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康乐应声,密室暗门处挂着的铃铛忽然响起!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格外清脆…
“有人来了。”
这处铃铛的机关连着景福宫主殿门前挂着的灯笼,殿门一拉一推,铃声响起以作警示。
明丹姝起身,嘱咐康乐走假山甬路离开,自己则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台阶打开暗门…回手将大氅仍在密室里,只穿着寝衣回去。
“这丫头怎么如此贪睡!” 黄卉推开殿门,见丹草睡得极熟,伸手将其推醒,又到内室唤人。
层层叠叠的帷幔之下,床板无声无息阖上,明丹姝佯作酣睡躺在床上…
“主子…” 黄卉身后跟着山姜,轻声细语唤道:“主子醒醒…”
“怎么了?” 床上的人睡眼惺忪,问道。
“钟粹宫出事了!” 事情紧要,黄卉先服侍她下床更衣,动作麻利便提她簪发边说:“宁妃娘娘小产了,皇后娘娘方才差人来请主子。”
作者有话说:
周日休息,周一见哦!
第43章 脱力
东西六宫多居东北, 唯宁妃的钟粹宫在御花园南端,遗世独立,眼前云卷云舒, 却不沾雷雨分毫。
朗月夜里, 月光如水一般,静静泻入薄薄轻雾浮起的春日荷塘里,往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惊散酣眠。
明丹姝带着丹草和黄卉往钟粹宫步履匆匆,全副心思都落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上,走过御花园的石桥时不小心绊了个趔趄…
“主子小心。” 眼疾手快,黄卉扶住她。
“皇后派人来时, 说了什么?” 宁妃小产,皇后作为六宫之主前去探望是正理,却没有非要请她不可的理由。
除非…有人将脏水泼到了她身上。
方鹤鸣过去是明家的门生, 如今立场未定, 宁妃是太后看重提携之人…
始作俑者在这时动手, 是笃定皇上不在宫里,一石二鸟既弄掉宁妃肚子里的孩子, 又除了她…是皇后吗?
“是皇后娘娘身边的许嬷嬷前来传话,神色上并看不出什么异常。” 黄卉半辈子在宫里当差,后宫纷争层出不穷的手断见得只多不少,当然明白此番来者不善。
“要奴婢去请太后吗?”
“等会你留在外面, 见机行事。” 非性命攸关,太后不会当着众人的面维护她,贸然将人请来反倒惹人怀疑。
顿了顿,余光看向身后…“丹草随本宫进去。”
走近钟粹宫, 远远便看到个身量不及门环高的小人儿站在灯笼下面不住张望着…
见她过来快步走起, 临近时又小大人似的压着步子, 面无表情仰头问道:“是你做的吗?”
明丹姝揉了揉祁理的头顶,笑眯眯蹲身在他跟前:“担心我了?”
民间孩子在他这个岁数正是在双亲膝下撒娇着呢,宋氏早逝,他早早学会审时度势,可到底是个孩子。谁对他好,几分真心假意,心思敏感着呢!
祁理别扭着,幼嫩的小脸儿上尴尬一闪而过,瘪了瘪嘴:“…你小心。”
一屋子女人凑在一起,能有什么好事?
“知道啦!” 明丹姝眉眼弯弯地捏了捏他的脸蛋,啧…还是瘦了些…
将斗篷后面的帽兜替他戴上,回身与人嘱咐道:“黄卉,看顾好二皇子。”
祁理看着她一点惧意也无大步流星踏进钟粹宫大门,小脸皱成一团,也不知她听懂了没…
他从小长在太后身边,自记事起耳濡目染的都是前朝后宫的明争暗斗,对危险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直觉。
那女人没心没肺的样子,父皇到底为什么觉得她能护住自己啊?
“…笨蛋。” 祁理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嘴硬心软,与黄卉道:“你去寿康宫将太后请来。”
她怎么不知道给自己找个靠山呢?到底是谁在保护谁啊?
“喏。” 黄卉也觉得讶异,不只是这二人真有母子缘份,还是为着旁的缘故得了他的青眼。
阴冷乖戾的二殿下,从来只听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话,却对主子一见如故。
踏进钟粹宫,迎面碰上霜露端过盛着血水的铜盆,明丹姝面上的笑意落幕,停住脚步闭目凝神…
自明家满门抄斩后,她每次见到鲜血,都会下意识想到菜市口烈日下成片成片灼人的红。
深吸一口气,稳住因悚栗而发汗颤抖着的身体,迈进灯火通明的主殿:“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见过仪贵妃娘娘。”
“来人,给本宫按住这个毒妇!” 未等她站起,仪贵妃一声令下,便有宫人钳住她的肩膀将她按住,膝盖狠狠磕在地面。
“贵妃娘娘这是唱得哪一出?” 明丹姝漫不经心揉了揉膝盖,好整以暇问道。
后宫里不会有永远的盟友,当日为惠婉仪、为皇后她二人拉在同一阵线,可如今,但凡一方露出半点弱势把柄,昔日盟友便会立刻掉转剑锋。
没有例外,反之亦然,因为大齐的君主只能是一人,最终的胜利不能分享。
在这等拜高踩低的地方,一旦露了颓势,只会让人愈发肆无忌惮地啖骨食肉。
“还是说…” 美眸流转,轻笑:“这后宫,已由贵妃娘娘当家了?”
“来人,将证据呈上来。” 皇后明知明丹姝此时顾左右而言他,是在故意挑拨,抬眼见四下宫人来来往往,抢过贵妃的话头。
下午正想着要寻了什么由头,趁着皇上不在宫中发落了明丹姝,她便自己送上门来。
凭她今日说什么,也要把这罪名坐实…
文杏看了贵妃一眼,垂头上前将手中的红色锦盒放在瑜昭容跟前,打开,里面是中午她让丹草送来的药材。
“你还有什么话说?”
“嫔妾出身卑贱,可常理却还是知道的。” 明丹姝坦然自若,玉指捻起锦盒里的一簇红花,柳眉微颦失笑着摇了摇头:“二位娘娘以为,嫔妾会蠢到这般敲锣打鼓地下毒?”
她还以为是多高明的局面,甭管始作俑者是谁,这伎俩也太简陋了些。
或许,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要个师出有名,趁皇上不在处理了她?
“皇后娘娘。” 德妃牵着嘉阳公主从内室走出来,面容沉静,不疾不徐:“稍安勿躁,臣妾来替宁妃妹妹传个话。”
“嘉阳给母后请安。” 公主显然是受了惊,眼睛哭得桃儿一般,嗓音还带着喑哑:“是嘉阳的错…害了母妃。”
“怎么回事?” 皇后不明就里,看向德妃。
“嘉阳将方才与你母妃说过的来龙去脉,再与皇后娘娘说一次可好?” 德妃显然是不愿意搅进来,和颜悦色让公主重述一遍事情经过。
“是瑭哥哥…在上书房,他送了嘉阳一盒饼饵。” 嘉阳公主说话时怯生生看了一眼在旁面露惊愕的贵妃,像是吓到了似的,抽抽噎噎言辞却很是清晰利落:“母妃吃了饼饵,才…才…”
嘉阳公主比大皇子祁瑭小不了多少,偶尔也会到上书房去听先生授课习字。
“贵妃?” 皇后转头等着仪贵妃回话。
不管是仪贵妃,还是明丹姝,哪个跌下来,她都乐见其成。
“公主不过是个小孩子,受了惊说错话也是有的。” 贵妃对这事云里雾里,她的确是日日都会给瑭儿带些吃食到书房…
但她便是想动手除了宁妃肚子里的那块肉,也断不会将瑭儿牵扯进来!
何况方鹤鸣还在西北,也不是对宁妃出手的好时候。
“嘉阳没有…” 公主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咬死是饼饵有问题。十分机灵地与皇后道:“母妃就是吃了嘉阳带回来的饼饵才会腹痛的!”
“既如此,召太医来验吧。” 皇后顺势而为。
“臣孙景、张木,给皇后娘娘请安。 ” 两位太医原本就在侧殿替宁妃煎药,不过说话间便来了。
“你二人看看,这盒饼饵可有不妥。” 德妃将嘉阳手里抱着的饼饵递给孙景。
张太医打开食盒,将饼饵碾碎,又浸在温水中使其气味挥发,以银针试毒、闻过后又捻起碎物尝过,二人交换意见确认无误后回禀:“启禀皇后娘娘,这饼饵中有牛膝、黄芪两味草药。”
“这二味中药补气补血,于常人有助益,但对胎气不稳的孕妇来说,会致胎动而不牢固。”
仪贵妃眉头紧锁,哭笑不得。这些日子瑭儿读书辛苦,她特地寻了药膳的方子,黄芪、牛膝都是补气活血的好药材…却不想宁妃竟会小产?
“贵妃娘娘贼喊捉贼,险些冤死了臣妾。” 明丹姝起身坐在皇后下首,顺水推舟。
话虽如此,可贵妃也不会蠢到用这般漏洞百出的法子对宁妃出手,余光瞥见嘉阳…忽然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
“人证物证俱在…” 皇后也打心眼里觉得这事怪异,这事…简单顺利得不可思议。
“太后驾到!” 未等皇后下结论,太后带着琼芝姑姑进了主殿。面色冷凝,先是进去内室看了宁妃,出来听皇后说了前因后果。
“贵妃教子不利,禁足七日,抄经自省。” 太后罚得不轻不重,扫了一眼皇后,开口:“宫务…由德妃暂理。”
仪贵妃还未想明白饼饵是如何跑到了宁妃的肚子里,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事情闹大再牵扯到大皇子。
更不敢顶着太后的怒气张嘴分辨,只好憋憋屈屈应下:“臣妾知罪。”
“都散了吧。” 三言两语便将事情盖棺定论,太后脸色也不好,转身要离开时却被人叫住。
“皇祖母…” 嘉阳公主瘪着嘴泫然欲泣,眼泪汪汪。
“琼芝,带嘉阳回寿康宫。”
这风波来得快去得也快,众人心里各自打着疙瘩,感觉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无处着力。
众人散后,明丹姝借口头疼,让丹草去太医院取药,自己则带着黄卉不紧不慢顺着宫墙夜灯走动…
“瑜主子…” 钟粹宫后门打开,霜露探身出来轻声喊住她。“主子有请,劳烦瑜昭容随奴婢走一趟。”
明丹姝随她进了内室,扑面而来的血腥味似乎还带着膻热沉闷的气息,宁妃披着大氅站在窗前,任夜风打着…
“姐姐怎么…” 明丹姝话说了一半,见她转过头来不由怔住。
宁妃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行动自如又在窗前吹着冷风,哪里像是刚刚小产过的虚弱模样。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太后
“妹妹坐吧。” 宁妃探身阖上窗户, 示意霜露去外面守着,斟了盏热茶给她。
明丹姝知道她定有缘故要与自己说,也不催促, 接过茶盏。“姐姐身子可好?”
“劳妹妹挂心。” 宁妃面上一闪而过伤情, 但情绪却十分平稳,开门见山道:“我生嘉阳时伤了身子,这胎原本便不甚稳妥,小心翼翼在床上躺了这么些日子还是没留住。”
“这孩子是三日前走的,太后说过些时候伺机再将消息放出来,可我左思右想, 到底还是忤逆了她的意思。”
她娓娓道来,面上是与素日直爽明朗不同的沉静温婉,饮下热茶揉了揉心口:“她带走嘉阳, 是对我的警告。”
“姐姐安排今日这一场, 是为了…”明丹姝一直觉得太后对宁妃有着非比寻常的倚重信任, 此中缘由若只是为了方鹤鸣曾是明家过去的门生,未免太轻佻草率。
听她话中有话, 便抬手又将热茶斟满,静静等着下文。
“妹妹可知,明太傅分明不曾做过私吞军饷之事,为何铁证如山连先皇和皇上两任君主都查不出漏洞?”
宁妃垂眸避开明丹姝的陡然锐利的眼神, 她一直担惊受怕,想着什么时候这事会真相大白,不曾想今日会是自己主动宣之于口。
“因为私吞军饷的罪名,并非空穴来风。” 明丹姝与祁钰这些日在密室里详阅五年前的案情证据, 若非他二人笃信父亲品性, 面对天衣无缝的证据怕是也要动摇了。
“是有人将事情做实, 套在了明家头上。”
方鹤鸣能从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举子,二十年不到便位至礼部侍郎,明家作为伯乐的影响提携举足轻重。
父亲对自己一力提携入朝的得意门生,自然相用不疑,方鹤鸣这等心腹若是生了异心被刺明家,有铁证如山也不奇怪了。
“妹妹觉得,太后待皇上如何?” 宁妃话锋一转,忽然问道。
“仁尽义至,亲生母子不过如此。” 明丹姝平心而论,祁钰能从外祖谋反的失势太子,打败占尽优势的丰王,力挽狂澜走到今日,太后的教诲扶持居功甚伟。
幼子早丧,太后当年只有扶持祁钰登基一条路可走,这本是一桩合从连衡的买卖。但她却做得极好,于理于情都无可指摘,祁钰俨然将其视若亲母尽孝。
宁妃颔首,太后扶其于微时,功成身退不贪权柄,待皇上之心满朝文武皆是见证,谁也难说出半分不是。
“那妹妹觉得,与丰王相比,东宫当年胜算几何?”
“不足五成。” 明丹姝虽未亲历当年夺嫡风波,可从父亲的只言片语和近年来外祖所叙得知,先皇在郑国公府覆灭后都要看门阀士族的脸色,何况东宫。
郑穷在西北高枕无忧,与江南四大家族关系和睦。虽将女儿嫁进了东宫,却并不为太子出力,似乎只是为日后拴了根保险绳。
河阳刘氏退朝,太子在朝可以倚靠的只有明家和骠骑将军府的京畿兵马。明家门生故吏甚多,但却多数官位不显,有影响力却不足成事。
反观丰王,在江南有佟伯庸麾下二十万精兵良将虎视眈眈,朝中要职多数出自徐、季、佟、吴四家门客,唯徐鸿马首是瞻,后宫有丽贵妃风头无两,可算是占尽了天时人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