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成。” 祁钰实话实说,但若不趁此机会将郑穷留在京里,放虎归山回了西北抑或与佟伯庸合流,便会成为来日大患。
平心而论,他对郑穷十分只知七八,只是逼到这份上,再一味求稳只是徒给对方准备布置的机会,剩下两三分,只得靠冒风险、出奇兵。
话锋一转,若有所思:“丹姝觉得,吴非易此人如何?”
“臣妾对吴非易了解不多,当日殿试匆匆一瞥罢了。”
明丹姝中规中矩回话,表现得对吴家内务一无所知。
“想他探花之才,若能为皇上所用,自然会是一位干将。”
“厚积而薄发,兵不血刃夺了掌家之权,自然并非善类。”
那日殿前,自明丹姝出面后,他的目光不曾自明丹姝身上移开,自然没有错过吴非易见到她时,在大庭广众下难以掩饰的惊喜…
过去这些日子,他派人暗访,甚至向徐知儒打听她是否与吴非易有过故交之谊,一无所获,可那样的神情却自始自终盘桓在他脑海。
“只是…与吴家家主之位相比,探花这个虚衔不值一提。他殿试后收网…实在是有些耐人寻味。”
“人各有志,若吴家能在这位新家主的带领下,收归正途,也是件好事。” 明丹姝说得轻飘飘,显然是场面话。
迟疑片刻,还是问道:“皇上觉得…此人有何不妥?”
“没什么。” 祁钰不愿意再深究,回避任何明丹姝可能有私心或有事隐瞒与他的可能,眼神却一瞬不落地跟着她:“朕只是觉得…吴家、徐家的年轻一代,都是可塑之才。”
外面忽然想起频繁紧密的马蹄走动声音,她与祁钰四目相对,缓了缓…
“皇上是愿意松口答应康乐和徐家的婚事了?”
不答反问:“你觉得徐知儒如何?”
“臣妾从未见过徐家大公子,遑论评价。”
明丹姝装作不知道徐知儒是她同母异父的哥哥,尽可能地减少日后其余怀疑她内外勾结,对明家鸟尽弓藏的危险。
“丹姝…” 祁钰不喜欢她狡黠地言辞闪烁,却按耐不住疑心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
顿了顿…“你与朕的赌约又要如何算?“
有言在先,若吴非易是今科状元,她便将程青山的身世直言相告;若程青山成了今科状元,祁钰便要允了康乐的婚事。
“既然他二人都没能拔得头筹,赌约自然作废了。” 她眼眸清亮,既不见看待情郎的旖旎缠绵,也不存在暗沉躲闪。
“但…皇上想知道什么,可以问臣妾。”
“康乐去了哪里?” 祁钰略过程青山的身世问题,却明知故问康乐的下落。
“瓦寨。” 康乐离京月余而不见下落,皇室暗卫明察暗访统统被瓦寨挡了下来,终于忍不住了。
莞尔,反问:“阿臻去了哪里?”
“鹤疆王庭。” 祁钰余光扫了眼马车外骑行伴驾的梁济,声音抬高,心不在焉与她:“你不信朕?”
“臣妾听说鹤疆公主不日将入京和亲,皇上派阿臻去迎亲,又将臣妾的脸面放在哪里?”
她突然发了狠,喊住外面驾车的奴才停下,愠怒和委屈皆有之,竟摔了帘子离开。
“臣妾告退!”
“哟!瑜主子!奴才该死!” 梁济叫停队伍整顿休息,迎面撞上了明丹姝,将手里的热茶洒了她一身。
“混账!” 她秀目圆瞪,头一次对梁济发起怒来,大庭广众之下疾言厉色呵斥,半分脸面也未留…
众人留心听着看着,腹诽这瑜昭仪真是名不虚传的恃宠生骄,又蠢钝无知,竟当众给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下脸子!
作者有话说:
第78章 捕蝉
“姐姐慢些!等等我!”吴秋乐一直留意着圣驾的动静, 到了围场,看明丹姝也不理会皇上直奔营帐,提起裙子小跑着追了上去。
“妹妹有事吗?” 粉面薄怒未消, 大庭广众之下争风吃醋半点不收敛着。
“姐姐真是令人羡慕…” 吴秋乐此言倒是发自肺腑, 宫里最难得的,不外乎“随心”两个字。
入宫以前,她也是踌躇满志,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貌家世,盛宠加身是迟早的事。可接二连三几盆冷水浇得她透心凉,才开始正视起明丹姝这份本事来。
“普天之下, 敢这样给皇上脸色瞧的,只姐姐一人了。”
“有什么用!本宫可听说了,鹤疆国那位和亲公主是个能征善战的将军, 这样的厉害人物过来, 咱们不如自个儿收拾收拾搬到冷宫去。”
吴秋乐见素来沉稳镇定的她动了真怒, 觉得既意外,又好像情理之中。毕竟…明丹姝言辞里从来都不遮掩对皇上的志在必得, 破落的家世,唯一能倚仗的不过盛宠,现下着急了也不奇怪。
“姐姐急什么,外来的和尚才不见得好念经, 到时一并收拾了就是。”
“皇上好弓马,指不定她怎么得圣心呢!” 明丹姝俨然气急败坏,口无遮拦:“还收拾…皇上让阿臻去接她!这不是在警告我又是什么!”
“阿臻?” 吴秋乐通过线人传递的消息,只知道明继臻没死, 却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装作一无所知, 试探道:“是明继臻吗?他竟没有死?接南墨…难道他在军中?”
如果明继臻真在军中, 许多事…就不能徐徐图之了,要趁着明家没翻案前,斩草除根!
“妹妹听岔了罢…” 她回过神来,脸上一瞬间血色尽失。
不再多言,强颜欢笑:“本宫…有些头疼,不便再陪妹妹了。”
这副神态,俨然肯定了吴秋乐的猜测。一时间心中凛然警铃大作,明继臻竟然在军中!皇上…皇上一定是默许甚至亲自安插的…剑指何处昭然若揭!更让人心惊的是,这么多年竟瞒得密不透风!
徐家,真是废物!
原本世家都以为,兵权三分…佟、郑分掌南北,京中的骠骑将军府则为太后马首是瞻,可如今看来…似乎不尽然。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皇上对军队的掌握,比想象得更严密。
“姐姐…” 吴秋乐找她本想再挑拨几句,让那位鹤疆公主与她鹬蚌相争,不曾想竟误打误撞牵连出这样的秘密,还想再打探几句,又怕打草惊蛇,脸上神色也不自然。
“妹妹回罢!” 她甩手便走,慌里惶急却没留意袖中的一块半手大小的牌子掉了出来…
“明…” 吴秋乐见她无知无觉走远了才捡起玉牌,看着上面端端正正篆书明字和獬豸家徽…沉吟片刻,含笑:“还真是…瞌睡了便有人来递枕头。”
问香岚道:“吴非易在哪里?”
嫔妃的营帐安置皇上的主营四周,余下臣属家眷等则分散在不远处的矮坡下面。
正奔下面去,看见来人,面露喜色:“臣妾给皇上请安。”
别有所图是真,可她自情窦初开至今的沉心爱慕也不假。
“爱妃往何处去?” 祁钰的神情看着倒是并未受明丹姝争风吃醋的影响,难得抬手虚扶了她一下。
爱妃?这称呼于她而言显然是意外之喜,顺势往祁钰身上靠了靠,面上几分绯红。“臣妾…要去看看哥哥。”
“你兄妹二人同时入京,又经历父母丧事,理当见一面。” 祁钰好说话得很,竟还设身处地体谅起她来,顿了顿…吩咐梁济:“赐午膳。”
“皇上…” 吴秋乐受宠若惊,经过几月磨难而对男女之情灰了的心,又有了萌动复燃之势。
原来…没有明丹姝,皇上是看得见她的。“臣妾谢皇上!”
进了吴非易的营帐,见他一袭白色骑装端坐在矮几前,乌发长鬓,色若水墨风流…
再想起自己亲兄长的模样,权衡利弊,平心而论,他的确是吴家继承人的不二人选。
明丹姝想让吴家内斗的心,她不是不知道,也的的确确想推下吴非易以报父母之仇夺回吴家。
可对付吴非易,非一击而中不能轻举妄动,眼下…与他求和,显然比内斗夺权,更稳妥。
好声好气,试探:“哥哥。”
“你来了。” 一如既往,不冷不热。
“皇上赐了午膳,体恤你我兄妹二人孝道。”
“有什么事?” 吴非易对她一改往前盛气凌人的态度不以为意,更,不吃虚与委蛇这套。
“既然你这样的态度,那我也有话直说了。” 吴秋乐碰了软钉子,也不恼,她与吴非易多少年来都是这样相处的。
“咱们吴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不希望在皇上对世家磨刀霍霍时,与你内斗。”
“若我不呢?” 他冷然问道。
“什么?” 吴秋乐没反应过来,“你说不,是什么意思?”
面上挂不住笑意:“你是要与我宣战?”
“你有什么资格…与我宣战?” 抬眸,波澜不惊,连讥诮都无。
“我的意思是…” 吴秋乐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现在的情形,的确是她要倚仗吴家,而吴非易于她并无所求。
挑明来意,将令牌仍在桌上:“这件东西,你认识吧。”
吴非易视线落在令牌上,显然是认得,却不过淡淡一瞥,没放心上。
“明丹姝还活着。” 说一半留一半,眼睛一刻不错地锁住他,像是想挖出他的波澜,好给自己可乘之机。
“然后呢?” 他的脸色,实在过分平静。
“你不想要她?”
许多年来,吴非易唯一一次与父亲低头,便是在六年前明家罹难时,求吴家出手相助。
江南多雨,她记得吴非易在父亲书房前跪了两天两宿,明家满门抄斩的消息传回时他正病着,她随母亲去看他,听他烧得迷迷糊糊喃喃出“丹姝”两个字。
此后,吴非易虽一如既往受重用接掌家务,但但凡有关明家的消息,父亲都刻意避及。
“我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吴非易神情终于有了松动,却并非意料中之中的在意。
抬手,将令牌信手扔回她手里,淡漠疏冷:“你若是想用她威胁我,怕是打错了主意。”
“你见过她了!” 吴秋乐忽然想起殿试那日,明丹姝和吴非易同在太极殿。
饶是如此,她到底与吴非易长在同一屋檐下,知道他并非冷情之人,相反,他的睚眦必报,更昭示了他对许多事的在意。她并不知道吴非易与明丹姝过去有多少牵扯,何况当年明丹姝才十三岁,是以现在她拿不准,他话中真假。
“哥哥不在意就行…免得后宫争执时,错手伤了你的心上人。”
“随你。” 吴非易素来克己,滴酒不沾,只动筷象征性尝了口御膳便放下。
“我答应过你母亲,不会为难你兄妹。”
“一家子骨肉至亲,怎么会为难呢。” 吴秋乐听他提起被逼死的母亲,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满心怨气也只能咽下。
“哥哥先忙着,我走了。”
“不过…” 吴非易看着她的背影,瞳孔不经意微微一缩,又凌厉的杀气划过,薄唇轻启:“安生些。”
这厢,陈瞒守在明丹姝的营帐外,祁钰正在里面与人用午膳。
“皇上尝尝这个。” 明丹姝哪还有在外面怒气冲冲的模样,与他吃饭时也从不守着食不言的规矩,笑盈盈显然兴致正好。
夹了块兔子肉给他:“宫里食不厌精,总也不吃这些野味,如今尝起来倒有趣儿。”
“少用些,你脾胃弱,当心不克化。” 祁钰反倒侍奉起她来,盛了碗山楂酪给她。
随口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皇上放心就是。” 她胃口不错,用得餍足。
“皇上觉得…吴秋乐会怎么做?” 主动授人以柄,自有用意。
“她去了吴非易的营帐。” 每每提及吴非易,祁钰总是没有缘由地不安,控制不住自己的猜疑试探,留意着她的神色:“丹姝觉得…吴非易会怎么做?”
“本以为吴家这兄妹二人貌合神离,看来…真遇到了事,还是要在一处商量的。”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浑然不觉吴非易有什么特别之处,拿起山楂酪细嚼慢咽尝了口,慢条斯理:“如果是吴非易…想来依他谨慎,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
“丹姝很了解他?”
“皇上是怎么了?今儿都问臣妾两遍了…” 明丹姝放下玉盏,垂眸拾起帕子擦了擦嘴角,抬头恍然又是处乱不惊的一张笑靥…
往人怀里窝,插科打诨:“难不成是瞧见那吴非易长得清俊,吃味了不成?”
“这次…委屈你了。”祁钰定神看了她许久,直到她唇边的笑意渐渐僵硬,才意有所指说了这么一句。
不知是在安谁的心,承诺道:“这次回宫…无论如何,朕都会晋你妃位。”
“这番冒险,是为皇上,也为了明家。” 明丹姝不以物喜,没骨头似的借他的力靠着,笑意躲躲闪闪未达眼底:“皇上知道,臣妾不在意这些虚名的。”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布局
“主子, 您觉得,皇上的话…是什么意思?” 山姜悉知内情,在一旁听见皇上三番两次提起吴非易, 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