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王府,阮萤初让朵红等王爷回来再叫她,她睡得踏实,梦里却是山寨成亲那日,那两张婚书红纸。
只是看着看着,红纸上的花好月圆,字迹模糊成段沐宸的脸,不羁的眉眼,桀骜淡然的双眼被红布遮住,落下来后,段沐宸的眼睛里,阮萤初看到她满眼泪痕,再看过去,又变成花好月圆四个字。
阮萤初睁了眼,梦里古怪,容不得她细想,只是她不知道梦里她在哭什么,有对段沐宸说了哪一句话。
朵红这时候进来叫她,看见阮萤初坐了起来,问她:“王妃可是没有睡好,脸色不佳。”
“没有,应是今天受了风。”她睡得很好,奇怪的就是她再次做了关于段沐宸的梦后,没有像起初心绪不宁,而是因为这个梦安稳醒来,才多想。
朵红给阮萤初拿上汤婆子,找了厚的里衣及冬鞋,嘴里说:“里州风大,早晚更加寒凉,奴婢应早些让王妃换厚的衣服。”
“现在也还好,是我自己疏忽。”她应着朵红,朵红另外讲了王爷在书房,等王妃这边好了,就备上马车过去。
“那我们快些吧。”阮萤初坐到梳妆台前。
书房,武将来禀明:“正如王爷所料,黑铁腰牌是昝家养的暗贼。”
段沐宸听后,问:“昝家被关进去后,来探视的人可都有记录?”
武将从怀中拿出狱中拿来的册子:“属下查看了一遍,未有人去探视。”
“负责记录的狱衙,可有盘问?”段沐宸说。
武将:“已经抓起来,还在审问,有结果会来禀报王爷。”
段沐宸让武将留下册子离开,昝家从上次查办,落实昝松蓄意放火烧山赶走山民后,早已经捉拿归案,过程无人反抗狡辩,他当时就觉得昝家在等着谁来救人。
而这次赛冬舟派暗贼行刺,在码头位置处埋伏,只有靠近的渔民,断然不是他们的目标,只能是附近的人群里,有他们要杀的人。
这个人肯定和救昝松出来有厉害关系,他要找出来,在里州百姓里是大海捞针,不如去昝松面前碰碰运气。
◉ 第30章
邱府前面的大路上,出现段王府印有星月纹的马车,门口管家是个机灵人,眼看还有些距离才到门口,跑去知会邱大人和夫人。
等段沐宸和阮萤初的马车停好,邱知府和柳氏赶到门口,见到真是段王府的马车,打消心里的疑惑,立马挂上夫妻相的笑脸,看着阮萤初和段沐宸下了马车。
邱知府凑上前来:“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段沐宸第一次来知府府上,本是答应阮萤初的话,陪着走一趟,这次不算白来,叫上如约出席在知府府上的官吏,把刺客的事情安置下来。
“邱知府历来好客,今年是一定要来看看。”段沐宸话里有话,邱知府还不知道所谓何事,只引着王爷进府。
阮萤初这边自然要和柳氏打照面,柳氏先是呵呵笑起来,亲昵拉起阮萤初的手:“王妃那日的话原来是这样意思,来了多好,快随我一起去花园找她们,大家都想着你来不来呢。”
两人被邀着进了府,晚宴在前厅准备,段沐宸跟邱知府交代,把来了的里州官吏全叫到书房,再让身边的邱府管家往书房开路,他回头看了看阮萤初,应是忙着和济善堂的夫人们交涉,他离开片刻也无妨。
邱知府知道段王爷不喜官吏私下酒肉结交,更看不惯官商私交密切,他在管家进来通报前,便把请来的富商叫去后院赏玩珍奇藏品,这下段沐宸要叫去所有官吏,大厅宴会场面空泛起来,只剩布菜的家仆和无人欣赏的奏琴乐坊,角落站着十来个舞娘,不知要不要对着空无一人的场合起舞。
但他拒绝不了,不知道段王爷的用意,也不敢得罪油盐不进的段王府,邱知府亲自去喊:“王爷书房稍作休歇,我叫他们过来。”
他亲自去,还可以周转一下话口,不让其他人觉得奇怪,而其中有和段王府硬来吃了亏的小官,连声说要离开,邱知府也不拦着,能减少他的担忧就放走了人。
柳氏不比自家夫君悠闲,她带阮萤初到花园中见夫人们,今日夫人们对阮萤初态度大为转变,这下看见和柳氏嘴里说的不一样的场面,都对柳氏心有腹诽。
在阮萤初来之前,柳氏信誓旦旦,讲外面看起来王妃深受王爷宠爱,实际就是做样子给百姓看,其实王妃在王府根本说不上话,王爷对她爱答不理,跟被抛弃没什么两样,所以段王爷肯定不会陪阮萤初来,让夫人们都听明白,以后还是要在知府门下行方便,该听谁的话一目了然。
如今阮萤初出现,加上白日里眼见为实,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看见看台上,只有阮萤初坐在夫君身边,世间都认夫为上,妻为下的理,定是得了王爷宠爱,阮萤初才会和王爷同坐高台,两人之间还浓情蜜意。
柳氏说了谎,她和阮萤初一起坐下,先前夸赞柳氏府上花园的众人转向阮萤初,有人妙语问她穿戴,有人同她讲起京都的好,甚至性格泼辣些的夫人,直接就问了阮萤初:“王妃和王爷虽是新婚燕尔,但可见王爷对王妃疼爱,往年晚宴怎会见到他。”
另一人接了话:“王妃不妨说说,有何驭夫之道?”
柳氏在旁边冷下脸来,她自顾说了鱼,无人搭理,夫人们都在等阮萤初说话。
起先阮萤初没听明白夫人们所言为何,现在两位夫人戳破,原是问她为何段沐宸会对她如此听话,阮萤初心想,总不能说是她在骗人,那就说:“王爷待我好罢了。”
她因为心虚低下头,夫人们看来是她害羞,泼辣夫人便说:“王妃年纪尚小,我们不该过问你房中之事的。”
有人帮她打了圆场,阮萤初脸红了一片,用袖子遮了遮,是要问她房中之事,她回答的话意味深长,反倒欲说还休,饶人羞怯。
“不问了,不问了。”夫人们还要为夫君的仕途在段王府打点,不想为难阮萤初。
柳氏身边的丫鬟来说:“厨房布好菜,但老爷和客人们都去了书房,后院赏画的客人落座了,问多久开宴,好通知厨房准备。”
柳氏与丫鬟低声交代了两句,随后站起来:“知道大家还有很多话要聊,不如移步厅里,边吃些茶点边说。”
因还在知府,柳氏维持着体面,别人猜测她如何不要紧,晚宴不能毁了,她就要一切如常的张罗。
书房内,丫鬟的话递到邱知府这里,是来禀明可以开宴,问老爷这边的情况。
事实情况棘手,段沐宸等到所有人过来,便说了早间赛冬舟有人遭遇行凶,没说抓到人,也没说刺客和伤者何人,他觉得此事不可能密不透风从大牢内救走昝松,要探探这些最有可能收受贿赂的官吏,连刚刚溜走的小官也被清风截下来,送到书房。
众人听了此事,无不是眉头紧皱,有人问了几个细节,段沐宸都说还未查明,邱知府则要跪下来请罪是他失职,段沐宸拉住他,让他起身,当务之急,是解决行凶者。
段沐宸放了三分真话,七分假话,一圈观察下来,心里有了个底,后续的事他要再看看,他和邱知府致歉:“不想耽误大家雅兴,不如邱知府引大家开宴。”
等他们从书房来到宴会厅中,看见自家夫君回来,夫人们才从阮萤初周围散去,阮萤初觉得段沐宸来得正是时候,再多耽搁些,她就回答不上夫人们的问题。
无不是一些与夫君说话的道理和掌管家宅的绝技,她都没有在做,说起来都是夸段沐宸体谅她,她这样说,夫人们更要问出个结果,阮萤初才发觉,夫人们过得艰难,千方百计维持现有的一切,但她好像从来没想过会在段王府失去什么,或有什么害怕失去的。
“王妃这一趟,不虚此行?”段沐宸拉开衣袍坐下,是看见阮萤初才从围起来的夫人中露出头来,想阮萤初和济善堂的夫人们相处不错。
阮萤初用热毛巾擦着手,松懈下来找到个能说实话的人,和段沐宸说:“无福消受。”
段沐宸看看眼前精致的菜肴,歌舞升平的宴会厅里,他意外到访坐了东家主桌,邱知府差人送来美酒斟满,段沐宸说:“本王同王妃一样。”
阮萤初拿起茶,她是因为想要济善堂的账本与夫人们大相径庭的生活你来我往,段沐宸是因为看不惯的官商酒肉场合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强迫自己勉为其难,阮萤初把茶盏碰了碰段沐宸手里的酒杯:“我敬王爷一杯。”
酒杯里酒因为碰撞荡起微波,段沐宸举起酒杯,阮萤初喝茶,他干了酒杯,两人间的气氛轻松起来,尽管丝竹绕耳,舞乐翩翩,两人都得了慰藉,顾到对方的心意。
晚宴后,宴会厅里留下男人继续饮酒聊天,柳氏带着夫人们放天灯祈福,祝愿家国安宁。
阮萤初参加过的晚宴不少,但要她亲手放天灯,她不敢。
原因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在阮萤初小时候,兄长带她去放天灯,没有烧热的灯壁引燃烛火,连着阮萤初裙角都燃起火焰,好在父亲发现及时,扑歇火苗。
此事之后,阮萤初对放天灯心有余悸,再加上柳氏和夫人们一致认同要在仙乐庙的方向亲手放走天灯,以示心诚则灵,丫鬟都留在荷花池边,朵红就不能帮她的忙。
手里的燃烛在阮萤初这里像是会烫手,其他人都是拿在手里等着火折子,就阮萤初放在地上,步子往最后挪,能避开一时算一时的好。
终于还是到她这里,两个人一起,柳氏就成了和她一起放灯的人,柳氏走来:“王妃拿着灯,我来点燃就是。”
半响,她还是不敢拿,正要说出实情,身后响起段沐宸的声音。
“我陪王妃一起。”
段沐宸走过来,拿起地上的燃烛,接过火折子点燃,只让阮萤初站在一旁:“王妃祈愿,我来放灯。”
夫人们看见段沐宸来了,以为夫君也在,但朝身后看去,不见什么人影,本来放灯很小的事情,断然不能让夫君来,而段沐宸的出现,真就印证阮萤初今天说的话,是他待她好罢了。
灯壁热起来,光亮的纸壁展开,段沐宸抬起手,阮萤初同她一起仰头时,天灯飞向夜空,她看着灯闭眼许下祈愿,段沐宸侧头看了她,眼睫颤颤巍巍,段沐宸喉结滚动。
阮萤初回府的路上,朵红害怕阮萤初怪罪,心事重重说出她偷偷跑去找了王爷,说了阮萤初害怕放天灯的事情,阮萤初听朵红说完,反倒安心了一些。
还好,不是她当时的心事被上天戳破,是朵红叫了段沐宸来帮忙,她就可以偷偷藏好不得以的那一刻,她在想的是,段沐宸在旁边就好了。
她明天要仔细去问问池姐姐,不是男子最怕情深,她不过简单关切了人,怎么连她也害怕起来,怕段沐宸当真,怕她分不清真话假话。
◉ 第31章
从邱府回来,阮萤初直接睡下,未再和段沐宸说什么。
一早她给池月瑶送去小厨房新做的桃酥,还讲了她要在中午拜访,不想冒昧去,但阮萤初吃饭看书心不在焉,才过了正午日头,她就让朵红备好马车。
嘴上说先去街上逛逛看,车夫真要问起去哪里,阮萤初报了池月瑶的住处,且去等等。
马车停在张府门口,阮萤初就瞧见池姐姐的车马刚到,她掀开布帘叫住探出半个身子出来的池月瑶,对面看到是她,意外阮萤初提前赶到。
她不是没不打招呼直接来过找池月瑶,阮萤初错觉池月瑶嘴角绷紧,很快下了车,应了她一声后,朝后面驾车的人说了句什么,马车跟着朝后面调头,池月瑶走到阮萤初面前。
“池姐姐,是我冒昧前来,可是耽误事了。”阮萤初有些不好意思,她是唐突,因为心急,一时忘了考虑他人的方便。
池月瑶挽起她的手,“萤初妹妹不用计较这些,我刚是交代车夫去铺子里取东西,走得急,忘了拿上。”
她听池月瑶特地和她说明,便不去猜测,直奔心事说:“我真要听池姐姐帮我想想。”
池月瑶眉色一挑,让阮萤初随她进去:“萤初妹妹先进府,坐下慢慢说。”
听阮萤初的话,是较为私密的事情,池月瑶直接将阮萤初带到房中,两人叫走周围下人,屋里只剩她们两人,面前香盘蜿蜒曲折,像极阮萤初难以开口的心情。
池月瑶在倒茶,不急着催促阮萤初说话,阮萤初深知池月瑶因为王府关系,对阮萤初私事从不过问,怕是僭越,往往只谈济善堂的事务。
但阮萤初想把这层纸给拿开,池姐姐待她如亲眷,她自然是一样的感受,今天想来要问的事关于段沐宸,不减了这层顾虑,她也不好问什么。
阮萤初开口:“池姐姐,我当你亲姐姐一样,家中只有兄长和比我小的弟弟妹妹,和池姐姐相处起来当是家人般的舒服,你我之间无需礼节。”
池月瑶弄茶的手顿了顿,随即放下茶壶:“萤初妹妹和我有缘,今日这样信任我,我定知无不言。”
听到这样的话,阮萤初就放心了,把她来西南前的打算和听了池月瑶的话后扮作情切的样子都如实说出,池月瑶听后说:“所以月老庙遇到妹妹时,才那样伤心。”
“初来里州,的确满心生厌,只想回去京都。”阮萤初揪着衣袖,她一紧张就是会抓紧手边的物件,然后她说:“但我看来,王爷不是什么坏人。”
池月瑶噗嗤一笑,“哪还是什么坏人,明眼人都知道段王为人刚正,心系西南苍生,无人看得上的蛮荒野地,却有了数年来最太平的岁月。”
“要是之前有人同我这样说,我是不信。”阮萤初嘴角弯了弯,“不过我看见的,确实如此。”
“那萤初妹妹既是为不能回京都忧烦,又为能回京都犹豫了?”池月瑶是聪明人,但她不知道阮萤初对段沐宸的心意,便指向京都来问。
“也不全然,我自是想回京都,但纠缠情切的法子有没有让王爷烦扰不知道,我倒是害怕起来。”阮萤初说。
池月瑶想了想:“是因为王爷的态度变了,所以妹妹才害怕?”
阮萤初点点头,池月瑶是站在她这一边的,不想阮萤初委屈自己,就说:“男人嘛,有人对他用情至深,都是开始觉得新鲜,后面时间久了,发现不能一身轻的说走就走,自然就怕了,烦了,厌了。”
池月瑶的话让阮萤初眼眸活络起来,“所以,就是还不够久,不够腻味。”
池月瑶缓缓不说话,她还没觉出阮萤初是担忧不能回京都,还是害怕心里的回应,只由着她想想,再过些时日,她就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什么法子都只是顺水推舟,帮自己确认心意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