋办公写字楼,她的分店开起来后,似乎他在这栋楼的会议也明显变多了。
那天安誉来时,正赶上她店里忙,好几位在做妆发造型的顾客小姐姐,连她这个大掌柜都亲自动手了。
小姐姐们看见安誉,十分欢喜,虽然不知道这穿着风衣,格外有型的帅哥到底是店里的造型师还是模特,但谁不喜欢看美男呢?此刻已经有好几位穿着古装的小姐姐凑上前来,悄悄地问能不能合影。
钟晓音赶紧上来,拽着安誉就要上楼,不是她不愿意安誉跟漂亮的小姐姐拍照,而是她实在怕这位冷面冷言的二当家,要是一个拒绝,搞不好再把她客户给得罪了,那可得不偿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