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顾淮眼神不善,脸色沉沉。
但永宁侯却挑挑眉,继而悄悄笑了。
看来那个姑娘,他得时常来陪陪了。
接下来的几日,永宁侯果真时不时来顾淮的院子,余安休养了几天也能下床了,陪他说着话。
永宁侯只有顾淮一个儿子,小时候乖巧懂事,可自从那件事发生后,顾淮就性情大变,在外待人处事做的滴水不漏,可一旦回到家中脱去那层伪装,阴沉寡言,阴晴不定。
起初他也丝毫不担心顾淮成家,可随着年岁渐长,如今及冠了还是没有半点着落,说不着急是假的。
更何况,这半年来永宁侯府出了两次大事,顾淮又是个执拗的性子,不谈娶上哪家千金,给顾氏留个后就不错了。
好歹他将来下去也好跟他娘和顾氏的列祖列宗交代。
是以,他看余安越瞧越欣慰。这样一个乖顺听话的女子,顾淮还难得对她有情,打着灯笼找都找不到。
永宁侯被余安哄得开心,摸着胡须笑道:“我这儿子啊,脾性是怪了点,但他洁身自好,只专情一人。”
两只和顾淮极像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看着慈眉善目,似是句句肺腑真言。
余安唇角勾起,冷眼看着永宁侯的样子,将他所说的每句话里的关键点都记在心里。见他有些说偏了,她才开口往别处上引,“顾世子宛如皎皎明月,虽说脾性的确是怪了点......”
她咬咬唇,做出一副不忍状,“他幼时性格便这样吗?”
永宁侯身子一僵,暗暗叹了口气,看着面前女子的单纯眼眸,一时间犹豫着要不要说出个大概。
总归是嫁进他们侯府来的,但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又牵扯着十年前的一桩旧案,永宁侯不太想开口。
就在永宁侯低头思忖之际,单纯懵懂的杏眸闪过几丝恨意,不过很快又被压了过去。
顾淮走近,见到不该出现的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院子里,“你怎么又来了?”
几日来,他这个胆怯的父亲,稀了奇的总是在他的院子里。
余安瞳孔有些微缩,悄悄吁一口气。
她太大意了,一心想要追问曾经的事情,竟然连顾淮走近了都没有察觉。
不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见了多少。
想到永宁侯方才那副犹豫的神色,余安轻轻眨了下眼睛,她知道永宁侯还是无法完全信任她。
这些日子她有意无意说出自己与顾淮之间有情义的话,更是无形中表示自己对顾淮十分孺慕,借此来获取永宁侯的信任。
但言语终究没有行动来得可信,看来她得演得再逼真些,再可信些。
顾淮对永宁侯向来不客气,准备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要赶人。
余安咬咬牙,起身走到顾淮前面,估计着身后的永宁侯视线,从背后看去,她与顾淮举止亲密,实则二人中间隔了一步远。
她刻意柔下嗓音,熟稔地接过顾淮手里的东西,像是这种举动做了无数遍,亲昵而自然,“这是什么东西?”
顾淮挑眉,几日没见她,竟然换了个性子?不张牙舞爪,骂他畜生疯狗了?
但他没当着永宁侯的面说这些,只道:“一些药。”
余安手一顿,瞥一眼,果然是她的药。她不禁有些好奇,买药这种小事交给旁人去做便可,他怎么好端端地给她买药,不对劲。
一种奇怪的感觉迎上来,余安不禁又想起了那个雨天,满身狼狈的顾淮将她嘴边的簪子狠狠甩开,题到一边,样子暴虐乖戾。
可看到她血迹斑斑,遍体鳞伤时,他又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深深望着她,但余安确实从他那双眼睛中看出了心疼。
那时她才真的确定,顾淮是真的对她不一样。
那般嗜血如命,肆意折辱威胁她的一个人,竟然对她生了情意?
听着就让人发笑。
不过此时余安却觉得,也许这是老天少有地助她。
顾淮亲自去给她买药,也是因为情吗?
余安就这么仰着头望着顾淮,从永宁侯的视线看去,姑娘清瘦的肩膀罩在宽大的双肩之下,还真的生出了几分郎情妾意来。
他心里的犹豫慢慢放下了。
眼看着到了宴会的日子,陆允时还在大理寺翻着卷宗,他看着手里的玉佩,眼底藏着风暴。
前天查到的一个线索,将先前所有的线索全部颠覆,将他弄得心烦意乱。为此,他甚至差点和荣亲王争执起来。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贪狼一般的吻【新增
几日前。
荣亲王告诉他, 西域翠峰岭的十里之外,几十里之外, 他都派人搜查过了。只要是落户在那些地方的人, 每个都问了遍。
有一人隐约还记得,十年前有过一个老者和幼女,衣衫褴褛灰头土面, 住了一夜便走了, 临走之前还解了个玉佩以表谢意。
山沟里避世的人,何尝受得起那般贵重的东西, 可来不及还,那老者就带着幼女消失了, 再也不曾出现过。
玉佩贵重, 他一直记着十年前的这件事。
但后来再询问六七年前, 可有一少女和老者离去的踪迹, 时间隔得还近些, 按理来说十年前的事情都有人记得, 六七年前的事知晓的概率岂不更大。
但怪就怪在,没有一个人说见过。
翠峰岭山路崎岖,悬崖峭壁, 是西域地势的最低处。大漠黄沙四周高中心低,故而所有的水源汇集到了最低点,才有了翠峰岭的存在。
无论进出, 只有两条山路, 若是想走别处根本不可能, 因为没有水源, 大漠黄沙中只会死路一条。
“十年前是真, 六七年前是假。”
陆允时知道荣亲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十年前是真的有一老者和幼女来到了西域,但六七年前却没有,所谓的离去的两个人根本不存在。
心里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陆允时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他一出声,竟发现嗓音有些沙哑,“不会的。”
余安不会骗他的,她说过虞桉三年后离开,也就是六七年前离开的,那便是真话。
余安知晓他一直对虞桉心怀愧疚,对她下落不明的事情耿耿于怀,怎么会用这样的话来骗他,她有什么理由来骗他呢!
陆允时不相信,反复强调:“六七年前的事不会是假的。”
太过肯定的语气有些激怒荣亲王,他之所以帮虞家翻案,一来是为了他自己的谋划,二来便是打算撮合女儿和陆允时的婚事。可这些天里,也没见着他与女儿有多亲近,反而他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的线索,陆允时竟然还不相信。
他拧了眉头,眼里不悦,“本王何故骗你,陆寺卿你可莫忘了,虞家一案可是你有求于本王。”
陆允时:“......”
荣亲王:“本王不知究竟是何人与陆寺卿说的关于六七年前的线索,也不知此人在陆寺卿心里的分量如何,但有一点本王却清楚。”
陆允时捏了捏茶盏,没有作声。
“此人别有用心啊。”
“哐当”一声,茶盏竟然在陆允时手里直接碎开,荣亲王闻声瞥了一眼,只见那只白净劲骨的手指节泛白,手背上筋络显出,用了极大的劲。
陆允时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他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她不会。”
荣亲王是过来人,年轻时也成风花雪月过,见陆允时的眼神,心里忽然沉了沉。
是他不会,还是她不会?
他不动声色问道:“看来此人在陆寺卿心里分量极重啊,不知可否引荐给本王看看?”
“不必了,不过是一个小小衙役。”
“小小衙役竟然有这么大的本事?”荣亲王神色冷了下来,“陆寺卿,不知这个衙役是双手武茧,还是一双白软柔荑啊?”
陆允时忘了过去,眼里沉寂如湖水,“王爷多虑了,虞家一案的确是下官有所求,但若是动了什么不该动的人,还请提前恕下官无罪。”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荣亲王还有什么不明白,他一拍桌子道:“陆寺卿,我帮你可是有要求的,你若不能对定安好,反而听了些旁的妖言惑纵之语,那虞家的案子本王可想来是无力相助了。”
“父王!”定安忽然从屋外跑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盘糕点。
她看着陆允时,目若朗星,长身玉立,这样一个俊逸的男子,她自然喜欢的,从许久以前就喜欢。
但她也知道,他有心悦的人了。从方才她在门外偷听的那些话中,父王希望以虞家的事来撮合她与他,但是他不愿。
她定安出身皇族,自幼习读《女诫》,也被教导女子当三从四德,出嫁从夫,要一心为他生儿育女,还要照顾夫君的三妻四妾。
当日在学堂里,诸多皇女皆是点头认可,唯独她心里唾弃。
定安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最幸福的,也并不认为女子天生就应当卑微做小,天生就是附庸,她觉得只要想,女子一样当为巾帼。
之前她以为陆允时那般冷漠的性子,应当是没有心悦的姑娘的,是以她才会在及笄礼成后,想要与他相处。
原来是她先入为主,没有弄清楚就强行拉着他,强扭的瓜怎会甜。
既然知道他有心悦的女子了,她也不会再强求,相反见他这般为难的样子,想必是与心悦的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
定安喜欢他,也希望他开心,她转过头对着荣亲王笑道:“父王,你觉得定安配的上陆寺卿吗?”
陆允时闻声蹙眉,想要出声却见定安不同往日的神情,那双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淡了。
他听到定安说道,“既然配的上陆寺卿,那也配得上任何一个好男儿。父王,我知你是为了我才会答应这件事,但女儿认为冤案昭雪为重,至于我的婚事不着急。”
“女儿还想多陪陪您呢。”
陆允时临走前没有说什么,但他却微微弯腰,第一回 认真地感谢。
定安看着远去的背影,宛如霜雪苍松,犹如巍峨山峦,这样一个从不低头的人,竟然仅因为她说的几句话而对她俯首致谢。
想那桩冤案还有那个心上人,对他很重要了。
她站在廊下笑了笑,既如此那便祝福他们了。
思绪回笼,陆允时看着案台上的玉佩,仔细回想着和荣亲王说得每一句话。
虽然他很不想相信,但必须要承认,余安确实对他说谎了。
六七年前,根本就不存在虞桉和老者离开的事情。所以余安当日跟他所言,她和师父收留了重伤的虞桉和老者,三年之后他们忽然离去,再无消息也是假的。
可是竹屋里搜出来的几本医书里,却又偏生夹着一张他少年时的剪纸小像,只会出自于虞桉之手。倘若是假的,这张剪纸小像又是怎么回事?
并且十年前的的确确有一老者和一幼女进了西域的翠枫岭,既然不曾出过西域,那只会还留在翠枫岭里,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坦言之,陆允时不是没有怀疑过,也许余安就是虞桉,她师父就是那老者。,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那张剪纸小像的由来也能附和逻辑。
但再如何,人的样貌不可能大变。
虽然已经过去十年,但是虞桉幼时的样子他记得清楚,陆府里留存着不少她儿时的画像。即便余安和虞桉眉眼间再像,可明眼人一看便知,那真真正正是两个人。
陆允时也不想承认,如果余安就是虞桉,那她为何从来不告诉他真实身份,上回二人争执决裂时,还那么伤心地骂他,将她当作青梅虞桉的替身。
他放下手里的玉佩,走到窗台前,放空地看着东苑后边的花草。
是也说不通,不是也说不通。所以......余安究竟为什么要骗他,为什么曾经聊到那么多次关于虞桉的事情,甚至去了竹屋,她都从没有露出破绽过?
突然,陆允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明光,他在万千思绪中抓住了一个东西——竹屋。
他一手靠在背后,一手折弯在腰腹前,脑海里随着记忆不断追溯着,随着越来越清晰的回忆,一种可怕的猜测迎上心头。
半晌,他有些支撑不住地倒在窗檐上,一手扶着窗台,平稳的呼吸乱了。
人的样貌是不会变,可若是在药物的辅助下,在西域精通人骨面相的画骨师手下,还会保持不变吗?
他没有忘记,余安说过,她虽继承了衣钵,但画骨之术却学而不精,那病逝的师父画骨之术才是世所罕见,出神入化。
连死了几年的尸首面貌尚可复原的不差分毫,更何况是活人......
陆允时只觉脑海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滔天巨浪般撕扯他的理智,过于荒诞却又十分可信的猜测,正在一下又一下地击溃着他的防线。
太荒唐了,太可笑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他摇着头,自言自语:“一定是哪里出错了,也许是我胡乱猜测......”
屋外的叶衾正好走进东苑,听到陆允时的声音,连忙答应:“大人!我在在在,没偷懒!”
他不知所以然地迈开步子狂奔,路过窗台时见陆允时神色恍惚,好像很激动的模样,一时着急没有看到地上的藤蔓,“啪嗒”一声,摔倒在地。
倒霉!
叶衾摸摸鼻子,爬起身来,看着地上的藤蔓震惊不已。
他顺着藤蔓长势看去,竟然是在花草中长出来的,根系与他摔倒的地上像个数米远......怎么会有这么长的藤蔓?!
他眯起眼睛,再次蹲下身仔细看去,眼里爬上惊恐,吓得往后一蹦,“这这这,这藤蔓还会动,跟蛇一样!”
惊天地泣鬼神的尖叫,唤回了陆允时的思绪,他闻声看去。
叶衾拿剑砍断了一节,用剑刃挑起举在半空中,“大人,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动来动去的。”
深绿色的藤蔓根茎约莫两指粗,根节也比一般的藤蔓多,更诡异的是本该是一个死物,却在剑刃上蠕动,如叶衾所说,像极了一条蛇。
陆允时走过去,不太记得大理寺栽种过这种东西。
大理寺的草药大部分是由明鸢来负责的,由于验尸需要,时常会移栽些奇花异草。
但这里是东苑,大理寺卿的院子,明鸢不会无礼逾矩。
只有可能是他自己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