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王爷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搁。”朵红重复清风的话,值班来的不是护卫阿炎,还带了个东西让她拿回来,朵红奇怪地看着阮莹初。
她把手里的木雕拿出来给阮萤初看,布块打开是一只小狐狸,雕刻的惟妙惟肖,小狐狸的嘴角带笑,耳朵边嵌着一朵兰花。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朵红绕绕头,“王爷没有跟来,护卫和王爷,莫不是...”
“这几日我们见的护卫阿炎,是段王。”阮萤初坐起来,看了看朵红手里的小狐狸,段沐宸既然早就知道她识破护卫的身份,还要等到陪她出来典州才离开,就是怕她再跑出西南境外惹弄是非,或是再看看她还要作何打算。
朵红哆哆嗦嗦讲不出话,只好向阮萤初问道:“小姐是如何看出来的,我们都从未见过段王,那日奴婢遇到段王,看穿着打扮,只当是皮相好些的护卫。”
阮萤初觉得段沐宸送来小狐狸木雕暗指她狡猾,又不点破,觉得自己盘算的休妻之事还有眉目,兴致起来,和朵红讲了她手腕的红痕和摔马的事。
当时她恼怒地想要踩死面前的护卫,在马上她恍惚闻到熟悉的香味,摔在段沐宸身上后,檀香迭的味道就是护卫衣领的位置。
檀香迭在京都只能宫内使用,就是阮相府内都只凭皇上宠爱赏过一次。段沐宸远在西南,吃穿用度还是按皇子的份额来分,即便他本人不讲究,手下的伺候他,还是按照宫内礼制。
当时她踢开段沐宸脸上的草笠,眉骨位置的红点还在,同兄长描述一样,当下她便肯定护卫的身份。
朵红听得称奇,“小姐当是聪慧,我榆木脑袋可看不出来。”
“只是碰巧,不然我也蒙在鼓里。”阮萤初让朵红不要再议此事,继续前行就好,恰逢从京都跟来的礼司再次来催阮萤初婚期,她这次不再推诿,答应的爽快,回去歇上两日就可完婚。
里州深山,射箭扎紧在木桩上,一声嚎叫。
武将取来被射中的猎物,段沐宸拉开腰间酒壶,得意灌了两口,舒坦。
要是再跟着阮萤初游玩,这会儿只怕还没离开楚州,他在阮萤初点名要他做护卫时就知道身份被识破,摸不清阮萤初是要寻死还是谋害。
他把京都来的王妃想得凶悍,看来只是想要他难堪,段沐宸觉得她的心思用得跟拆不开的线团一样曲折,阮萤初要他当护卫,他当就是,有不满委屈当面说个明白,绕了一圈曲州,阮萤初只是想戏耍段王府的人。
他看够了,没意思,躲着这位京都来的王妃是最好的,果然能落到他手里的赏赐,要么别人食之无味之物,要不就会扎手。
段沐宸还在心里别扭的心绪没了前两日强烈,只要他过段沐宸的日子,就不存在变化,名义上的事情他接受的太多,得来的全是对他的恨和厌。
他就当没有王妃,躲得远远的好。
第4章
段沐宸留下意味不明的话离开,对于游赏西南,阮萤初的兴头没有减退。
楚州才子辈出,有名的诗文之乡,阮萤初爱诗,从当地淘到不少古书,让朵红收起来,在太阳下翻页烤晒去潮,再用绸布包好书封,随行的马车不够装书,添置新马车用来存放。
着迷在诗文里的阮萤初更喜欢只她一人静处,路上的时间她用来补觉,来到歇息的客栈茶馆,她便取来诗文读,从楚州到冲州三天,阮萤初看完大半诗文。恰好冲州有温泉浑然天成,得了地势的彩头,泡汤文化当地盛行,阮萤初宿在冲州首富建造的泯居,享受泡汤放松的片刻,还能把剩下的诗文都看过来,未再出门。
眼看快到里州,先前到过段王府的刘叔来和阮萤初商榷入府事宜,他先叫了朵红,里面阮萤初听见是刘叔的声音,直接让他进来。
阮萤初把诗文放在书案上,走来前厅,“刘叔你坐着说,你本不用跟来,在府内等我就好,不想让你跟着奔波。”
刘叔一头灰青发丝梳得服帖,已是年过半百,看起来精神饱满,体魄健朗,对阮萤初的体谅摆摆手,“小姐上回丢了可急坏老奴,我必要跟在身边,对老爷才有交代。”
阮萤初眼尾烙下两枚弯月,刘叔接着说:“我在段王府这十来日,王府内详查还算清楚,王府分三处别院,主院和东西两侧,前后为花园,主院和西侧日照最好,小姐意下要住哪处都可,老奴已让人安置好两个院内的寝室,入府后有不便的方面,小姐可再换掉。”
“刘叔,东西两院离主院远些是哪边?”阮萤初问起来,心想日照倒是小事,就怕总是遇见段王惹人心烦,何不离得远些。
刘叔细细思量一阵,“还是西院离得远,要绕过前庭花园,东院就能直接过廊走到主院。”
“就住西院。”阮萤初干脆答了,见刘叔困惑后也只是对她笑笑离开。
次日车马进到里州,有段王府来的两名武将带路,一条长街走到路口停下。
段王府很大,内里却比不上京都富人的家宅,阮萤初被朵红扶着下车,眼睛看过去就可以凭想象猜到。段沐宸穿淡蓝色长袍等她过来,可能因里州风和日丽,阮萤初此刻看段沐宸换了身干净衣服,还不算讨厌。
她跟着走在段沐宸左边,后面卸马搬东西的家仆排成一串往西院走,段沐宸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直讲话的是段沐宸旁边的侍卫清风,说话掌着分寸,把场面处理的妥帖。
“王妃刚到,还有些劳累,不如先回房休息,我命人准备好晚膳再来请王妃。”清风挂着笑脸,看朝她和段沐宸脸上。
阮萤初点点头,朵红跟着她往西院走,待两边人群走远,阮萤初跟朵红低语:“等些时候去说我想多睡会儿,不和王爷吃饭了。”
朵红应了下来,阮萤初其实更喜欢里州的天气,这下子午后的阳光,晒得人身子暖洋洋的舒服,早晚有些凉意,倒还算不让人发寒。就是在西南风光最佳的里州,阮萤初的难题才铺展开来,需要她一一去解开,今日的晚宴不去才好,不给段沐宸任何好脸色是一则,让段府下人计较她的嚣张跋扈,事态才会发展的更顺利。
段王府的第一夜,在朵红帮阮萤初回绝晚宴后安静度过。阮萤初醒来,在西院刘叔帮她安置的院内闲逛,无论是修缮的房前灯台,还是小院内的花草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从西院二层小楼看过去,还能一览段王府半数风景,热闹的还是她的院内装点。
阮萤初把刘叔喊来,和刘叔讲起王府内的规制,听刘叔的意思,段王府内早期还留有京都宫内礼数,后来从京都来的随从都找借口返乡,段沐宸都同意他们走,新来的家仆就是当地的山民,干活没问题,规制却不怎么讲究。
“原来如此。”阮萤初明白昨日偶然瞥见的家仆还在穿袄子,搭围领的都有,段王府如此随意,她正好可以磨一磨。
阮萤初把她的意思同刘叔朵红讲了,要把段王府归置归置,家仆不说要知书达理,但基本的礼数不能少,这些交给相府过来年长一些的家仆来,另外衣食住行上,在原本相府有的规矩上调整,上上下下都变动。
刘叔和朵红就着阮萤初的意思,原本要和相府管事的清风商量,奈何清风和段沐宸上山,早上出了门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递话的护卫只说王妃在府中怎么方便怎么来。相府家中对阮萤初都是言听计从,一切按小姐的意思行事,得了段王这边的应允,他们更加放开来。
段王府兴师动众开始了规制学习,阮萤初要求的家仆衣服,全部制成素色,发型都梳起不留发丝,膳房当职的还配束帽和短衣。刚开始段王府的家仆还有些束缚,后面发现制好的衣服穿起来更容易干活,也没说什么,都接受了。
有了这个开始,阮萤初把膳房的菜系更换成南北方结合的食谱,她的小厨房有专门做茶点的师傅,带来的厨子就给段王府原本的厨子教学。这个举措被误会是要把段王府的老厨子赶出来,一下让段王府家仆们心生怨气,厨子掌管食材,在家仆里面有着最高的话语权,如今阮萤初动了膳房的地盘,就是要把段王府的厨子从他当前的位置推下去。
到了晚膳的时候,跟着送进来的菜品,王府厨子刀山拎着新制的衣裳扔在阮萤初面前,这是要和她撒泼,但放好菜,刀山就要走。
“站住。”阮萤初放下银筷,“你有话说完再走。”
她指腹点在眼角,漫不经心等刀山反应,对方愣在原地的脚哆哆嗦嗦,丢衣裳是鼓足勇气干的一件蠢事。
阮萤初眼神回过去示意朵红,朵红拎着裙角悄声退走,屋子里安静的很,相府家仆会看眼色的多,小姐要难为人,是真的动了气或有意为之。
刀山扭过身子咚地跪下,脑袋要插在地上,嘴里只重复四个字:“奴才冤枉,奴才冤枉。”
阮萤初听得烦了,正想打发他捡了衣裳离开,这时候,清风的声音比人先出来。
“王妃,王妃。”清风喘着气落定在厨子脚边,“王妃可还好,切莫为了一个下人没了胃口。王爷见王妃不怎么用膳,还特意嘱咐厨房想办法,是奴才今日走得急,还来不及交代清楚。”
这清风好生聪明,下人犯事他还借此给段沐宸讲好话,有点名那天她没去赴宴晚膳王爷并未怪罪。
阮萤初等到了人,有了性子和清风讲两句,“不想劳烦王爷,我让家仆去厨房和厨子交涉,没想到惹了厌。”
“不影响王妃用膳,厨子交给奴才处理如何?”清风还是笑着,没有被阮萤初挪揶到而露怯,得到应允后,让厨子捡起衣裳赔礼道歉,当阮萤初的面落了责罚,左右领罪后才退下。
厨子心里有委屈,段沐宸想来接待山民当家仆,最是信赖他们,有了这股委屈敲打他,段沐宸会更愿意点头休妻。可她刚刚才发现,清风护主心切,段沐宸不能总占着好名声,她恶段沐宸要更恶,两者相当,才有过不到一块儿的托词。
阮萤初最先要让段沐宸的恶传到京都,最好的喇叭就是宫里跟来的礼司。他们的婚礼是圣上下旨赐婚,礼司要在规定的时期内赶到殿前回禀圣上,这几日她都见礼司在周转贿赂朵红,想的是阮萤初能尽快完婚后,他好回去交差。
在典州答应了这两日完婚,阮萤初去到礼司面前,阵阵诉苦,她皮肤白,眼圈发红看人,显得越发明显,一倍的苦楚酝酿成苦海,阮萤初讲:“王爷生性无拘无束,我在府内讨生活算是处处挨人腹诽,做得好与不好都得受着,如今婚期就定在后日,未见到人同我知寒问暖,我这不光是远嫁,还是孤零零的嫁人。”
见阮萤初要落下的泪,礼司在阮相手下办事,自然更为听信她的话,顺着把段王府的不周记下,礼司一个大男人也开始安慰起来阮萤初,为她的遭难不平,段王向来话少,在礼司和阮萤初有意指向的无理粗蛮之中,有了很多不足。
聊到话深的地方,阮萤初体谅起礼司,这是她的最终目的,掩着脸说:“礼司不用再为我操劳,只管简单礼数完婚,回去交差就好。父母那边不想他们忧心,礼司多替我美言。”
阮萤初一番又诉又劝,早把胡头昏脑的礼司拿捏,她说什么礼司就应什么好,宫内赐婚礼俗繁复热闹,按正常来准备都会是让西南民众大饱眼福的光景,阮萤初不愿让人看笑话,实则是不喜欢万众瞩目嫁给不喜欢的男人,她骄傲惯了,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她喜欢的来,还有得选,那她就不要。
回到西院寝室,阮萤初发红的眼圈吓到朵红,取来冰块包着给她冷敷,她哭的不全是假,里面还有为难王府下人的歉意,要装作若无其事好难。
明日大婚,她必须打起精神才会有更多希望。
第5章
安顿好礼司,王府准备好的婚礼盛宴就要阮萤初来决定去留。
摆弄的物件和细软之类的还能留在日后用,迫于解决的是宴席准备的糕点果盘,大都是提前一月开始制作,因工艺复杂,还需要从各地购置材料,设宴邀请的名册是当地土著头领和高门人杰,这些都需要重新打点。
阮萤初对突来的变动有把握,就不慌忙。母亲马氏在阮相府中月月都要设宴二三回,邀请的达官贵族在府中以时令和新鲜物的名头聚集。但因父亲身为宰相,朝中风向一变,母亲就要删减名册人员,更严重的时候有人贬官降罪,母亲干脆把宴席取消。
这样的由头阮萤初学得一二,不用提因何事搁置不办,只把歉意带到,再邀约日后的再会。她着笔墨写好退贴,叫来识字的家仆摘抄送往各家府邸。
剩下就是吃食不能浪费,婚宴用的果盘是全州各地的当季水果运来,剥壳后浸在糖水中储藏,再用盘子垒起囍字造型近日食用,平头百姓家中很难吃到,即便是民间有排场的宴席,也没有这般用料。
阮萤初对此犹豫很久,一早写好退贴后,她就在前院花园里看鱼,朵红跑来叫她用膳,见她比早上看起来要轻松,问了句:“小姐可是想到糕点果盘要送去何处了?”
“想好了。”阮萤初把手里的鱼食放在朵红手里,“分在膳盒内连退贴送去,剩余的放在王府门口,里州百姓皆可来取,同城共贺。”
朵红在一旁愣了几秒,小姐本就抵触嫁给段王,怎么突然要来个同城贺庆,她还没想清楚,阮萤初又让她准备车马,去里州的月老庙。
和阮萤初路上看到的街景不同,里州的月老庙格外热闹,还未进到山脚的地方,来往的车马就堵在一起,阮萤初好奇,下了车走过去一看究竟。
短短十来米的庙前小路,两侧茶馆商贩都紧挨在两侧,人群挤在外面,香客挑选合适的祈愿牒,从月老庙出来的香客则坐在茶馆喝竹茶,品素面。
朵红手里的篮子有备好的香火,阮萤初便直接进到月老庙,她看鱼看了一早,把鱼食丢在远处,被鱼吃掉她就来,没有就罢。
到底还是来还愿了,在阮萤初及笄时,她和娘亲去过京都的月老庙,阮萤初祈愿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只愿能一生一世一双人。在来提亲的人中,阮萤初没看到喜欢的男子,她想她还可以等,等来的是圣上的赐婚,她说过成亲前日定会来月老庙还愿,如今虽然嫁的不是喜欢的人,也不可能和她一生一世,阮萤初纠缠自己一早上的结果,是有些赌气的来月老庙还愿。
她今日特地换了素净的衣裙,取来两炷香敬上,跪在月老殿前闭眼双手合十,阮萤初想既然自己没能和心上人在一起一生一世,月老还是一份美好的祝愿,她就为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愿,她以后定会遇上自己的如意郎君。
许是她想得专注,未注意到手里香火燃尽小半,听到有人叫她别动。
阮萤初睁眼,是位样貌姣好,装扮富丽的女子,眉眼看上去温润,她抬起阮萤初的手腕把快掉下来的香灰往前倾斜,落在地上的香盒里面,随即松开手,朝阮萤初颔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