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瞧见段沐宸嘴角松动,不时看一眼马,慢下来就阮萤初的马车,清风在旁边捏汗张望阮相车马,段沐宸还有闲心和他说起武场的训练。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清风要见岳父。
到了城门边,守门的武将看见是段王,请到城楼上等候,段沐宸看一众车马停在城边,有碍百姓出入,便和阮萤初一道登上城楼,车马停在不远处的树林,减免围观。
若阮萤初来里州足足带了一串长街车马,眼前阮相府的架势只增不减,段沐宸看到漫不见尾的行头,倒有些见怪不怪了。
没一会儿,两人从城楼上下来,阮萤初不等双亲现身,下人掀开帘布时,她凑上前:“父亲母亲,女儿好想你们。”
激动中下了马车的相府夫人马氏,把阮萤初揽在怀里,手碰了碰她的脸侧,满满都是对女儿的疼惜。
夫人马氏眉眼慈善,但阮相阮吉昌则不同,对女儿温和的眼眉,到段沐宸身上,就只有森森的冷意。
段沐宸站在阮萤初身后,马氏笑眼带过他,阮吉昌却未给段沐宸任何眼色。
“阮相,夫人。”段沐宸上前问候,阮吉昌这下倒是看他了,一言不发,令场面有些僵持。
阮萤初此时拉着娘亲的手松开,转为哄他倔脾气的老父亲,还对掌上明珠女儿远嫁他人的怒气未消,她站在父亲和段沐宸中间缓和:“爹爹,女儿等你们好久,家里的厨子来了对不对?”
“来啦,张大厨特意去同月楼学了茶点,去到王府就给你做。”阮吉昌对上女儿阮萤初,稍稍收敛敌意,抬手拍拍段沐宸的手臂:“王爷不必亲自前来,手上的伤可好些?”
“已无大碍。”段沐宸答话,气氛松下来,他不惧阮相气场,硬碰硬的苗头,眼神坚毅几分。
此时阮相心里赏识,有点骁勇不败的意思。
马车动起来,进到王府,刘叔打点极细,阮相府内没人不识老管家刘叔,一时前厅热络,等上好茶,到了闲话时间。
夫人马氏周转嘘寒问暖,对段沐宸和阮萤初都没落下,后面唤了一人进来,是贺太傅的长子,贺桓。
“伯父伯母,我帮着把带来的美酒放好,伯父可是最爱惜那几瓶陈酿。”贺桓低头聊表歉意:“刚在后面车马中不方便,迟来见过段王,多有冒犯,还请段王海涵。”
段沐宸眉头微蹙,贺桓这理由可轮不到他来怪罪,已经哄得阮吉昌摇头浅笑,招呼贺桓坐下。
“贺兄不必拘礼。”段沐宸抬手,贺桓才坐下,在阮萤初一侧。
阮萤初嘴里念了很多里州的风土,只讲到山寨,还有很多话要说,看见贺桓也来了,便有了娘亲和竹马陪她闲话,茶喝得有滋有味。
阮吉昌在段沐宸放下茶碗时,开口:“王爷书房可否借用?”
“当然。”段沐宸抬眼看清风,阮吉昌接着说:“王爷带路如何?”
是有话要同他说,段沐宸随即起身,和阮吉昌一同离开前厅。
清风没跟去,甚至不敢上前一步打扰,本想王爷看起来能应付,但此时,他更想提醒王爷,手里的茶盖为何要一并带走。
也是这一刻,清风觉然,段王紧张固然是和旁人不同,强撑半日,才会露馅。
厨房新做的茶点送来,贺桓献宝一样拿出在京都搜罗的一箱子诗集,阮萤初被围在京都的暖意之中,她和母亲还有很多话要聊,贺桓恰到好处时,提出想在王府逛一逛。
清风和刘叔忙安排阮相府带来的车马,阮萤初让朵红领路,她便和母亲去到房中,关好门,母亲坦然得体的面容,落下两行清泪。
“娘亲,女儿好好在你面前,为何还难受起来?”阮萤初拿出绢帕给母亲拭去泪痕,母亲握住她的手看她:“你要真过得好,我何必难过。”
“你不用骗为娘,从小金银珠宝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你看不上是一回事,没有又是另一回事。”马氏打量屋内:“为娘考虑不周,这些陈设也该想到,再看看你身上的衣裙,是来时随你到来的,这大半年,段王府连一件新衣服的钱都不给你吗?”
阮萤初一听,不是她没有新衣服,断然是母亲误会。
济善堂的筹捐让她卖走了嫁妆,但不做新衣服,不是她没钱,也不是段王府小气,而是她忘记了月月制新衣的念头,忙到无暇顾及朵红替她选好的绸缎。
她一件件一桩桩说给母亲:“娘亲,女儿在京都时,和各府的小姐们最爱制衣逛珠钗,赏花煮茶,但来到西南,做了很多不为自己的事,去帮忙他人更加高兴的事,女儿过得很好,真的。”
“你呀,都会帮夫君说好话了。”母亲心中宽慰了些许,又说:“忘记就算了,我替你和段王都准备了新衣,明日你换上看看。”
“娘亲,女儿就知道娘亲最疼女儿了。”阮萤初头靠在母亲肩上,黏黏糊糊依在母亲身边,她闻到母亲身上好闻的茉莉花香,有一味安神的草药在其间。
很安心地闭上眼睛,忘记诉苦和委屈,她听着母亲问她话,问一句,她就答一句。
明明分别不到半年,再见面来得太快,只有靠母亲近点,她才真真正正相信,在里州这个地方,她日日夜夜想方设法要回家的地方,见到母亲。
今日王府人多,厨房自早上就炊烟袅袅,原本顾中哲和家中弟妹,再加上谢安洛一起就够两桌,现在阮相一家来到,比往日设宴还要忙碌。
说完体己话,阮相夫人见到女儿高兴,要去厨房做阮萤初爱吃的面点,给今天的团聚添上一份彩头,阮萤初黏在母亲身边一天,不舍得分开,母亲要去小厨房,她就跟着去。
面粉在母亲手里游刃有余成型,她揪着少量的面团,学着母亲的样子做花纹,比起母亲利落的样子,阮萤初更像是在玩闹,母亲任由她在身边,看见她袖子快染上粉面,想帮她把袖子挽好。
两人手上都是面粉,母亲正找水池洗手,现下小厨房只有她们母女,三四桌子的菜要靠膳房才来得及,朵红和身边的丫鬟被使去别处,母亲让阮萤初抬手别动时,门口进来一个身影。
贺桓喊了声伯母,走来将阮萤初肩袖上的面粉轻轻拍落,阮萤初伸着手,母亲便迈开:“贺桓给她弄,都当王妃的人了,还是跟小孩一样。”
她看着阮萤初和贺桓两人,赏心悦目道:“不过,在我眼里,你们俩都还是和小孩一样,小时候萤初闯祸时,都是你来帮她收拾。”
“伯母,那是你们疼爱她,我的话怎么骗的了你们二老。”贺桓替阮萤初挽好衣袖,妥帖回了马氏的话。
阮萤初习惯贺桓这样,他总是说最好听的话,做事漂亮,谁人都不得罪,从小用贺桓来背锅,大人多半都会不了了之,是阮萤初的御用闯祸法宝。
“贺桓,你怎么跟来了,来里州看我笑话?”阮萤初手按着面团,没看贺桓,把他比作京都看她笑话的闺中小姐做派,是熟识他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贺桓走到锅炉边,里面的柴火变小,锅上不见冒热气,他是太傅之子,芝兰玉树的气韵捡起柴木,放到锅炉边,草扇慢摇,火星跑出来两点,贺桓扬起笑:“来看看谁敢娶了你,怎么,不许看?”
“谁娶了我是他有福气,你是不是后悔没来提亲啊?贺桓?”阮萤初能和他开这样的玩笑,是贺桓从未在她及笄后来提亲过,贺桓不喜欢她,她就敢这样说。
贺桓站起来,嘴角的笑淡了下去:“后悔,后悔行了吧。”
这话阮萤初听着是故意气她,她抬手,把手背的面粉盖在贺桓额头上,脚尖踮起落下,贺桓竟也不恼,没立刻擦掉,转而不看阮萤初,和马氏告状:“伯母,你可看见了,是她欺负我。”
母亲在中间阻止,阮萤初和贺桓斗嘴没休。
清风路过,倒也瞧得清楚,听明白一二。
◉ 第53章
书房门口,段沐宸上前推开房门,这时才注意到从前厅带来的茶盖,阮吉昌没察觉迈进屋内,段沐宸将手中茶盖往身后木架一放,转身关好房门。
“王爷能否猜出,我要说何事?”阮吉昌未坐下,站在书架边,双手背在身后,打量书目。
段沐宸站在门前:“阮相明示。”
他们第一次见面,段沐宸绝非审查人心之辈,阮相和他之间,真要有什么谈的,只怕都和阮萤初有关。
“萤初到了西南后,我便没再给段王府写过信,京都来协办婚事的礼司,来我面前提过几句,是夸王爷的话,用来换相府的打赏。”阮吉昌看向段沐宸:“王爷觉得,他的话是真是假?”
阮相又问他,全是让人不好定夺的事情,段沐宸未闻未见,先要他是猜阮相,而后猜礼司,段沐宸摇头:“阮相不妨直说。”
“我为何要让王爷猜这些,是因为我就是靠猜着段王府的人心和礼司话中真假,来知晓萤初的处境。”阮吉昌走来桌边坐下,拿出两个茶杯:“王爷莫怪我不信任,就像我们今日第一次见面,王爷对阮相府也是不信任的。”
茶水盈满,段沐宸接过:“阮相为女儿筹谋的心思,我能理解。”
“坐。”阮吉昌对段沐宸的话还算满意:“这次能来西南的赏赐,是康文本的事。我知道王爷早就对朝中纷争回避,但此事倒是让王爷回京都的契机。”
段沐宸眉眼一沉:“回京都?”
“是,老夫为女儿筹谋,可如今王爷和我是一家人,若有机会回去京都,萤初高兴,王爷此后的仕途总比现在要好。”阮吉昌慢慢说来。
段沐宸对京都绝无半点留念,仕途更加不在他的愿景内,唯独想到阮萤初,他掂量了话:“怎样的机会?如果是拨弄朝局的投名状,恐怕耽误阮相好意。”
阮吉昌大笑:“天下是皇上一人的天下,你我皆为臣子,何来这番本事搬弄。我说的,是让王爷同我顺势而为。”
太后病重,皇上要来最后一计重击肃清朝中党羽,阮吉昌是借康文本一事,提前帮段沐宸在皇上面前亮明阵营,当下他来西南,绝不止是探亲团聚。
“顺势而为?我在西南,就是为圣上效力,能做的仅此而已。”段沐宸语气坚决,阮吉昌的意思他明白,京都的宫墙,他是不会再踏入半步。
见他决断,阮吉昌话锋转开,谈道:“里州的天可比京都要暖和,该说的我说了,我去陪夫人走走。”
随即起身,在段沐宸面前停下那刻,最后劝言:“王爷随时想改口了,离开之前都来得及。”
阮相离开后,段沐宸将书房门窗大开,对堂的风吹起墙上挂画,书案纸页飞落,他并不是怒,心底无力的烦闷,吹不走阮吉昌那句,萤初高兴。
王府另一侧,虽是除夕前一日,府内已然有了年味,置在宴厅内的三张桌子,薛神医争着和孩童们抢食嬉闹,阮萤初与家人团聚一桌,话变得多起来。
一旁段沐宸还和往日一样,在这样张扬的温情下,若他人问起,他便答话。其余时间,就默默在阮萤初身边,目光跟着她流转,到晚膳结束,到阮萤初寻着母亲去了别处。
阮萤初前脚离席,段沐宸后脚离开。
入夜时,朵红来后院找他,让去王妃那里一趟。
进到主宅卧房,段沐宸低头,才看见阮萤初蹲在箱子后面,走进一看,一箱子都是诗书,她抬眼指给段沐宸说:“王爷快看。”
段沐宸弯下身子,拿起两本箱子内的诗书,都是真迹,看来得之不易,难怪阮萤初如此欣喜。
不过,她这一整日,都是笑眼盈盈。
阮萤初拿起书走到书案边,段沐宸想起朵红来找他的事,问:“王妃叫本王过来的?”
从书页里面抽出空来,阮萤初一撑脑袋:“差点忘了,王爷这几日留在房中睡,爹爹娘亲来,不想让他们多心。”
“好。”
段沐宸走到卧房内,阮萤初又说:“王爷,天气寒凉,睡塌上好。”
“好。”
屋内便没了声响,只有书页间隔翻动,他坐在床榻边,不免觉得发笑,段沐宸抬手,袖袋内的木刻晃动,分量不重,揣了好几日。
他站起来,轻着步子来到阮萤初书案前,把木雕放在烛台一侧,在阮萤初侧头的方向,按说不想打扰她,但却见她身子动了动,看见段沐宸的背影和落在桌上的小狐狸。
“王爷刻的?”阮萤初说,把书倒扣放下,从花瓶后拿来另外一只小狐狸。
“是。”
她把两只小狐狸放在一起,托在手中,凑近烛火细看,先前的小狐狸带着小花,而面前的这一只,手里拿着一把短刃,头上盖着面纱。
阮萤初眨着眼:“送我的?”
“送你。”段沐宸回过身,想解释用意,他说不出来,因是好友送你。
两只木刻小狐狸被放在诗集页脚,阮萤初没觉出其他,拿开手后说:“这样也不错,王爷看呢?”
“很好。”段沐宸手握紧松开:“王妃早些休息。”
阮萤初状况外从欣赏小狐狸替她撑平书页中回看他,听话点点头。
进去的段沐宸没选择躺在床榻上,他在软垫的躺椅上闭眼,阮吉昌今天和他说的话,在他的王妃同他点头时,他有了动摇。
阮萤初肉眼可见的开心,不是他给的关心能换来的,他知道阮萤初多想家人作伴,眷念亲情是人之常情,他不懂这些,太后于他应是这样,他却为此深感疲惫。
身为旁人口中的福人,段沐宸在没来西南的日日夜夜中,不敢说他想去找一次生父,来西南不能离开后,他忘记他还有一位生父。
书案前的烛火吹灭,阮萤初走近的脚步声段沐宸听得清楚,身上放下来一层毛裘,他清醒地想起京都很多事,到天明时睁了眼。
清风来伺候他更衣,段沐宸一推门,就看见清风等候。
武场的将士今日领完俸赏,就都要回家过除夕,不能回去的将士,自然是在武场内过节。
每年的俸赏,段沐宸都要亲手交给每个将士,一来鼓舞士气,二来让逃兵忌惮。
清风一早就有些古怪,出了段王府,段沐宸骑上马问他:“每次都这样,有话直说。”
出了王府门口一条街,清风看了身后:“昨天经过小厨房,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