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父也看出来谢韶这态度,他直问:“韶娘,你可有怨?”
谢韶稍稍低头,“儿不敢。”
谢父沉默了少顷。
是“不敢”,不是“不怨”。
(谢韶:倒也不必这么咬文嚼字。)
谢父脸上的神色绷紧,眉宇间却显出明显的疲惫来。
稍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韶娘,为父知道我儿有巾帼之才,你当知道如今的局势。”
谢韶:“……”
对不起,我现在连家里的人名都认不全。
好在谢父并没有考校她的意思,而是径直说了下去。
“蜀地牛才之祸刚平,临川的流民尚且肆虐,西南又有南诏蠢蠢欲动……昔年长安之危,段氏有勤王救驾之功,如今既应诏入京、便是仍臣于我大齐,朝中当以安抚为上。”谢父嘴唇抖了抖,加重声音,“北地不能再乱了!”
谢韶:原来这个王朝叫“齐”啊……不对!她嫁的不应该是边境守将吗?怎么渣爹这话里话外都是一副“和亲公主”的语气?!
谢韶实在憋不住了,她总不能一直这么一无所知的懵着。
她禁不住开口问了一句,“您知道女儿要嫁的是什么人吗?”
谢韶发誓自己这话里面没有一点阴阳怪气,就是正正经经的询问,但是谢父却脸色陡变。
短暂的僵硬后,他厉声喝问:“你是在怨恨父亲吗?!”
谢韶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问懵了。
她就是想了解一下情况,哪里想得到谢父这么大的反应,这怒气来的简直莫名其妙。
因为过于意外,谢韶甚至忘记了收回目光,父女俩就这么僵滞地对视着。
少顷,竟是谢父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他瓮声瓮气地道了句“你早些休息罢”,然后一甩袖子转身离开,看背影甚至显得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谢韶可不知道让封建时代的大家长在儿女面前露出颓势是个多稀奇的场面,她只知道自己到最后仍旧什么都没能问出来。
谢韶:今天仍旧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人。
叹气.jpg
*
谢父好不容易来一趟,却没从他口中问出一丁点消息,等这位大忙人下次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想着,谢韶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满腹心事地睡了。
似乎因为睡前想着事,睡觉也不太安稳,谢韶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听见远处断断续续的哭声。
大半夜的,有女人在哭。
这都有画面感的形容,让谢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她人都穿越了,有鬼好像也有可能。
该不会是原主吧?
谢韶大着胆子,举着烛台循声找过去,却不是她一开始猜测的原主的魂魄,而是玉簟。
谢韶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居多。
倒是玉簟,看见她来之后,忙慌慌张张地擦着脸。在发现怎么都遮掩不了脸上过于明显的泪痕后,才一边揉着通红的眼眶、一边解释,“婢子被风迷了眼。”
谢韶:“……”
且不说这会儿哪里有风,就单说对方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廊下吹风就有够奇怪了。
谢韶叹了口气,打了水浸湿帕子,给小姑娘好好擦了一把脸,又把人拽到了床边。
玉簟被这么直接抓包,整个人都心神不定,连自家女郎反过来帮她打水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直被拉到了床边,看出十三娘子做出同寝的姿态才反应过来,连声道了好几遍“不敢”,就要去外面守着。
谢韶把人拉住了。
总觉得她这会儿把小姑娘放出去,过不了多久又要听见哭声。大半夜的,吓也要把人吓醒了。
谢韶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嫁个人么?
她这个还什么都不知道的盲婚哑嫁当事人都不觉得怎样,倒是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情绪激烈,就连今天的谢父都是如此。
谢韶语气强硬:“就当陪我了。”
玉簟不说话了,只是看她那表情,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谢韶:够了够了,快睡吧。
解决完玉簟的事,谢韶总算松了口气,闭上眼准备接着睡觉。
昏昏欲睡之际,却被一只冰凉还带着微颤的手握住。
谢韶:!
要不是她反应快,差点把人掀出去。
她睁开眼,面无表情盯着床帐看了三秒,认真考虑这会儿把人赶下床去,会不会把小姑娘惹哭。
谢韶最后也没干出来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毕竟不管行为上怎么样,对方确实是在真心实意为了她担心。
谢韶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侧身隔着被子安抚地拍了拍,一副哄小孩的态度。
行了,快睡吧,别想那么多。
又隔了好一会儿,谢韶耳边听见一声带着哭腔的颤音,“他、他们……吃人。”
谢·昏昏欲睡·又被惊醒·韶:!
反应过来玉簟说了什么之后。
谢韶:“……”
作者有话说:
神奇的传言又增加了
段狗身上的锅一个接着一个,越扣越黑
ps. 改名啦,“强取豪夺”用在标题不太和谐,小可爱们别迷路啊
第4章 溜了溜了
谢韶这么多天来费劲打探消息、却屡屡碰壁。
这会儿得到的第一条确切情报,居然是玉簟口中的“他们吃人”。
谢韶差点儿没忍住问一句“是不是专吃小孩”。
这大概就跟老人家常常吓唬三岁小孩的那句“你再不听话,就让某某某把你吃了”一样,显然在这个世界担任“某某某”的存在就是她这个未婚夫。
而看玉簟这哆哆嗦嗦的模样,她居然真的相信了。
谢韶有一瞬间怀疑,原身这位贴身婢女的智商有没有三岁。
不过想想也是,小姑娘放在现在也就是正上学的年纪,这个时候的人又没有经过信息的荼毒,流言传得多了,当然就有人信以为真。三人成虎,类似不靠谱的谣言就算在日后的网络时代都有流传,更遑论这时会儿呢。
谢韶在心底叹了口气,看着玉簟这真心实意在害怕的模样,又是无奈。
想了想,干脆把人拉过来抱着,一边拍着背,一边缓声安慰:“不怕,还有我呢。我会护着你的。”
谢韶本来只是不抱什么希望的人道主义安慰,但却不曾想这话的效果出奇的好,几乎是她把人拉到怀里的一瞬,玉簟立刻就不抖了。谢韶琢磨了一下,觉得以这小丫头心中原主那无所不能的形象,这个出自她口的保证应该还蛮有分量的。
谢韶松了口气。
虽然姿势别扭点,但是总算能够睡觉了。
迷迷糊糊间,谢韶思绪也跟着发散。
玉簟的话虽然离谱,但也能从中有点收获——她的这位新任未婚夫是位“能止小儿夜啼”的凶残人物。
不过之后正经打听情况,还是得要从谢父那边入手。
只听这些小道消息,说不定就要问出什么“三头六臂”“青面獠牙”的非人形象。
谢韶想着这些,终于一点点将意识沉到深处,彻底睡了过去。
察觉到女郎呼吸渐渐变得平稳,都已经僵成一块石头的玉簟总算呼了口气,放松下来。
她迟疑了一会儿,尝试性的抬了抬手臂,到底不敢惊动已经睡着的女郎,只是轻轻的攥紧了那片衣襟。
玉簟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玉颜,只觉得眼眶又是一阵酸胀。
她强忍住那泪意,无声地张了张嘴:是该她护着娘子才对。
*
经过昨天晚上的一通折腾,谢韶醒来之后还没什么精神。
她撑着身坐起来,晃着神看着自己的手。
自从穿越之后,她就没在做那个连续剧式的梦了,但是兴许是因为昨夜玉簟提起的事,她又梦到了些许片段。
在穿越前的最后一觉的梦中,“她”打下了一座城。
要是按正常的梦境连续下去,她再入梦应该在处理后续事宜,但是这次不一样,她看到的是蒙太奇一样的不连续片段,好像是强行把几年的时光缩短到一场梦里面。
梦境里的东西本身就模糊,这样又杂又乱不成体系的画面更是让人无从记忆,等谢韶醒过来的时候,也基本把梦里的东西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格外有冲击力的画面。
谢韶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上面干干净净、没有一点血迹。
虽说如此,等玉簟打了水进来之后,她还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洗了好几遍。等彻底洗完之后,就已经能把梦境中那些过于刺激的画面抛到脑后了。连早上的红豆糕和肉糜粥,她都能面无异色地吃了,甚至还能很平静地点评,红豆糕过于甜腻了、肉有点腥。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谢韶都忍不住感慨,人类的精神真是意想不到的强韧,适应力也是。
天知道她第一次做这种梦的时候,吐了有多久。
一连大半年,别说吃点荤腥了,她连闻到点肉味儿都要控制不住地干呕。
*
当夜的梦境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别人无从得知,而谢韶也早都习惯。
那日谢父被莫名其妙的气走了之后,果真再没有来过。
接下来的日子就很无聊,随着离开的时日临近,谢韶也能感觉到院子里的气氛越发紧绷,对她的看守也更加严密起来。
这样的看看守,某天谢韶晨起梳妆的时候,却看见自己的妆匣一空。
谢韶:?
遭贼了?
对上女郎的目光,玉簟咬着下唇解释:“匣子里的东西也都是娘子的嫁妆,这几日库房清点的时候,一块收起来了。待走的时候,方便一齐带走。”
谢韶不明白这边的习俗,也没什么发言权。
但是她总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玉簟却错会了谢韶的疑虑,又忙补充。
“娘子莫要担心,那石榴红的簪子、双鸾衔寿果的步摇、九凤绕珠珍珠钗……还有那根祥云纹银簪,奴知晓这几样东西都是娘子的心头爱物,盯着他们收好了,万不会有一点磕碰。”
虽然谢韶的疑虑并不是这个,但见玉簟说得这么信誓旦旦,她还是暂时压下了先前升腾起的违和感,点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玉簟有一双巧手,只用发带照样能绾出漂漂亮亮的发髻。
谢韶本来就没有戴发饰的习惯,这会儿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倒是玉簟,看着女郎这空荡荡的发髻,嘴唇嗫嚅了两下,眼圈又红了。
这些天下来,谢韶都习惯了身边人的“多愁善感”。
稍有不慎就触景生情,天知道他们又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
对于这种情况,她也摸清楚了应对方式——保持沉默就好。
待在院子里也闲来无事,谢韶这段时间正尝试着捡捡原主的技能。
不得不说,和她比起来,原主真是多才多艺极了,琴棋书画女红刺绣,无一不通,连诗词都出了几本。
谢韶:厉害啊!
谢韶不敢从原主最擅长的技能入手,生怕被看出什么不对,正好前几天查看房间的时候,看见那个被放到角落的针线筐子,又听玉簟道“娘子许久未绣东西了”,谢韶这才决定先捡捡女红这个技能点——就算不成功,也可以解释为“手生了”。
虽然一开始上手磕磕绊绊,但是身体确实对这技能有记忆,眼见着自己的绣工渐渐步上正轨,谢韶心底也禁不住生出些成就感。
结果今天一看,针线筐呢?
玉簟支支吾吾想解释,但是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谢韶和那空着的妆匣一联系,瞬间明白过来。
针线筐里有什么?剪刀啊。
妆匣呢?钗环簪子。
谢韶:“……”
那哪里是收嫁妆,分明是怕她用簪子做点什么。
这小心谨慎程度也是没话说了。
谢韶只是不太明白,她明明从头到尾都极度配合,没有表现出一点“宁死不嫁”的态度,这群人为什么要这么防着她啊?
嫁人而已,哪里有命重要?!
*
在谢家都有些风声鹤唳的小心之下,终于到了谢韶离开的这一日。
谢韶盛装打扮拜别父母。
看着紧绷着神情,强忍着不落泪,但是身侧的手却已经捏得发抖的郑氏,谢韶真心实意的生出一些不舍来。时移世易,但不管时代如何变化,母亲对儿女的情感总是相似的。
只是再看看周围一大圈她一个都不认识的谢氏宗族长辈,谢韶瞬间清醒,那点儿感慨也被瞬间压下。
——溜了溜了。
溜是不可能就这么溜的。
出现在这里的人可都是长辈,她总不能无视。
正常的出嫁显然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谢韶这会儿只能感慨原主的未婚夫好大的面子。
好在她一天提前得知了今天会有这么一遭,早就拐弯抹角地打听来原主的亲戚表,连背了几天,这会儿开口的时候,更是能模糊就模糊,能称呼“叔祖父”就绝不叫“三叔祖父”,能叫“叔父”就绝不叫“六叔父”。
就连这样,谢韶每一句开口之前,都要担心自己出问题。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她要是再出上次那种把“嫂子”叫成“姐姐”的乌龙,可就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
这一圈拜下去,谢韶也深切地体会到,除了那位至今仍旧不知名的未婚夫,原主也确实很有面子,比起走形式的套话,大多数的长辈都给出了几句情真意切的叮嘱,显然对原主的印象极不错。
谢韶:救命!
多说一句话,她就多一点暴露的风险。
等这一套令人身心俱疲胆战心惊的流程走完,谢韶后背的衣服都汗湿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