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他没想到阮萤初会在门口迎他,以为是赛冬舟的事对阮萤初来说太过要紧,怕他会出尔反尔,他看见阮萤初,段沐宸放下个定心丸:“离出发还有些时辰,王妃歇着才是,晚宴难免费神。”
“王爷现在才回来,有些担心罢了。”阮萤初是早就想好要等段沐宸的,她要在今日一整天都围着段沐宸转,总要说些好话,让段沐宸适应起来。
段沐宸被她的担心二字堵住话,阮萤初:“王爷快去睡一阵,我让清风送些暖胃安神的膳食过去。”
他不明白阮萤初为何浅笑盈盈,段沐宸看着她笑,便接受了安排,正要往书房走。
阮萤初跟了过来:“书房太冷,夜里还是去屋内,朵红隆了火,要暖和些。”
“可……”段沐宸要说的是,可他都住书房快一个月,没觉得冷,倒是阮萤初让他去主宅卧房中,让他额角冒汗。
又是哪里惹了阮萤初,段沐宸只能跟着阮萤初走,果然主院进去,清风正端着从小厨房拿来的膳食,和迈进房中的段沐宸碰个正着,清风抬着盘子:“王爷可是要这里用膳。”
“放下吧,王爷快进去坐。”阮萤初替段沐宸回答,招呼清风。
段沐宸算是体会到,明是他的宅地,却有了被热情招待的生疏感,他在桌边坐下,阮萤初便坐在他旁边陪着。
“王妃不用顾我。”段沐宸拿起筷子,迟迟不动,被身旁一双期盼的眼眸注视,他想阮萤初离开后,问问清风发生何事。
但阮萤初不动,刘叔准备好所有,她只有在段沐宸身边一件事,阮萤初要留下,说:“其实我也有点饿了,我陪王爷一起吃点。”
朵红机灵,听了话,很快添了一副碗筷上来,阮萤初目的不在吃,筷子倒是一刻不停往段沐宸碗里放菜,自己一口未动。
段沐宸此时便笑了笑,意识到他嘴角的笑意,他竟然觉得当下这样也不错,阮萤初照顾人的样子不算温柔,还有些强硬,他倒希望一直看见她笑起的眼睛,哪怕是现在装出来的样子。
这叫什么感觉,段沐宸没去细想,他想是因为阮萤初和他熟悉了些,段沐宸低头吃着添满碗中的菜,心思却由着野蛮生长。
半夜的早膳一吃,离出发还有一个时辰,两人都没去歇着,段沐宸和来报信的武将去了书房,阮萤初在屋里让朵红帮忙梳妆,朵红拿掉头上的珠钗问:“今日最为热闹,王妃佩这套珠钗惊艳四方,为何要换掉?”
“夫人们都会到场,不想出这样的风头。”阮萤初挑了一对简单的耳坠,戴好同朵红说起来。
朵红明白王妃不喜出风头,随口说:“夫人们华贵装扮不全是攀比首饰,里面还是看夫君对她们的重视和爱护,看谁过得更好。”
“此话当真,穿戴还和夫君有关?”阮萤初看朝镜中,穿戴向来在她看来只是个人喜好,不想还和夫君有关,但今日,她最需要的就是别人眼中夫君的关爱。
朵红解释说:“王妃身份尊贵,可能不知晓嫁到夫家的女子,过得好不好就是看夫君的脸色,穿戴的越华贵,外人看来就是在夫家如鱼得水。”
阮萤初仔细想了想这番话,和朵红说:“朵红,把母亲昨日送来的盒子拿出来。”
“是。”朵红去打开上锁的柜子,昨天收到的盒子被放了起来,里面是新制的冬裙,还有圣上赏赐的珠钗,母亲寄来给阮萤初已是习惯,好的东西总要拿给她。
阮萤初想明白,穿着一身宫中绣娘做的冬裙再带上赏赐的珠钗,就是她要的效果。
到了出发时辰,段沐宸还要骑马,平日她自然随段沐宸,但今日他们要一起走过那些人的眼睛,阮萤初说:“王爷和我一同坐车,可好?”
她和他站在马前,段沐宸本来要觉得奇怪问上一句,但清风来说了未发生何事,段沐宸就不再问,他和阮萤初说话都要想一想,不问还好,到时候自然知道她是何目的。
“当然。”段沐宸把马绳交给清风,来到马车前,段沐宸跃上马车,伸过手臂,扶好阮萤初进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两人一起坐在车内,朵红在最边上,按照阮萤初往日的习惯,用小台子把茶点放好,盒子里是一壶滚烫的茶汤,阮萤初旁边的塌上,放着两本诗文。
朵红拿出两个茶杯,放在段沐宸和阮萤初面前,阮萤初把诗文往旁边放了放:“诗文不看了,不如王爷和我讲讲里州烟海。”
段沐宸坐马车不自在,阮萤初还好声好气要他讲起烟海,他接过阮萤初递过来的茶杯,只剩一问一答的模样:“民间传说海中有龙神仙君,其实都是因为常年不散的烟雾,烟海的雾气主要就是海水温度和岸上差异形成,尤其冬日,烟雾更为浓重。”
他说得一板一眼,阮萤初真听进去没有,她只是保持和段沐宸说话的样子,现在是她的练习,要和段沐宸恩爱似夫妻,一下马车才算真正的考验。
“原是如此。”阮萤初抿了口茶,眉眼浅笑,这一日是段沐宸看过她最多的笑脸,阮萤初笑起来鼻尖会皱起两条细细的纹,不小心就会掉进她的笑里,段沐宸就是这样。
所以他最近总在答应,却不是牵强自己同意。
段沐宸转头,看朝窗口的位置,想想,又说:“我有些事要同清风说。”
有了借口,救他离开。
马车停在看台外,阮萤初下了马车,段沐宸在等她,天色微明,很容易藏住看不清的情绪,阮萤初今日是万分漂亮,桃粉色的衣裙映衬她冰肌玉骨,阮萤初轻轻叫住段沐宸:“王爷慢些。”
段沐宸真就停下从未注意到的步子,压下脚步,与阮萤初并肩走在一起。
不远处烟海的围栏边占满前来看赛冬舟的百姓,小孩架在大人肩头,还有熟睡没睁开眼的孩童倚在母亲怀里,大一些孩子的叫喊声传来,是看见数百张岸口的船只,争红了脸猜能拿第一头红的船。
给他们准备的看台,是在岸口石阶上搭起来的,用木架支撑起顶棚,盖上水纹流苏花样的布罩,设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坐席,最中间的位置桌面铺了星月图文织布,留给了段王府。而妻妾们虽然到了看台,却只能在最下面两层小一点的坐席上,不可同夫君同坐。
“要分开坐吗?”阮萤初瞧见看台位置最下面两排的夫人,是她没意料到的,她本来对开船捕鱼不感兴趣,受里州氛围感染,也想看看赛冬舟的全貌,而最下面两排,只能看见近些的海面,远处的结果就被挡去视线。
再有就是,她今天要时时刻刻在段沐宸旁边,心急之下,把念叨的话说出来。
段沐宸肯定是听见她说,只说:“无妨上下,王妃要想看得尽兴,与本王一同就是。”
“好,那就……太好了。”阮萤初还在懊恼不小心说出口的话,转瞬之间无了忧虑,她在段沐宸旁边,夫人们起初是被她身上的衣裙吸去目光,后来在众目睽睽之下,阮萤初越上石阶坐在段沐宸身旁,夫人群里响起窃窃私语的声响。
石阶位置最高最中间坐的,是里州百姓爱戴的段王爷,从来西南的五年间,赛冬舟上都是王爷一人,都说王爷娶了位金贵美人,此时围栏的百姓人头攒动,要看一看大方露面的王妃,是多么受王爷宠爱,坐在王爷身旁,有人猜想,怕是人太多让王妃羞红了脸,还往段王的怀里靠了靠,段段佳话传来,一时间从看船变成了看人。
其实阮萤初是害怕,她发现,坐在高处也不太好,海边风有些大,她偏头躲开风沙,还看见坐席的桌面有一只正在爬行的棕色蜘蛛,这样的场面要有礼数,她只能往段沐宸的方向挪,后背撞到硬邦邦的胸膛。
跟着她挪的,还有段沐宸,阮萤初身上的香囊是换了桂花,凑得这么近,段沐宸萦绕在一层香气之间,他把后背撑离开贴近的距离,木木地问:“王妃可是不习惯?”
“蜘蛛。”阮萤初往后贴近,又撞到段沐宸怀里,声音小小的,因为害怕听起来似要哭出来。
段沐宸捡起地上的石块,扔跑桌面的蜘蛛,阮萤初便重新坐好,不止是她,旁边的段沐宸也松了口气。
◉ 第29章
见段沐宸和阮萤初已入座,其他人不敢多言。
丑话不能说,自有聪明的人要来谄媚,坐在段沐宸右侧的知府邱大人,借着繁盛场面开口:“西南借了王爷的光,里州更是有王爷庇佑,才有这番与民同乐的景象。”
段沐宸眉头蹙起,若只能看到表面的安居乐业,里州就是有表面安居乐业的问题,知府的马屁没拍在他这里,反倒让他生厌,冷下神色:“这是知府觉得,要百姓真的有被庇佑到才算数。”
邱大人知道说错了话,脸上的笑立马消失:“是臣嘴拙,王爷说得是。”
旁边瞧见说好话落的下场,要起身端茶的身影顿住,段王爷是不好对付,还是少说为妙。
阮萤初看了邱大人吃瘪的苦笑,小声说:“王爷不给人拍马屁的样子,倒是大快人心。”
“实话实说罢了。”段沐宸没觉得冒犯,清风说他不讲人情,是好事也是坏事,他反正无所谓,身正不怕影斜,背后议论什么,他都不曾理会。
阮萤初见惯了世故圆滑,运筹帷幄的场面,看到段沐宸的作态,是真觉得痛快,就好像阮相府内教会她处事不惊,表面人情,她不愿意却不能不做,但段沐宸做了,干净利落不计后顾之忧。
“怎么了?”段沐宸问她,阮萤初意识到她盯着段沐宸看了许久,连忙收回目光。
阮萤初由此坦言:“王爷行事光明磊落,让我想起些事来。”
她也是实话实说,话到这里就完了,段沐宸像是真要听听看,问她:“王妃想起何事?”
阮萤初被风吹得心绪冷下几分,摇摇头:“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不用叨扰王爷。”
段沐宸便不过问了。
眼下时辰快到,点炮的州长派了人来段沐宸面前:“王爷,时辰已到。”
赛冬舟即将开始,人群自动消音安静下来,点鞭炮前要段沐宸宣布,他点点头,抬手要解开身上的披风起身,听见阮萤初说:“我来。”
阮萤初凑近,葱白的指尖绕开结扣,明明解开的动作很快,段沐宸却感觉度过漫长的时间,桂花的香气飘近,嘴角皮肤蹭到阮萤初发髻上像被烫到。
阮萤初的手绕过段沐宸脖颈,怎么会有人的手这么凉,碰到段沐宸都让他心里一惊,解下来的披风被阮萤初收在手中,段沐宸站起来,说了开始,直直僵硬坐下。
鞭炮声炸响,平静的岸口顿时百张船只齐头并进,围栏四周呼喊助势的声音夹杂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阮萤初的目光被船只吸引过去,渔民会在船只上画满图腾,色彩斑斓各异,日光从远处的山头冒出来,初晨的太阳光线洒在水面,船桨搅动星河,荡漾起波光粼粼。
这股热闹的劲头持续半炷香时间,等船只驶离靠近中段路线,呼喊的声音才小了下来,阮萤初也从忙碌的视线里回过来,想起还抱在手里的披风,递给段沐宸:“王爷,披风。”
段沐宸在阮萤初没有看她,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海面的时间里,把耳后烧红的感觉减退,阮萤初又递过来披风,再加上笑着看她的模样,段沐宸耳朵跟着发烫,连阮萤初都多说一句:“王爷快些穿上,海风太凉。”
“无妨,这样舒爽一些。”段沐宸拒绝,是看见阮萤初将手缩在他的披风里面,刚才阮萤初碰到他后颈的手冰凉,给阮萤初拿着暖手也好。
阮萤初不再劝他,清风和朵红都没在石阶看台处,在最下面站着看得正在兴头上,阮萤初帮忙收着就是,早晨的岸口是风大寒冷,披风放在她手中,还有点暖意,但她没多想,自带温度的披风是段沐宸刚脱下来的温度。
两人各怀心思,段沐宸要风给他吹散灼热的感觉,阮萤初因为风把手里的绒布攥紧,海面领先的船只有十艘,相差不大的距离,赛冬舟进入最紧张的阶段。
一名武将从石阶上来到段沐宸身边,低语了几句,段沐宸起身离开石阶,阮萤初看得入神,只知道身边有人动了动,也没听见武将和段沐宸说,抓到一名刺客,当场就咬舌自尽。
段沐宸离开看台,是去和武将确认一些事情,刺客身上只搜出来弩箭和毒药,腰间有一块黑铁腰牌,段沐宸心中多少有了眉目,命武将再去武场调一百人,暗中搜寻,保护百姓安危。
回到坐席处,阮萤初让他快看岸口,有一艘船和其余九艘拉开差距,蓄力往红线的地方前进,段沐宸清楚连续三年都拿到第一头红的老渔夫,船上他负责指挥调方向,老渔夫的两位儿子负责加快前行,凭着在海边几十年的经验领先,很多人都摸不准老渔夫的门道。
果然,闯破第一头红的就是老渔民,阮萤初听到四周欢呼雀跃的声音,跟着看台上所有人站起来鼓掌,赛冬舟的结果落下帷幕,剩下领彩头的环节,是百姓们的另一桩乐事。
离开看台,下面的夫人们还没走,见阮萤初走来,都纷纷上来和她招呼,也不管柳氏在身后瞧见,阮萤初定是一一说了话,示了好意。
柳氏在马车前和阮萤初遇见,晚宴还有她发挥的余地,她肯定段王爷不会来,这些夫人还要听她的话说了算,没有和阮萤初计较,挂着笑上了马车。
阮萤初进去,要车夫顺着领头彩的路走,她还可以看一看热闹,要不是向来里州领彩头都是官吏回避,她都想参与其中,听说还有很多好吃的小吃,包括百姓组织的小游戏,像是大型的游园会。
回去的路上,段沐宸要回武场,和阮萤初分开两路,朵红跟着进了马车内,才发现阮萤初手里的披风,朵红说:“王妃,披风奴婢收着吧。”
阮萤初看手里的披风,又忘记拿给段沐宸了,给了朵红,让她送过去给清风。她轻轻掀开布帘,露出一道缝隙,看见刚才还在看赛冬舟的百姓穿过烟海码头,朝领彩头的中街涌去。
因为她坐得马车,要比走过去的人快些,路过领彩头的路口,看见堆满的红色绸布,贺礼堆成一座小山头,不光第一头红有贺礼,其他参赛的船只都能领到一份赛冬舟果盒。
阮萤初放下帘子,早听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各地的风俗文化在她看来璀璨精彩,诗文里描绘的虚实,虚只是在于没有想象的余地。
马车内朵红拿了汤婆子给她,暖意生出,一夜忙碌的疲累有了出口,她眼皮倦意滋生,阮萤初阖眼,想来和段沐宸一早的相处,也没有起初要想着远嫁陌生人,还要和颜悦色讨好夫君的不适。
她今日不是全装出来的样子,只是心平气和同段沐宸说话,即便是装做关切替他拿下披风,并没有无所适从的难受,想来她是没有了不认识段沐宸时,对这个地方人和物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