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她要是如实说自己的店铺,租金每个月大几万,多半她姑姑们得立马让她给老爷子就地买房,就买在这皇城根儿底下,那她是真买不起。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唯一的一张五十元。她没有骗她们,她身上真的只有这五十块钱,即便是她的钟小楼店里,平时也不存放多少现金。
她三姑眼疾手快地,把这五十块钱一把抽走了,生怕晚了就没了似的,那个麻利劲儿,一点都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一向以对后辈严厉果决、连几个姐妹都要让她三分的钟家二姑,显然是不满意。对于曾经在钟老爷子住院时见过的安誉,也没多看一眼,多半是年纪大了记性差了,心里记着的仍旧是粱子岩。
“那谁,那小梁是当明星的,那么有钱,让他给你爹点钱!或者先把彩礼钱给了,不给不能跟他结婚!”
钟晓音一听笑了,当下半点也没含糊地一口答应:
“没问题啊,我爸有他的联系方式,你们直接找他就好了,至于能要到多少,就凭本事啦。”
她和梁子岩都分手多长时间了,还找人要彩礼?亏她姑姑们想得出来。
“对对,舅,赶紧给我妹夫打电话。”
钟家表哥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即怂恿他舅,还特意朝安誉眨巴了两下眼睛,扯出一个“逗你玩”般的坏笑。
钟家二姑、三姑不明所以,也上来跟着怂恿她们弟弟,给未来的女婿梁子岩打电话。钟老爷子磨磨蹭蹭地摸出手机,就是不敢打。
钟晓音也知道她家老爷子怂,别说她和梁子岩早分手了,哪怕是没分手,她老爷子也不好意思给人家打电话。当下她从容看向自家一众姑姑们,笑盈盈地表明立场:
“不过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彩礼是给我一个人的,毕竟嫁妆也是我这些年自己挣的。”
安誉刚才一直双手抱臂,斜倚着钟小楼牌匾底下的大理石柱观望,就在前几天,他刚答应了不插手她家的事,如今难得忍住了没插嘴。
不过此刻,长辈们都已经要找梁子岩要彩礼了,那能行吗?
他能忍吗?!
小安总连个招呼都没打就站出来了。
“彩礼我会给,不过给多少和你们无关,是给晓音一个人的。”
外表波澜不惊地说完这句话,他一扭头就对上了钟晓音微微诧异的目光,那双清丽如水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似乎也没在怪罪他多事。
于是,小安总不怕死地向着长辈们又加了句:
“还有,我叫安誉,是她现在的男朋友。”
第63章
对于钟晓音突然冒出来个身份不明的新男友这件事,钟家姑姑们开启了一系列的查户口式盘问。
从你姓啥、你叫啥,你是干啥的、到你家几口人几亩地几头牛等等,七嘴八舌地盘问了一圈。
毕竟安誉是个随便往哪一丢,都能在人群里出类拔萃的人,任哪位长辈见了,都忍不住夸上一句青年才俊,尤其他今天特意穿了正式的西装,模样一点也不输当明星的梁子岩。
当然,对上了自己女朋友一个警告的眼神,小安总很是识趣地见好就收,这里面的大部分问题都没有回答。
最后还是钟家大姑站出来了:
“要不这样吧,你们看音音也有新对象了,这马上就要成家了,咱们先回旅馆去吧。”
钟家大姑有70岁了,穿一身熨烫得板板正正的灰马甲、花衬衫、黑色笔直的长裤,烫过的半白头发。比起其他几个姐妹来,多了些许沉稳持重,不看眼角的皱纹,单是这份气质,怎么看也不像是个70岁的老人。
钟晓音也知道,她大姑年轻时,是几个姐妹当中最标致的,也是最受长辈们器重的,即便性格有些温吞,但在弟弟妹妹之中,说话也还算有分量。
“对对,咱先回旅店把车票订了。”
见自己老妈好不容易开口,钟家表哥也赶紧连声附和,可算是找到了一点突破口,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一众长辈们劝得动摇了。
钟晓音倚着钟小楼牌匾之下,刚才安誉靠过的那根大理石柱子,看着几位姑姑们众星拱月地,簇拥着她家老爷子,磨磨蹭蹭地要走,忽然间,她三姑一个微小的动作落,让她目光一顿。
“等等!”
她紧跟着上前,伸出右手摊开了掌心。
钟家三姑迟迟疑疑地从牛仔裤后面的口袋里,拿出半截断了的银项链,放在她手里,转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怪不得她找不着刚刚撕扯时,掉落的项链呢,敢情儿是被她三姑顺走了,不过她一点也不意外,这样的事她三姑也不是头一回干了。
她这项链虽不是什么名贵首饰,好歹也是个上千块钱的牌子货,她到南城的第二年给自己买的。
望向一行人朝公交车站远去的方向,安誉双手扶住自家女朋友的肩膀,将钟晓音的身子扳正,仿佛在都灵的街头向她告白那般,严肃开口:
“不许再让他们找梁子岩。”
钟晓音眨巴着那双清透明澈的大眼睛,想了一会,小声嘟囔:
“又不是啥好事……梁子岩不是挺适合当冤大头的么。”
“我才是你男朋友。”
安誉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强调。
钟晓音忽然伸出双手,突如其来地勾住他的脖颈,在这人来人往的广场之上,笑意盈盈地对上他的目光:
“行啊,我家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让他们都来找你这身价百亿的大老板,忙死你!”
“十分乐意。”
他带着戏谑与挑衅的神情,瞪了回去。
钟晓音撇了撇嘴,转身就要回店,被他一把揽了回去。
“下午有空么?”
“干嘛?”她狐疑地看向面前的男人,今天可是工作日。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小安总,在工作日的大白天里,坦坦荡荡地说了两个字:
“逛街。”
言罢还指了指她手里断了的项链:“给你买个新的。”
“不买。”
她毫不犹豫地将项链装进随身包包,结果下一秒就对上他凝眸浅笑的神情:
“你都说了吃穿用度蹭男朋友的,我不让它兑现一下那怎么行?”
钟晓音深吸了口气,她明明就是故意气她二姑的,她可没打算吃穿用度真的蹭他男朋友。
然而反抗无效,下午她还是被安誉拉着去逛街了。
原本说好的去买个新项链,然而事实上,衣服裙子包包首饰……买了一大堆,还每件都是国际一线大牌。
一年到头也难得逛一回商场的小安总杀疯了,凡是自家女朋友看了几眼的衣着首饰,通通让店员按尺码打包,还亲自参与搭配和建议。
钟晓音觉着,自家男朋友还是相当有眼光和见识的,给她挑的几套衣服和首饰,她都很喜欢,在时尚领域未来可期。
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在奢侈品商城闲逛的时候,她还特意在心里默默数算了一下,安誉今天给她买衣服花的钱,不过算了好一阵没算明白,她就放弃了。
她是个比较想得开的人,虽然花男朋友的钱这件事,让她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心理压力,不过转念一想,她男朋友最不缺的就是钱。
对安誉而言,给他省钱不如坦然接受他的心意更加令他开心,这么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只不过谁都没有留意的是,就在两个人手牵着手,和许许多多情侣一样,在这帝都东三环的繁华商城闲逛的时候,一位老熟人也在这里。
梁子岩新接了个二线洗发液的代言,这天刚好赶上品牌方在商场里做活动。
梁子岩虽然出道这么些年,一直不温不火,粉丝不多,但近来自从和安悦公开了恋情以后,走起痴情男主人设来,反倒圈了一小波粉。再加上他是idol出身,能唱能跳,在商场里这么一现身,还着实吸引了不少顾客围观。
不过钟晓音没看见梁子岩,她不是个爱凑热闹的人,安誉更不是。
她进商城时,梁子岩的表演已经结束,大老远地听见主持人的话筒里,传来最后一波优惠大酬宾的慷慨陈词时,她只远远地看了两眼,除了摩肩接踵的人群,什么也没看见,就跟安誉牵着手乘电梯上楼了。
反倒是梁子岩这边刚结束,一抬头的功夫,就看见了那对熟悉的身影,正并肩站上了电梯。
于是刚一收工的梁子岩,就让工作人员原地待命,帽子口罩遮得严严实实,只身一人跟了上去。
跟了大半个商城的距离,彼时钟晓音正在一家法国一线品牌店里试衣服。
淡紫色的喇叭袖连衣裙,安誉亲自动手,分别搭配了两顶米色与浅蓝色的帽子。研究了好一会,小安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现在理解女生们为什么喜欢给芭比娃娃搭配衣服了。
给自己漂亮的衣架子女朋友搭配衣服,他也十分享受。
然而这一切,被店门外那帽子口罩全副武装、目光冰冷而怨恨的男人看在眼里。
当晚,安誉的小跑车上,带了大大小小数十个衣袋满载而归。这还只是其中一部分,另一些高订制的限量款,要从各国品牌总部调货,过些天才能寄过来。
钟晓音跟安誉又在外面吃了饭,返回店里时已然不早,安誉将车上的几十个衣服袋子搬上了她二楼的小卧室,再磨磨蹭蹭地离开,已是午夜了。
钟晓音悠哉悠哉地卸妆洗澡,将衣服饰品美滋滋地挂满了衣柜。
忽然间,楼下传来“咔哒”一声,像是大门被什么金属物件撞了一下,在夜深人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钟晓音侧耳倾听了好一会儿,起身下楼去了。大堂里黑漆漆的,她没开灯,便摸着黑检查了一圈,没什么异样,店门也锁的好好的。
刚才那个动静,像是从门外传来,不过近年来国内各地治安环境都不错,这间钟小楼分店,又是开在商圈的写字楼广场上,24小时都有安保人员巡逻,她也不担心遇见什么梁上君子。
想当初她在南城时,虽然算不上夜不闭户,也差不了多少,一整条酒吧街上都是知根知底的商户,她那么一间拍写真的小工作室,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从来都不遭贼惦记。
因而在这方面,她向来心大得很。
哪怕是第二天上午,她的店长小姑娘早早地来上班时,告诉她发现大门外的电子锁坏了,她都没有特别留意,还跟小店长一块检查分析了电子锁坏掉的原因,以及立刻下单订购了个新的。
当天她格外忙碌,除了钟小楼的一些琐事外,还到楼上的安然地产见了安誉。
她今天去见安誉,不是为了谈情说爱,而是前几天就约好了的共事。
自打从意大利回来,小安总开启扩大商业版图的奋发图强模式,打算在国际时尚行业市场分一杯羹,想跟她联手创立个以中国传统元素为基础的服饰品牌,这些天已然开始着手张罗了,今天让她去公司,是与她一块商量公事的。
她素来赶早不赶晚,更何况今天见面的不仅仅是安誉,还包括了从安然集团总部调来的,一块参与创立新品牌的两三位副总,因而她特意提前到了半小时。
事实证明,她果然来早了,安誉还在约见上一波客人。她一进到安然集团顶层那大理石装点的豪华走廊,就看见王秘书满脸喜庆地跑前跑后、端茶倒水,连带着两三个她不怎么认识的员工,都礼貌有加、笑脸相迎地尊她一声老板娘。
她强烈怀疑安誉是不是在下属面前官宣了。
她在安誉办公室对面的会客厅等了一会,就看见有人从小安总的办公室里出来了,是一位中年男人,以及一个模样俊俏的十六七岁小男生。
男人她微微面熟,依稀记得是千程传媒的一位副总,专门负责艺人经纪的,而那个十六七岁的男生,即便第一次见,她也猜得出,必然是安誉那位要当练习生的弟弟了。
看样子合同是签完了,安誉的父亲如愿拿到了股份。
“小安总,那这周末我就安排车接皓皓来参加训练了。”
那位副总带着皓皓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脸上喜气洋洋。
“不用接,让我爸自己送就行。”
安誉难得地送出门来,站在走廊随口说话的时候,神情一如既往平淡极了。
“哥,我一定会努力训练的,做最早出道的那一批。”
十几岁的男孩子,总是对人生满怀希望,总是觉得前方还有梦想,眼睛里也还有光。
没有人能看到微微点头时的安誉,眼眸深处蕴藏的凌厉与阴冷。
他的热血已然凉透了,早在那个十七岁时的盛夏。
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出道。
安誉向来不是什么好人,甚至说是睚眦必报也不为过。对于这个私生子弟弟,他没有半分怜惜,一如狠心地对待当年的自己。
直到这一个男人和男孩走远了之后,钟晓音才从会客厅出来,靠在安誉办公室那半扇厚重的黑漆大门上,望着男孩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悠悠说了句:
“挺可爱的小孩,他知道自己是给老父亲挣退休金的么?”
“早晚会知道的。”安誉幽深冷静的目光里,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
钟晓音觉着有点可怜,不是可怜那个被当成工具人的孩子,而是有点可怜安誉。当一个人早早地就识破了名利场上的人性与虚无,在往后那些梦想消失、少年不再的日子里,又有什么可以拿来与自己和解?
“也不知道十年之后,还能不能看见这孩子在舞台上唱歌。”
倚着门框悠悠叹了口气,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他攥在了掌心,冰冰凉凉的,还带一丝余烬般的温热。
就如同他一贯冷血的性子里,最后那一分刻骨的温暖。
钟晓音知道,安誉的冷血,未到极致,他到底还是将这份合同签给了自家老父亲,算是给了父亲晚年一份生活保障。
尽管他这个人话不肯好好说,事也非要拧着做。
“十几年后他还在不在舞台上唱歌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已经十几个小时没见了。”
他悠悠开口,转瞬就将她带进办公室,一把揽进怀里,抱着坐在了自己双腿。
钟晓音吓了一跳,立刻想要跳下来,虽然他们如今是男女朋友关系了,但这大白天的,在人家办公室里卿卿我我那怎么行,更何况半个小时后,他们还约了人来这里开会。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