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眼——漠兮【完结】
时间:2023-03-17 12:33:35

  “那怎么办?”
  队长看了一眼同车跟来的三名队员,“我们这里有四个人,导航仪和卫星电话都是好的,你们能走的一共是三个人……”
  “我可以走!”胡金水撑着一条腿走过来,“哪怕走得慢,也能分四组。”
  “好吧。”队长点头,“那就两两分组,先在周围找找,按你们的描述,大概率是酒喝多了,晕在哪里自己都不知道……”
  “可是……”
  林寻白想提燕山月的酒量。
  萧侃从背后撞了他一下,径直走到队长面前,“那就赶紧出发吧,最后的脚印在前边一棵三叉树下。”
  林寻白眨眨眼,明白了。
  聪明还是萧老板聪明,要是提那些不合逻辑又神神叨叨的事,把救援队给吓跑了怎么办?
  搜救的方式和昨晚大致相同,不过白天风小视野好,再加上有装备,也有了人,效率大大提升。
  不知是救援队经验足,还是当真人多力量大。
  过了三叉树没多久,萧侃与队长的手台就响了,另一组队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人找到了!”
  萧侃心一提,对着手台大喊:“她怎么样了?”
  “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但晕着没醒,可能是酒后着凉,头很烫,发烧了。”这是陈恪的声音。
  “你们在哪?”
  手台那头,队员报出一个坐标点,队长看了一眼导航,“东南方向五百米。”
  “这么近?”她怔了一下。
  队长见怪不怪地笑了笑,“天黑看不清很正常,你们导航失灵,估计是鬼打墙了。”
  鬼打墙,又叫鬼遮眼。
  说的是人夜间在荒野行走时,会被身后的妖魔鬼怪蒙住双眼,分不清方向兜圈子,无论走多久,都会回到原地。
  说白了,也是鬼在逗人「玩」。
  萧侃默不作声,夜里黑咕隆咚,她的确看不清方向,路也是林寻白带的。
  五百米的距离疾步快跑,几分钟就到了,那是一处造型扭曲的小土丘,陈恪和队员两人搭手,正把燕山月从地上扶起来。
  昏迷中的人脸色惨白,唇无血色,身体却烫得要命,两只手上各有一块淤紫的伤痕,像是擦撞伤,衣服完好,鞋子丢了一只。
  光着的那只脚袜子破了,脚底是一层厚厚的血痂,像在粗粝的戈壁上摩擦了许久,沙土与鲜血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萧侃鼻头一酸,眼眶发胀。
  林寻白与胡金水也一前一后赶来,见到燕山月本人,大家的心都落了下来。
  “我就说小燕子福大命大不会有事,我可是拜了药师佛保她平安的!”胡金水双手合十,朝西边拜了拜。
  林寻白弯下腰,直接把燕山月背起来,大步往营地走去。
  朝阳从冷白的云层中涌了出来。
  只一刹那,金色的光芒就从地平线铺开,蓝灰的影如潮水褪去,快得仿佛黑夜不曾来过。
  “亏好人没跑远。”队长指了指赤红的天空,“这会太阳刚出来,气温还不热。要是发烧、中暑再加脱水,那真是神仙难救。”
  萧侃低头看了看,这片戈壁稀松平常,沙土比营地周围还更细些。
  “人没走远,脚底也会磨成这样吗?”她问。
  队长随口回道:“肯定是她自己瞎转圈绕的,人没事就行,快回去吧,你们的车还在坑里呢。”
  能够在罗布泊里有惊无险,无疑是极幸运的事。
  人只有在困境中才会分析琢磨,而好运就是好运,不需要任何理由。
  迈步前,萧侃下意识回望,那处小土丘上高下窄,像个锤子似的,在捶柄的下方,非常不显眼的地方。
  她伸手摸了一把。
  似乎想在这片蒙蒙沙海中发现点什么。
  是什么呢?
  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觉得那双凝视他们的眼睛,离她越来越近了。
  ——
  林寻白把燕山月送回营地的帐篷,萧侃给她灌下生理盐水。一来补充水分,二来排汗降温,接着又喂了一些葡萄糖,最后是处理外伤。
  消毒包扎不难,但燕山月脚底的伤有点重,萧侃用矿泉水冲洗了好几次,才把上面的污血洗掉,露出刀割似的伤痕。
  最长的两道足有半公分深,肉都翻了出来,细碎的沙子嵌入伤口的缝隙,只能用棉签硬生生擦出来。
  还好她暂时是晕着的。
  忙完这些,林寻白把萧侃叫出帐篷。
  “萧老板,有个事和你商量。”
  “是你的事,还是燕子的事?”她反问。
  人已经找回来了,她的思维自动跳回上一阶段。
  “呃……是我们的事。”他清了清嗓子,认真强调。
  “说。”
  “救援队刚把陆巡拉出坑了,他们的任务主要是送补给和维修车辆,弄完便要原路返回,我和胡导的意思是,眼下又多个伤员,大家也没心思看风景了,干脆出点钱,麻烦救援队把我们护送到罗中镇,什么彭公碑、野骆驼沟都不去了,镇上比南岸宿营地的条件好,还有一家卫生所,你最好也看看伤口要不要紧。”
  罗中镇即罗布泊镇,位于若羌和哈密的中点,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是十多年前新建的沙漠小镇。
  萧侃看过地图,从罗中镇去楼兰还更方便,这与他们原定的路线方向一致,只是加快了进程,点对点直接走。
  “好。”她一口答应,本来也不是为了观光旅游,何况这样对燕山月更好。
  意见统一,事就好办了。
  胡导和救援队谈好价格,由他们帮忙开车,匆忙收拾好东西,一行人快马加鞭,午后就到了罗中镇。
  说是一个镇,其实整个镇区的主体只有一栋三层建筑——罗布泊商贸城。
  方圆数百里皆是无人区,而这栋楼拥有全镇所有的饭店、宾馆、超市和汽车维修点。
  所以罗中镇既是中国辖区面积最大的一个镇,也是人口最少的一个镇。
  宾馆的住宿条件和汽车旅店差不多,出门在外没那么讲究,开好房间,第一件事是把颠簸了一路都没醒的燕山月安顿好,然后去卫生所叫医生。
  检查结果和之前的判断一致,夜间气温低,受了风寒,把人烧糊涂了,除了退烧针外,医生还给燕山月打了一针破伤风。
  胡金水和萧侃的伤势也没什么大碍,医生叮嘱她多喝水、多排毒。
  萧侃怕燕山月中途醒来见不着人,非是不肯离开,林寻白只得跟着胡金水他们去吃饭,再替她打包一份。
  五湖四海的旅客分散在仅有的几家小餐馆里,一桌饭菜,几瓶酒,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救援队队长与胡金水闲聊,发现两人竟是老乡。
  谈起这一路的怪事,胡金水潸然泪下,“导游真不好干,跑一趟,小命掉半条。”
  “救援也一样。”队长宽慰他,“其实你们运气不错,磕磕绊绊都没出大事,好比那条蛇,我猜十之八九是吐鲁fan花条蛇,毒性不大。要是遇上阿拉shan蝮蛇,那可是剁了手臂也来不及的。”
  这些话乍一听还挺治愈的。
  但胡金水受到的惊吓太大了。
  “每年那么多车队穿越罗布泊,别人屁事没有,我们还叫运气好?”
  “还有手台呢?”
  “还有血眼睛呢?”
  ……
  他难道不能做一个平淡无奇的导游,非得做刀尖舔血而大难不死的那一种吗?
  要是没带那些保平安的法器,他估计自己已经横尸荒野了。
  队长尴尬地咳了两声,赶忙转移话题,“你们不是要去楼兰吗?出门在外,玩得开心最重要。对了,还可以再去哈密转转,听一个朋友说,那边有大老板在开发项目,没准日后物价就高了……”
  不过这些话,胡金水是左耳进、右耳出。
  他只觉得,人类的悲喜一丁点都不相通。
 
 
第31章 菩提子
  part 31
  饭后,救援队留下两部功能正常的卫星电话和导航仪,便急忙返程了,押金是陈恪付的,林寻白本想客套一下,无奈余额不足。
  胡金水去隔壁超市买了一把剃须刀,说是霉运非两种,一种是天生命不好。
  而他们这两天遭遇的,属于在外面结了孽缘,得把胡子刮干净,斩断与霉运的连接。
  “那没胡子的呢?”林寻白哭笑不得。
  胡金水掏出一把剪刀,义正词严地说:“剪头发。”
  老虎屁股摸不得,林寻白可没胆子碰萧侃的头发,他决定把机会留给胡金水。
  三人回到二楼宾馆,无窗的走廊黑黢黢的,陈恪说了一句「终于可以洗澡了」,大家的情绪一下高涨起来,这真是两天来唯一一个让人高兴的消息。
  林寻白迫不及待将打包的烩面送给萧侃,房门敲开时,燕山月正巧睁开眼。
  “小燕子醒啦!”
  胡金水激动地吼了一嗓子,燕山月吓得把眼睛又闭上了。
  “燕子、燕子……”
  萧侃轻轻叫她,这才发现她居然全身都在颤抖。
  难道这也是发烧的症状?
  “她怎么了?”陈恪问。
  林寻白上前一步,仔细看了看,“像是惊吓过度的反应。”
  胡金水歉意地捂上嘴,萧侃却觉得不对劲,燕子性格内向不假。但胆子没那么小,要不然她不敢和胡金水配合,独自一人假装去上厕所。
  “燕老板。”林寻白俯下身子,低声安慰她,“别怕,你已经安全了,现在我们在罗中镇,这是一家旅馆的客房。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还真有几分心理咨询师的腔调。
  燕山月紧闭的双眼一点点松开,林寻白给萧侃使了个眼色,让她牵住燕山月的双手慢慢安抚。
  指尖的抖动稍稍平复后,他又问:“你还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燕山月刚刚松弛的双手一下子重新握紧。
  看来是惊吓过度没错了。
  不过源头不是胡金水的大嗓门,而是走失的一夜。
  别说她是个姑娘,哪怕是个壮汉孤身迷路在荒漠,也可能吓出毛病,这种心里创伤往往比发烧更难康复。
  “我……”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记得喝了酒,头很晕,去上厕所,走着走着找不到方向了……”
  “嗐。”胡金水从手指缝里发出嘀咕声,“我早说那酒度数高,喝多了上头。”
  燕山月继续说:“天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有个声音在背后叫我,我一回头,就遇到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
  林寻白不得不凑得更近,“遇到什么?”
  她抽出两根细白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双眼。
  “眼睛?”
  他看懂了姿势,却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遇到了没眼睛的盲尸。”
  气若游丝的一句话,震得整间屋子都摇摇欲坠。
  胡金水头皮一麻,死死抓住身旁的陈恪。
  林寻白也倒吸一口凉气。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燕山月禁不住再次颤栗,“他带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风一直吹,月亮、月亮在山谷中央……”
  惊吓过后的记忆支离破碎,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只记得无数雅丹从眼前飞速闪过,整个人像是在飞,又像是在滑行,脚底是钻心剜骨的痛,想停也停不下来。
  那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鬼影,五根手指如枯槁的藤枝,死死缠住她的手腕,不给她任何挣脱的机会。
  她大叫着,嘶喊着。
  鬼影转过头来,完完全全地转了过来。
  身子朝前,头朝后。
  一张勉强可以称之为脸的面孔上,有两个凹进去的深洞,血红色的,拳头大小,两个洞里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迸射出让人窒息的视线。
  他在看她!他好像看得见她!
  她当即吓晕了过去,再次睁眼时,夜空变成一道窄窄的沟渠,四周尽是黑色的山谷,月亮细得看不清轮廓,却照亮了她脚下郁郁葱葱的青草。
  那些草生得奇怪,只聚在一处,长得无比茂盛,仿佛地下蕴藏了什么宝藏,源源不断地给予养分。
  草丛中还有星星点点的蓝色火焰,触手冰凉,没有任何温度。
  她来不及思考沙漠中为什么会有青草,也来不及细想火焰为什么是冷的,因为那个鬼影已经在等她了。
  他笔直地站在前方,干枯的身体如同一棵细细的杨柳。
  阴风从山谷穿过,柳枝肆意飘动……
  萧侃屏住呼吸,两侧的太阳穴剧烈跳动,似乎有一只手在她的大脑反复揉捏,将她的思维与情绪碾成混乱的碎片。
  “他……他是谁?”
  这是她的第一发应。
  燕山月咬紧下唇,缓缓将手伸入怀中,隔了好一会,她拿出一只握紧的拳头。
  萧侃下意识摊开手掌。
  燕山月颤颤地松开手指。
  啪。
  一颗东西掉落在萧侃的掌心,小小的,圆圆的。
  淡黄的颜色,上面有两道纹理,中间是一个小点。
  像一只眯着的眼睛。
  啪、啪、啪……
  珠子还在掉落。
  最后全部聚拢在她的手掌中央。
  是五颗凤眼菩提。
  ——
  菩提二字,源自梵语budhi的音译,意思是「觉悟」。
  相传释迦牟尼佛是古印度迦毗罗卫国净饭王的太子,名叫乔达摩ꔷ悉达多,太子的生活锦衣玉食、奢华无忧。但他却有感于人生在世需经历生老病死诸多苦难,故舍弃王族生活,出家苦修,找寻解脱之法,后在伽倻山的一棵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而大彻大悟,最终悟道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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