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儿在屋里,卖给你们,饶……饶了我吧。”地上瘦骨嶙峋的男子奄奄一息吐着字,阮萤初后退着步子,原来她是被赌徒卖了,那池姐姐还危在旦夕,她要去找人救池姐姐。
看见两个大汉要过来柴房看人,阮萤初步子加快跑起来,后面来人看见柴房内的绳子,知道人跑了,追上来寻人。
阮萤初顾不上太多,真要跑起来她跑不过身后的魁梧大汉,她推开未亮着灯的一间房门,想躲在里面等人走远了再出去。
所幸房间内只有酒坛,看来是存放酒品的屋子,阮萤初找了个角落,用酒缸挡住身体,等着门外匆忙闪过的身影离开。
她出来时看过四周,是城郊一家酒肆赌坊,这里白日是面馆和买卖香纸的地方,天黑下来又改换了经营,和她之前遇到骗子时一样,酒楼之下天外有天。
阮萤初之后出去,要穿过酒肆大堂,肯定是赌徒流窜,她这样打扮,一看就引人注目。
蹲在酒坛后,阮萤初打量墙上的草笠和蓑衣,轻手轻脚拆下头上的珠钗,披散开乌发。
灰暗挤嚷的赌桌前,有一个身披蓑衣,头戴草笠,佝偻着身子,状似老翁的人穿过,沉浸在赌桌上的赌徒侧身避让,阮萤初顺利出了酒肆。
她弯着身子继续走了一段路,到了月老庙附近才直起腰。
眨眼间,落入他人怀中。
◉ 第38章
朵红在张府把药水和刷胶的活交给张府管家,跟着教了一遍,应要反复刷上几次药水,最后上胶,朵红把事情说清楚,便回了王府。
按往常,朵红会把府里内务归置一遍,去主宅的小院打理花草,等王妃回来后通知小厨房备菜。
今日朵红从小院回去,在自己房中休歇一阵还不见王妃回来,索性跑去门口问了问护卫,王妃可有回来过,是否有人带消息来到。
都没有音讯。
朵红等得急了,天色暗下来后,朵红打着灯又去了一次张府,想王妃兴许和池掌柜在一起用了晚饭,还是去看一眼安心。
听到张府管家回话说池掌柜也没有回来,倒是叫朵红不用担心,池掌柜来去自由习惯了,有时候客栈铺子的事耽搁,就会回来比较晚,还有可能宿在客栈。
朵红是没有这么大的心,主要也是王妃自来里州发生不少险恶之事,她大意不得,满眼都是焦急。
张府管家看朵红急得冒汗,就想了想说:“我倒是听了句,说要去济善堂,朵红姑娘要是着急,可以去那边等等,没事的。”
朵红高兴听到一点消息,张管家也热心,叫了马车要陪朵红一起去看看,两人一路到了济善堂,一听扫地的师傅说今日根本没有夫人来过,心里害怕起来。
两人又从池掌柜在月老庙的茶馆开始找,走过半个里州城,都不见池掌柜和王妃的身影,朵红急得红了眼,想起清风,她要去找清风商量。
护卫说清风被叫去武场,朵红和张府管家去了武场,门口的士兵是眼熟朵红的,放了朵红进去,还给朵红指路清风进了堂屋。
“清风,清风,不好了不好了,王妃找不到了。”朵红推开门,看见床榻上躺着王爷,听了朵红说的话,撑起半个身子。
“怎么回事?”段沐宸目光逼人,脸上青白,唇色透明,但凛冽的神情透着狠劲。
朵红不知该不该开口的犹豫打消,把找不到王妃一事说明,段沐宸已经从床榻上起来,手上的白色缠布显眼,他疾步穿上衣袍,拿起挂剑出门。
后面朵红脚步跟上去,段沐宸叫住朵红的脚步:“本王去就够了。”
段沐宸骑马离开武场,朵红口中最后一次见到阮萤初是在张府,那阮萤初还是和池月瑶在一处,定是在去济善堂的路上遇到不测。
他沿着去济善堂的路查找一遍,理出一些蛛丝马迹,总比现在没有什么头绪的好。
来到岔道口,段沐宸找到池月瑶丢下的香包,混在泥土中,里面香料往出里州城的方向留下几点痕迹,行踪是出了城。
但段沐宸还不能判断香包是不是她们留下,他没有如此乱掉分寸的时候,身体的沉重和伤口撕裂的感觉裹挟,和混乱的思考打结,段沐宸觉得满脑都是阮萤初,满心从未有过的担忧。
他不想放过任何错漏,把月老庙周围的农舍酒肆都翻过一遍,除了本地农家和挤满赌徒的暗室赌场,连路边摊贩的推车也去询问一番。
是听到一些闲言的,其中有人说看见一个赌徒把面容姣好的女子带进赌坊,又有人说一架王府的马车落在旧庙周围,是怒州那些灾民捡回去了。
当然,更有见过王妃的,说看见有两个黑衣人绑了一个女人,朝城外走了,但他看得清楚,不是王妃,再要上前去看,马车就走远了。
段沐宸觉得阮萤初还在里州,他重新走到岔道上,看见一个斗笠蓑衣的老翁,身形瘦弱,露出脚下软缎绣花鞋,段沐宸走上前,跟在身侧。
直到老翁直起腰来,草笠下一张白净的脸隐在半明半暗的月色之中,阮萤初手腕处还有些发抖,段沐宸当下好怕她就这样碎掉,揽过阮萤初到他这里。
草笠随着阮萤初大幅度抬头的动作滑落,一头乌发,发丝错落在脸上,她嘴角抿了抿,一咬下唇,眼角就跟着泛起红来。
阮萤初想她可能要一直提心吊胆走到城中,一路上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光是越走越荒凉,还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就让她害怕,看见段沐宸,是看见了她的救星。
“你哭了。”段沐宸在陈述事实,阮萤初的眼泪此刻温温热热浸湿他的衣襟,他好踏实把那点凉意转为安心,找到了怀里的人。
在段沐宸要抬手帮她沾掉眼泪时,阮萤初才离开这个怀抱,她望着段沐宸:“王爷一定要帮我找到池姐姐。”
“好。”他顺其自然答应,其实不管此时阮萤初所言为何,他都会说好。
能见到她,就好。
尽管段沐宸早已经精疲力尽,透支的身体支撑着他一路,根据搜罗来的消息,阮萤初既然还在里州,那绑走池月瑶的人,肯定是去了怒州。
他如果把阮萤初拉上马,两个人从里州走官道去怒州,两个时辰就能去到,但现在夜深,不免又要多花费些时间。
段沐宸让阮萤初在原地等他,阮萤初不愿意,是还有后怕,其中又心急池月瑶的安危,她跟着段沐宸,要两人一起找到旧庙处的马车。
那些怒州灾民还认识她,阮萤初出现,听到动静的灾民从草棚里探出头来,看见是布善贵人,跑出来问候,大半夜可是遇见麻烦。
听闻他们要找马车,又看了段沐宸在一旁,灾民连忙领着两人去到旧庙后面,马车被安放在里侧,里面睡着几个孩童,熟睡的正香。
阮萤初便没有开口说明找马车为何,灾民要去赶走里面的孩子,被阮萤初打断,他和段沐宸说:“王爷可愿意和我骑马同行?”
“夜已深,王妃……”段沐宸考虑她坐不习惯,上次他拉阮萤初上马被踹下来的经历还历历在目,阮萤初主动要求骑马去,他再与她说明路途没有软垫,夜里寒风刺骨,风沙都避免不了。
但阮萤初不忍叫醒孩童,只想赶往怒州,怯怯说:“我可以,王爷可是不愿意?”
“愿意。”段沐宸答应,叫来不远处的马,他要扶阮萤初上马。
这时,阮萤初才看见他手上渗血的白布。
段沐宸在马上等她,她捧起他要来扶的掌心问:“王爷受伤了,可要紧?”
“擦伤而已。”段沐宸没有多说,把阮萤初拉上马,朝怒州赶去。
怒州城内,卫忠带着撤退的百姓回来,怒州城门大开,像是故意等候他们回来一样。
卫忠担心是敌方陷阱,先率精锐铁骑探了探,发现守卫的武将都撤走,昝家的暗贼不见人影,怒州城内没有任何战火迹象,只是遥遥看去的怒州知州府,还插着昝家的旗帜。
把百姓分批送进城中,精锐铁骑包围知州府后,里面仍然没有动作。
后面卫义张宗带着最后救下来的百姓回来,和卫忠碰面后,三个人一个叫等,两个想冲。
因张宗比兄弟二人说话有份量,卫忠和卫义便同意布好攻防,等等看。
张宗是出了名的急性子,他愿意等,是跟着段沐宸刚学的招,一场闹剧下来,他再不明眼也看出,昝家不像反贼的样。
反贼队伍是一条心,一条心离开怒州,放百姓回来。
这样来回,是在帮百姓,帮他们更好捉拿反贼。
既然事有蹊跷,就再看看下一步,反贼要作何。
几百人围着怒州城转,百姓虽然刚经历一场生死轮回,但有了可以相信的士兵在怒州城内,怒州城的百姓总算盼来有人管一管他们,家家都带着期盼,亮着烛火,等着看这场谋反的结果。
城内空无一人,高处万家灯火。
张宗在城门处看见赶来一人一马,是段王身边的亲随中哲君,看起来匆忙着急,一问是来寻人。
“中哲君,自进了怒州城后,未见有车马进城。”张宗道。
顾中哲让张宗再想想:“百姓里面可有黑衣蒙面,行迹古怪的人?”
张宗摇头,不是没有,是几千百姓进城,抱头鼠窜逃回家中,根本看不过来其中何人古怪。
顾中哲不再说话,一拉缰绳,朝知州府冲进去。
原本布好攻防的铁骑,因为顾中哲骑马撞开大门,拉好兵器准备。
万分静谧,知州府内灯火通明,顾中哲从马上下来,张宗也跟到面前,抬手压下攻防武器蓄势待发的时刻。
“中哲君。”张宗意下是拦不住他,朝顾中哲一点头,一千精锐冲进知州府内。
一间间屋子推开,全都没有人。
还剩主宅的宴客厅,张宗拔刀,卫忠和卫义开路,屋檐窗口备好弓箭,顾中哲踹开门,一行人目光愣住。
宴会厅中心站着一女子,唱着小调,手里酒杯欲要泼洒出来,看见门外气势汹汹的他们,眼波流转侧过身子。
女子身后,宴会厅高台正中处,绑着昝利昝松,顾中哲要找的人,睡在红柱后的软塌上。
“燕三娘,你还在甩什么花招!”张宗提刀上前,架在女人身上。
顾中哲跑到池月瑶旁边,把人抱起来走到屋外。
燕三娘不太在意刀口,只抬手邀他们进来:“奴家设宴款待,各位官人入座,好戏还没开始呢。”
◉ 第39章
说完燕三娘往前几步,逼得张宗拿刀的方向移了移。
燕三娘扑哧一笑:“急什么,还有贵客没来呢。”
她从张宗刀下离开,走到高台处,昝利和昝松被绳子绑在座位上,嘴里塞着布团,燕三娘走上前之后,把昝利嘴里的布团拿开。
昝利张口恶声朝燕三娘骂道:“毒妇!你究竟想干什么!”
昝利再要骂人,燕三娘将酒杯里的酒泼到昝利脸上:“我家男人说话糙,各位见笑。”
被绳子桎梏的昝利被酒水呛得咳嗽,眼睛发红瞪着他往日的夫人,燕三娘用手背重重拍了昝利的脸,嘴角一抹骇人的嗤笑。
旁边的昝松低着头,闭眼一动不动,在众人围堵的宴会厅内置身事外,又像斗败了的狮子,带着最后一丝尊严任凭发落。
张宗和卫忠卫义低语两句,卫忠卫义包抄两侧,打算从高台处走上前把三人拿下。
燕三娘独酌一杯美酒,眼尾挑起,注意到卫忠卫义脚步挪动,她站起来退后,按下高台处墙上的石雕眼睛。
顷刻间,机关响动,宴会厅内窗门紧闭,从屋檐向外发出千万根毒针,屋外精锐将士只能朝宴会厅内一个方向躲避,宴会厅内挤进来的人塞得满满当当,还在朝前的卫忠和卫义停下脚步。
等没了声音,屋外已是严严实实的钢针毒盘,燕三娘看着台下众人慌神的样子,掩面笑了笑:“张大统领,折腾一天一夜,将士们该累了,快歇歇。”
“反贼奸计,我这就取了你的性命,断不再让你装神弄鬼!”张宗带进来的五百人都挤在宴会厅内,按理说把燕三娘加昝松昝利拿下易如反掌。
但到现在为止,燕三娘打着谜语要他们等,再把他们全部困在屋里等,昝松昝利脸上又是惊又是怕,不像和燕三娘一伙的架势。
张宗要抓人,一切事情还蒙在鼓里,他和燕三娘周旋,也是想等一等段王来定夺。
如果是一盘棋,就是燕三娘在下棋,她直说了:“张大统领,奴家和你想的一样,门口的机关只能配段王的剑,大伙坐下,陪奴家一起等等。”
听燕三娘的话,张宗叫停在门外要进来的余下铁骑将士,抬手让屋内将士坐下,收回刀,靠着红柱抱手等候。
台上顾盼生姿的燕三娘坐在昝利一侧,她在里州经常是茶余饭后嚼口舌的主角。
昝利妻妾成群,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这些女子苦命,没有人是情愿嫁给山匪的。
在昝家还是山匪打家劫舍时,强抢民女的事情也没少干,燕三娘叫花燕,是昝利抢来的第三个夫人,都说这位夫人才到昝家的第一天就不哭不闹,一年后前面两个夫人都疯了,花燕就成了大夫人。
大家都叫她燕三娘,自此之后昝利没再娶过其他女人,燕三娘最为得宠,昝利信任她,甚至把昝家当家做主的说话权都给了她一半。
一开始张宗看见燕三娘是幕后主谋时,不觉惊讶,只觉得燕三娘是为了昝利放手一搏,可现在看起来,张宗觉得燕三娘喝酒喝得痛快,全因昝松和昝利落此下场。
怒州城已是深夜,知州府内除了偶有衣料摩擦的声音,再无半点声响。
燕三娘则扶着额角,眼睛微微阖起,另一只手指敲打着桌子,等听到外面有了脚步声,才收起手来。
怒州城内,马蹄风疾,段沐宸和阮萤初来到怒州,从空荡的怒州街道上一路奔向知州府。
马上阮萤初侧头,看见段沐宸咬破的嘴唇,来的路上段沐宸把披风给阮萤初包住头和身子,更深露重,气温寒凉。
但段沐宸平时身体不会如此脸色不佳,阮萤初看在眼里,她盯着段沐宸勒紧缰绳的手,缠布血色更深,阮萤初轻柔地问了句:“王爷可还好?”
“快到了,前面就是知州府。”段沐宸的语气如常,是要阮萤初放心,他并无大碍。
可事实他自己知道,掌心的疼痛感已经麻木,往上攀爬的酸软无力直接嵌入到胸口位置,他握住缰绳的手攥紧,看见知州府,再有他信任的人在,他才不用顾虑倒下时阮萤初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