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宫宴回去的那一日,谢家的车驾诸人避让的场面,谢韶愿意将这情况善意地理解为“父亲公事繁忙、无暇顾及家中小事”——反正这又不是她亲爹。
谢父是位很有气质的中年美男子,虽然眼角已有纹路,但却不掩风流气度,仍能从中窥见年轻时惹得多少小娘子倾心的过人风采,和原身的那位美人娘亲看颜值就很登对。
但是这夫妻俩的感情还真不太好说,从后院那一堆庶出的妹妹们就能猜测一二。
谢韶其实有点紧张,这里面或许有一部分原身面对父亲的敬畏的情绪在,但她确实觉得这个爹应付起来要更棘手。
和面对郑氏的时候还可以靠撒娇蒙混过关不同,原主和他爹明显没有那么亲近,要是被看出什么异样来,谢韶还真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混过去。
好在不亲近也意味着不了解,郑氏从宫宴回来就问了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谢韶也是借此才称“病”的),但是谢父从头到尾都没有察觉到女儿有什么异常。
这会儿对方过来,也不是良心发现、终于想起来看看女儿的身体状况,而是开口,“韶娘,你一向懂事。”
谢韶恍然,她娘先前的争取多半是没有结果了。
谢韶还能怎么办。
虽说新婚事很有可能是个火坑,但是反抗是需要资本的,她现在有什么资本?
郑氏明显铩羽而归了,眼前这位亲爹可不像是会因为女儿寻死觅活心软的,而且好不容易有再活一次的机会,谢韶可不愿意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了。
她恭敬地做出晚辈礼节,“儿谨诺。”
谢父总算神色稍展。
他嘉奖道:“这才是我谢家女。”
谢韶:“……”
谢韶:我真是谢谢你全家。
把谢父送走之后,这件事却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一大早,谢韶就见到了贴身婢女玉簟脸色苍白、整个人都神思不属。
她还不及问怎么回事,就看见了端水进来的小丫头。
这是个她此前未曾见过的陌生面孔。
谢韶心中有所预感。
等一个早晨过去,谢韶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她身边伺候的人,除了最贴身的玉簟,其他人全都被换了。甚至还有好几个打扮利落、一看就身手过人的武婢。
花了好几天功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总算把院子里的人名字认全的谢韶:“……”
比起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气馁,谢韶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悚然。
原主的嫡女身份让她在后院处于食物链的顶层,但是对于谢氏、对于整个家族而言,她仍旧是可以被安排、被舍弃的。
谢韶恍然,原主或许真的是家中最受宠的女儿。
昨日谢父亲自过来的那一趟,也并非来征求意见,而是对这个宠爱女儿的“温情”。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谢韶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触。
她毕竟不是原主,也不是人家的亲女儿。
而原主自己对这一点应当也是有所预料的。
虽然谢韶没有记忆,但是还是能察觉到一点原主残留的情感,就比如说她对郑氏不自觉的亲近,对谢父就明显是对父亲的尊敬大于其他感情。
再晚些时候,郑氏过来了。
似乎是为了遮掩脸上憔悴的神色,她的妆要比前几日厚重许多,但是仍旧看得出眼底的疲惫。
郑氏先确认了谢韶神色尚可,这才松了口气。
但是很快就发现院子里的情况,她勃然变了脸色。
谢韶在郑氏发作之前,轻轻拉住了她的手,温声,“娘,女儿无妨。”
谢韶对此是真的无所谓,毕竟不管换之前还是换之后,院子里的人她都不认识。人换了她还得要松口气,不必担心她在这群熟悉原主的对象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来。
其实最危险的人是玉簟才对,她是原主的贴身婢女,对原主的了解恐怕比亲妈还要更多些。
但好在主仆有别,玉簟就算心下奇怪,也不敢随意怀疑主子。而且这个小丫头有点过度神化原主还喜欢脑补的毛病,具体表现就是,女郎做什么都是有道理、有深意的,如果出了问题,那一定是她的执行层面的问题。
也因此,只要谢韶没有做出什么过于离谱的行为,对方就能给她自行脑补好原因。而谢韶身边也确实需要这么一个人提醒她,免得她和原主一下子判若两人,惹来怀疑。
郑氏似乎是被女儿安抚下来了。
母女两个说了些小话,谁都没有提昨日的事情,若是不看郑氏那憔悴的脸色,似乎一切都与以往一般无二。
只是方才出了女儿的院子,郑氏的眼泪就禁不住掉下来。
追上来送扇子的谢韶正瞧见了这么一幕。
谢韶脚步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上前,看郑氏屋里那强装没事的样子,明显不想让这一场景被女儿看到。
谢韶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似乎是原主的感情作祟,这会见郑氏无声流泪,也被带得心底难受起来。
她还是挺想告诉对方,对于这个婚事,她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抗拒。
谢韶最后也没能找到机会上前,反倒是因为郑氏要离开,连忙又往后藏了一步。
结果一转头,就看见跟上来的玉簟一副要哭不哭、眼眶通红的模样。
谢韶默然。
这到底是什么“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看你”的连环套娃?而且对方又脑补了什么、露出这表情?
玉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撑出一个笑来,柔声,“娘子回去罢,莫要见了风。”
这粉饰太平的样子,和刚才的郑氏一模一样。
谢韶:“……”
只是成个亲而已,为什么这一个两个的态度都这么怪?原主和那个前未婚夫,感情真的这么好?
郑氏毕竟是当家主母,行动极为迅速。
她离开这儿之后没多久,谢韶院子里面的人就被换了回来,只是那几个明显被特别安排来的武婢却没有离开。
虽说人回来了,但是到底院子里的气氛不比以往,每个人都谨言慎行,生怕在这个节骨眼上做错了半点事被牵连发落,整个院子都压抑到了极点,比她“病”着的那段时日都沉闷。
接下来便是筹备婚事了。
兴许担心触动她敏.感的神经,虽是筹备婚事,却都是避着她这个当事人的,直到郑氏小心又委婉地问了句,“要不要试试衣裳?”
谢韶一开始都没有反应过来是试嫁衣。
甚至直到穿到身上之后,她都没有意识到这是嫁衣。
——因为这衣裳是绿的。
郑氏看着女儿这公事公办、半点全然无新嫁娘羞涩的模样,忍不住又是别过脸去垂泪。
再一看衣服,更是哽咽,“……清减了。”
心底默默轻言:韶娘再怎么强装无事,终究是忧思难掩。
“嫁衣”的事是郑氏走了之后,玉簟不小心说漏了嘴,谢韶才明白过来。
怪不得刚才郑氏那副表情。
谢韶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似乎过于冷漠了,但是想想她又不能把嫁衣追回来再补救一回,这事也只能作罢。
有这么一个“多愁善感”的娘,谢韶也觉得挺难办的。
但郑氏有一点想的倒是没错,谢韶确实挺忧思,只是原因可能和郑氏想的不大一样。
有了武婢全天候的看守,谢韶想找个“失忆”的机会都找不到。
而且这情况下失忆,总觉得九成九的可能会被当成装疯卖傻、逃避婚事,谢韶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这种高压之下,胃口不可能好,更别说谢韶还是经过现代社会各种工业调味料的洗礼,吃起这会儿的饭来,总觉得没滋没味儿的。种种因素叠加,她不瘦才怪。
郑氏的关心更是谢韶身上沉重压力的来源之一。
郑氏毕竟是当家主母,虽然心系女儿,但是不可能时时都来陪着她。
她又担心谢韶一个人做什么傻事,于是就安排儿媳——也就是谢韶的几个嫂子——时时过来,还有那位早些时候来探望过她的庶妹。
谢·今天也在猜来人是“我”的什么人·韶:谢谢亲娘,但是真的不用。
因为郑氏的这份关怀,谢韶开始了每天绞尽脑汁应付不同的女人,以免被看出没有原主的记忆的生活。日子过于水深火热,她甚至都快把成亲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作者有话说:
谢韶:对亲娘的关怀感到鸭力。
(并且有根据地怀疑自己要嫁一个老头子 doge)
第3章 要嫁什么人?
因为郑氏的关怀,谢韶这段时间过的格外水深火热,每天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来人,生怕哪句话说错就露了馅儿。
好在在外人眼中,她这会儿正是极难过的心神恍惚的时候,偶尔有一两句话说错了也没有人会追究什么。
就连把“嫂子”叫成“姐姐”(谢韶:是她先叫的“妹妹”!)这种重大过错,也被对方当成了一时心神恍惚,嘴瓢叫成了对方嫁过来前的称呼。
一连几天的高度紧绷之下,谢韶总算把这段时间的来人认了个眼熟,她稍稍松口气之际,过来的那位庶妹却给她带来了一个“惊喜”。
小姑娘借口说姊妹之间的悄悄话为由,把屋里的婢女全都赶了出去,然后提出了她的计划。
——替嫁。
谢韶差点把嘴里的那口水呛出来。
小姑娘很敢想啊,这难道就是艺术源于生活?
谢芝椿不知道谢韶此刻的心思,她显然筹谋了许久,说起计划来有模有样。连送嫁那日的情况都打探好了,何时行动、怎么串通、要收买哪些人,说得头头是道。
最后拉着谢韶的手,恳切,“姐姐不必担心,虽然一开始难些,但是办成了后,就无需顾虑以后的麻烦。只要车马离了长安,就算父亲知晓,也只能帮忙遮掩……等到这事情的风波过去,姐姐你用我的身份,还可以跟李家兄长再续前缘。”
谢韶被震得都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她本来以为这个待遇不一般的妹妹或许是宅斗优胜者,但是现在看,真的不是因为小姑娘太傻太天真,所以被特别照顾了吗?
谢芝椿这计划听起来很靠谱,但是仔细想想,简直到处都是坑。
先不说她们作为谢家的女儿,一切荣辱都系于谢父,凭什么觉得自己能越过谢父成功收买人?先前她院子里换人的事,谢韶就能看出来,虽然谢父不怎么管后宅,但是他一句话下来,照样让她的院子从头到尾大换血,这甚至越过了管家的郑氏。
由此可见,对于到底是谁捏着自己身家性命这一点,所有人都很清楚。
只要那些婢女扈从们不傻,就不可能陪着她们干出这些事——大概率是他们前脚刚开始行动,后脚就被人卖了个干净。
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行动顺利、替嫁成功了,谢父也不得不帮忙遮掩。
谢韶总觉得以目前观察到的对方的行事作风,这个渣爹更可能选择的遮掩方式是让她直接病逝、一了百了。
对于这个大概率失败,一旦成功很可能威胁到她生命安全的计划,谢韶当然婉拒了。
“嫁人”还是“丢命”,这实在是个不难做的选择题。
谢芝椿情绪低落地离开。
谢韶提前安慰了几句,倒不是因为小姑娘现在的情绪,而是她的感觉没错的话,这个妹妹回去之后要倒霉了。以谢父现在看管她的力度,谢韶可不觉得院子里的人会放任她和妹妹独处,特别是谢芝椿赶人的时候,就差把“可疑”写在脸上。
果真,谢韶当天晚上就得知了谢芝椿被罚了。
谢韶的院子现在是层层把守与世隔绝,这消息能这么快传到她这里,只能说是刻意警告了。
谢韶轻轻叹了口气,觉得按渣爹先前的表现,这事到这里还不算完。
因为抱着这个想法,第二天一早再次看见自己院子里的人被换掉,谢韶一点儿也不意外。而出了这么一件事之后,她这里当然不可能再放人进来,过来陪她坐坐的除了亲娘郑氏,再没有别人了。
谢韶觉得这也算是因祸得福。
她松了口气,连当天的饭都多吃了几口。
玉簟:女郎这分明是怕夫人担心,这才又勉强自己QAQ~
*
少了应付原主熟人的压力,谢韶终于有心情考虑起自己的处境。
首要的问题是,她现在要嫁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这些天来,像是怕刺激了她,过来的人虽然聊天谈地,但是都不约而同地对这件事三缄其口,一副默认她知道的态度。
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抓狂·韶:虽说这会儿多是盲婚哑嫁,但她这也盲哑得太彻底了吧?
另一边,在因为先前谢芝椿的事给她一棒子之后,谢父终于想起来再来给这个女儿一个甜枣了。
具体表现就是,这位大忙人父亲又来看了她一遍。
这大概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表态了,表示事情到此为止。由于她表现良好(拒绝了谢芝椿那不靠谱的提议),所以这次的惩罚就这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谢韶趁机帮谢芝椿求了个情。
谢芝椿这个提议者明显不可能是她这种轻描淡写的惩罚,但是毕竟小姑娘是受她牵连,谢韶觉得自己还是该说句话的。
提起这个来,谢父仍就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恨道:“卑贱所出,蠢笨至极。”
谢韶:“……”那是你女儿!
有了这种对比之后,谢韶总算对原身的特殊待遇有点切实的认知。对待原主,谢父虽然也称得上一句“渣爹”,但是好歹也有点对女儿的神情;但是对上谢芝椿,他就是全然冷漠了,和对随便一个婢女没什么区别。
好在谢父虽然气闷,但到底是答应把人放过了。
这跟什么慈父之心没有关系,只是单纯的不在意,不想因为这点“小事”驳了谢韶的面子。
谢父接着又勉励关切了几句。
谢韶回答得有点冷淡。
一来是她对这个爹实在没什么感情,再就是对方对待谢芝椿的态度,让她不免有些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