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因为何事这么高兴?”朵红帮忙添汤,看见阮萤初脸上迟迟未散的笑意。
阮萤初停下筷:“好事,帮池姐姐的好事。”
她说的好事,是昨晚听了池月瑶和段沐宸的话,发觉人只靠猜疑很难了解清楚对方的想法,最好能当面问个清楚,但池月瑶不方便问,阮萤初就让段沐宸帮忙问,她带着池月瑶去听就是。
王府靠走廊的偏厅,设计是前面做夏日用膳解暑的,后面屏风搁着花园,往屏风前看过去,看不见后面的人。
段沐宸今日叫了他可怜巴巴的贤弟来喝酒,雪化后天空放晴,午后坐在这里还别有一番落日冬云的景色,顾中哲坐下后,久久一个人喝着闷酒。
一般他们两人之间,只有喝到时候,有了谈话的契机,有些话才能说出口。
但段沐宸今日不是单纯同老友喝酒吃饭,他带着阮萤初交代给他的事情,要问顾中哲对小郡主的心意,要问他对池月瑶可是真心,要吓唬顾中哲婚嫁不是儿戏。
“中哲君回来里州,是等郡主?”往常是话唠的顾中哲挑起话头,段沐宸突然问他,顾中哲四下看了看,没察觉异样。
顾中哲满上酒杯:“段兄,我什么人你不知道,就是在西北和小郡主遇见,巧了,不打不相识。”
他接着说:“我来里州,是真的在西北玩累了想回来,又觉得看见段兄有了夫人,有一刻想,我和郡主在一起挺开心的,成家也不错。”
“当然,段兄不要笑话,小郡主人家看不上我。”顾中哲用手背拍拍段沐宸,“你肯定知道。”
段沐宸笑笑:“那现在郡主来了,中哲君可想,池掌柜会误会。”
“我要去解释吗?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解释的资格。”顾中哲苦笑中,喝干杯中的酒。
“这么说,中哲君对小郡主是有意未遂,如此三心二意,难怪池掌柜不理你。”段沐宸扯回要问的话,要问清顾中哲对小郡主和池月瑶的心意。
顾中哲说:“直到我见到小郡主,才知道我完了。”
“中哲君此话?”段沐宸要他说出来,有人等着听。
顾中哲把话铺展开:“我看见小郡主,就觉得开心是开心,但心里想的念的,都是另一个人。”
“我是真的喜欢她。”顾中哲闷闷说:“可是有什么用呢,她不喜欢我。”
“中哲君可有想过,倘若池掌柜答应了你,她要受什么非议,你能做到什么地步。”段沐宸倒没有吓顾中哲,他只是把实话和顾中哲说清,要娶一个人,没有他口头誓言来的轻巧。
“我知道。”顾中哲激动站起来,“段兄说的我薄情寡义,我岂是当儿戏看待。”
“倘若月瑶真的愿意,我就去冲州和家父说明,明媒正娶,让她做我的夫人。谁要胆敢多言半句伤她,我绝对饶不了此等小人,若流言多到堵不住,我挡在她之前,用千言万语的情话堵住她的耳朵,用宠她爱她捂住她的眼睛,只要我在,她就可以永远开心。”
段沐宸拍手,“中哲君既然想得透彻,想必池掌柜明白你的心意了。”
“真的明白了,不喜欢还是不喜欢吧。”顾中哲和段沐宸碰杯。
屏风后,阮萤初拉着愣住的池月瑶离开,回到阮萤初的小院内,池月瑶才回过神来:“萤初妹妹,我想明白了。”
阮萤初眼中流露惊喜,她的帮忙有用,就问池月瑶:“池姐姐,那你考虑的如何?”
“我想好了,我不能给他添麻烦。”池月瑶看阮萤初脸上低落的眼,说:“我并不喜欢顾公子,谢谢妹妹帮我,让我听了那些话后,想清楚了。”
“可……”可那些话句句都是实话,顾中哲酒后吐露出来,听起来是对池月瑶喜欢的紧,死心塌地要个答案,也不害怕他们的以后。
阮萤初再不解也没有办法,池月瑶说罢离开王府,又成了那个手里旺铺成排,围着铜钱打转的池掌柜。
晚上,阮萤初送了甜茶给段沐宸解酒,他去到书房,看见他正在做木刻,看起来喝得不多,见到阮萤初,放下手里的刻刀。
“中哲君睡下了,王妃可听清他的话。”段沐宸接过食盒,拿出里面的甜汤,抬头问她。
阮萤初点头:“只是池姐姐,倒和我想得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段沐宸问。
阮萤初和她的盟友说了池月瑶的决定,还让段沐宸先不要在顾中哲面前提及,她坐下说:“还是随他们吧。”
看阮萤初这段时日都是烦忧此事,但感情的事情他都没有出口,能帮则帮,帮不上时,也不用为难自己。
他转了话口:“郡主要嚷着去冲州,王妃可愿意再去一次,冲州是顾中哲的老巢,王妃叫上池掌柜,算最后帮他们一次。”
“冲州,好啊。”阮萤初还是有些遗憾的,段沐宸这样说了,她也觉得不错。
◉ 第48章
阮萤初是去过一次冲州的,在那里整日泡汤读诗,无暇去外面闲逛,她到的时节是银杏变黄时,最是秋意盎然。
再一次去,可以逛逛冲州城。
他们里面,对冲州更为熟悉的是顾中哲和段沐宸,段沐宸初到西南,在里州安府后,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冲州,因为当时冲州命案惊动朝中,段沐宸来到冲州协理上奏,故此和顾中哲遇见。
顾中哲呢,从来不透露他是冲州首富之子一事,冲州首富在京都享有名气,顾中哲的父亲顾华,早些年是靠卖鸡蛋起家的小贩,二十年间拥着冲州万丈高楼平地起的仗势,把生意从一枚小小的鸡蛋,变成富甲一方的冲州首富。
段沐宸说回顾中哲的老巢,实话顾中哲在冲州长大,对冲州风土如数家珍,他从小跟着父亲去往各地,见识不少,才有了如今这副招人爱也招人恼的样。
原本阮萤初担心去问池月瑶游玩冲州的事会很难,但她开了口,池月瑶欣然答应,并不计较顾中哲在,看来是要找个机会给顾中哲回答。
出行的一列车马里,阮萤初和池月瑶一辆,清风和车夫坐在外面赶路,是段沐宸的安排。
要走的时候,小郡主谢安洛不愿骑马了,说是和他们男子待着无聊,要来阮萤初马车里,能一起聊聊天,一路才不会乏闷。
谢安洛坐进马城内,刚开始时不时盯着池月瑶看,后面见池月瑶意识到回看她,谢安洛终于憋不住,悄悄问:“顾小狗的意中人,是池夫人对吧?”
她问得小心,一来怕和她们不熟,本就冒犯后果更甚。
看阮萤初要来扯谢安洛衣袖,池月瑶不介意:“郡主不要笑话我就是。”
“没有的,我没有恶意。”谢安然说:“我是想帮忙,看起来情况不妙,但我想和池夫人说,顾中哲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池夫人不要误会。”
池月瑶弯下眼睛:“郡主费心了,我们之间没有误会。”
“那就好。”谢安洛后背放松看朝前帘,“我有喜欢的人,不是顾中哲。”
阮萤初不爱打听他人,但看气氛轻松起来,她和池月瑶都接话:“是谁蒙了郡主喜爱?”
她们笑起来,不指望谢安洛非要说,但小郡主像是铁定要告诉谁,声音不大不小回答:“我喜欢的人,就在王府里。”
马车下一秒一阵颠簸,车夫在外面忙乱起来,等恢复平稳,池月瑶和谢安洛没什么感觉,谢安洛完成了心里话,池月瑶当小郡主随口搪塞,阮萤初这里,心中鼓捣着方才。
要说王府内,王爷和郡主,最是般配。
她臆测要是王爷有了喜欢的人,阮萤初便好开口和段沐宸聊起休妻的事,王爷上次不怕麻烦陪着小郡主去看打冰,因是那次,有了牵挂。
谢安洛和段沐宸明面上兄妹,实际上并无血缘之亲,历朝历代郡主和非嫡亲的王爷在一起,有很多令人传颂的佳话。
阮萤初动了心思,她要给段沐宸和谢安洛多些相处的时间。
在路上宿下一晚,第二天傍晚,马车进到冲州城中。
每条街道上,捕获眼球的店铺,都离不开泡汤二字,一条长街,竟有十余家浴场汤池,对得上冲州泡汤文化之最。
马车停在顾府门口,阮萤初出来一看,冲州首富的宅邸,已经不能用辉煌气派来形容,门口石台就把王府给比下去,就算京都中的富商,都舍不得用上好的石料,来做踏脚的门槛。
“中哲君,可谓是深藏不露。”清风看呆了眼,张口惊叹,其实是说出来众人的心里话。
顾老爷没在家,协夫人下江南,正好在开春三月时去到扬州。
来招待他们的,是顾中哲的舅舅薛神医,薛神医顽童做派,只来接他们进去,剩下不再管,让顾中哲看着给人玩高兴了。
段沐宸倒是好好谢了一番薛神医,薛神医袖子一挥:“没治好老夫还怎么混,王爷不用拘礼。”
薛神医一走,顾中哲家中的弟弟妹妹来见过他们后,前厅再无人来打扰他们,谢安洛晚膳时看天色不早不晚,叫了他们一起去冲州夜市看看。
来的路上,阮萤初和池姐姐说好要去看冲州的旧书庙,这间书庙恰逢在晚上掌灯,白日闭门不见,阮萤初这下两难,段沐宸正问她:“王妃意下如何?”
她斟酌起来,要给王爷和郡主时间,和池月瑶一起去旧书庙,顾中哲肯定要跟来,那就阻拦了他们谈话,思来想去,阮萤初说:“我有些疲累,想泡汤后早些睡下。”
“不如,王爷陪郡主去夜市,池姐姐和中哲君帮我去旧庙看看,可有好的诗集。”阮萤初扶了扶额头,她话赶着说完,这下伸手让朵红来扶起她起身,看样子真要去休歇。
“好呀,王爷清风,快跟我出来。”谢安洛站起,扶住阮萤初的肩膀表了关切,郡主还是年少,玩心难收,一下跑去到门口催促道他们。
池月瑶这边没意见,顾中哲自然愿意陪同,等朵红把阮萤初扶进屋内,要帮她揉一揉头疼,阮萤初面上没了难受的神情,叫朵红准备准备,陪她一起去泡汤。
顾府的后院有一座私家汤池,当初顾府的选址,就是看中后山温泉山脉,引到府中,修建了清雅奢贵的汤池。
阮萤初在来的路上确实没有睡好,在汤池内,温柔的水流包裹身体,她晕乎乎睡着,听到外面的说话声,迷迷糊糊的句子把她吵醒,她问了句:“外面怎么了?”
朵红隔着门:“王妃,是王爷和郡主回来了,郡主过来泡汤,和奴婢说起来方才遇见的苗人招摇撞骗,王爷和小郡主当他们面服下情蛊,郡主说尝起来就是两粒糖丸。”
“他们玩得可还开心?”阮萤初问。
朵红回想:“王爷看来不像生气,郡主听着说话可高兴了。”
“朵红,我想回去了。”阮萤初满意她的决定,段沐宸悲喜不行于色,没有惹恼郡主,就是相处的还不错。
朵红想阮萤初睡着了,没去打扰,就把要换的衣服拿去烤暖和,这样出来给王妃穿上就不会着凉,现在她要去取来,便说:“奴婢去取烘热的衣服,王妃稍等。”
“好,不急。”阮萤初喝了口面前的茶,她泡得暖暖热热,手边的热茶喝下去,便感觉闷闷的,应该喝口凉水才舒服,再泡在温泉中只剩撩热。
她走出来,拿来放在屏风后的里衣穿上,猫着脚步走到门口,汤池内没有窗子,这下热气萦绕,阮萤初想透口气,把门打开,手上快一点,不会碰上什么人。
除非,有人有意在门口等她。
阮萤初门缝打开半张手掌大小,段沐宸的脸和着外面清凉的气息袭来。
门锁咔塔扣上,门背后,段沐宸帮阮萤初抹掉落在脸颊的水珠,那片潮湿消失后,他们的鼻尖碰到一起,然后是嘴角。
她的后背被一片滚烫的掌心覆盖,柔软轻薄的里衣把温热没有差错的落在她的皮肤上,阮萤初抬头要说什么,仰头的动作试图拉开他们的距离。
微张的唇还没准备好说辞,段沐宸低下头亲了她,清凉的触感滑过,冲淡阮萤初在汤池内焦热的感觉。
被水打湿的发尾滴下水滴,段沐宸马上放开了她,眼神中恢复片刻清明,逃跑似的离开。
站在门内的阮萤初用指尖碰了碰唇瓣,凉意似假象,当下她的心底燃起一簇簇微小的火苗,后背,脸颊,鼻尖,唇瓣,点点发烫。
“王妃,可不能就这样站在门口吹风,快披上衣服。”朵红帮她披上斗篷,她六神无主穿好行头,发尾的水渍被擦干,阮萤初心中却一次次上演段沐宸出现的一刻。
回到屋内,朵红瞧阮萤初没了神采,问:“奴婢伺候王妃睡下如何?”
“朵红,再讲讲今日小郡主和你说的话。”阮萤初答非所问,朵红听着,回想谢安洛的话,把事情告诉阮萤初。
王爷和郡主去冲州夜市,在巷口遇见一个老太太,非说他们俩口是心非,明明是有情人,却不敢让对方知道。走近一看,老太太是想卖药丸,自称苗疆情蛊,可以帮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多得很,王爷和郡主都没相信,当着老太太的面吃下甜甜的糖丸,老太太没收钱,他们就回来了。
“郡主贪玩可以理解,王爷不会如此冒然才是。”阮萤初疑惑。
朵红:“王爷是陪着郡主玩,定有分寸。”
阮萤初心里乱成团,她让朵红不用伺候,回到床榻上躺下,完全忘记顾府准备的厢房,是她和段沐宸一间。
此时门外的段沐宸后悔他的私心,他鬼迷心窍相信了老太太的情蛊,是真的太想和他心中的人终成眷属,所以他一回来就想见阮萤初祈求真假,见到了说不出话,反倒做了坏事。
两人共住的屋外,段沐宸捏着手里的叶片,碾在手里碎成粉末。
屋内,阮萤初辗转反侧。
她当时,并不觉得讨厌。
◉ 第49章
同样未能入睡的,是在旧书庙前,相对无言的两人。
阮萤初要去的旧书庙,原是冲州供读书人考取功名用的文庙,后来有一位读书人在一家汤池酒楼内考取功名,一路高中,进京当官。
冲州人传言这家酒楼是福地,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花大价钱住进来,文庙反倒无人问津。
到现在文庙变成旧书庙,那家酒楼成了顾中哲家的府邸,至于读书人,则跟着新的传言,跑去考运眷顾的深山竹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