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醉鬼能将自己照顾得这样好,”汪吟吟回头盯着她,“阿礼,你该去和孟长老学一手醉剑。造诣一定更上一层楼。”
“我与明月对酌,明月海涵喝得多些。我自然是还有余力的。”林礼脸不改色地转移话题,“说起来,今日可有人上岛吗?师叔们还没到?”
汪吟吟晓得林礼脸皮薄,正面可别想从她嘴里套出些什么话来,于是故作无心道:“尚未,届时师兄自然要叫我们去迎的。到时候你可想好了怎么和长老们解释言大人的事情?”
林礼拢一拢散乱的头发,道:“就那么解释呗。长老们想必能容许的。对了,他人呢?”
“说是上岸有事要办。”汪吟吟一本正经回道,接着又轻飘飘附了一句,“你呢,可别太想了。”
林礼气急蹙眉,便是一个枕头飞了过去:“再胡说上穿云台!”
上穿云台,便是要单挑决斗了。汪吟吟奸计得逞,连忙笑着求饶:“要命了,阿礼。魁首休要拿我等开玩笑啊。你快起来吧,再不起来,都要吃午饭了。”
说罢,便一溜烟又闪了出去。
林礼长舒一口气,却发现自己心跳的“砰砰”的。
用功如林礼,还是选择找一处面水阴凉的地方自己补上早功。她胸中确实有股怨气无处发去,却清醒地知道自己还是为了昨日里明台上面的事情。
顾惊涛骗得过旁人,骗不过自己这师妹。他那时完全来得及提坐山青,但是却只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直接出了拳——林礼横踢在他拳头上,最后造了一出平分秋色的声势。
让她输得明明白白便是,为什么欲盖弥彰演着一出?林礼眉头紧锁,裁云向上连挑五道“樽前老”的剑气。
其实她早就在对手的时候琢磨出了破局之法,只是无法施展。
她很有自知之明,凭她的臂力,确实暂且无法与顾惊涛的坐山青正面相冲——除非她学会重剑,或者使得来同样霹雳手段的重刀重枪。
但这无疑与轻道相悖,需要莫大的精力。她只能在明台上处处避让。
那么如今换个角度考虑——那日她发觉的“气息”。
江漫雪的法子,能不能用来破顾惊涛的阵?她手腕一转,仔细琢磨着当日江漫雪的笑春风一式。她想找出江漫雪的破绽,从而破开她的招式学为己用。
笑春风一式乾坤不小,适用于猝不及防的时刻,可以转守为攻,故而这一式表面上左抵右挡,实则是处处在找空隙进攻。
只要进攻,就会有破绽。林礼蹙眉闭目,将裁云在虚空之中挥下又提起,却找不到半分切入江漫雪动作的时机。
她只和她在环采阁里交过一次手,若是不干净摸清楚,印象只会越来越模糊。
世间功夫不会十全十美——林礼不甘心地念着。林折云曾教育她,若遇败手,切莫急于一时,是招式总有拆掉的办法。
“倘若那招式严密得好像铁壁铜墙,毫无破绽怎么办?”她这么问过。
“那便处处是破绽。”林折云这么回答她。
林礼缓缓移剑,心思老头惯会故弄玄虚,他的意思无非是世上并无完美无缺之物。她想起黎星若曾自信地让想要一窥锁钥阁消息内幕的诸位弟子“不妨一试”,笃定了没人能摸清楚底细。
换句话说,锁钥阁的防备完美无缺。单凭船来船往一定护不了这些东西周全,这锁钥众岛上若没有绝世高手,只能是有机关玄术了。
机关玄术,她还没怎么碰见过,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解得了。
她正胡思乱的时候,一只麻雀离树向水面掠去。它身子圆滚滚的,小翅膀扑腾使劲儿。它飞出这座沧浪小岛,又绕过林礼视野范围内好几座叫不上名字的小岛,影子越来越小,几乎成了个黑点儿。却在要几乎淡出林礼视野的时候猛然坠落,消失在一片浩渺的水色当中。
林礼眨了眨眼,不敢置信。但她几番回想,方才那只麻雀就是在水面上突然坠落了。
那正是在一座小岛旁边。
莫非那岛上有什么玄机?
林礼想着,却不好武断。要是那麻雀原本就有什么不足而坠水,也未可知。
汪吟吟告诉她,今日早上春山岛来话,请已经抵达的各门派一位代表去议事,她睡得死沉,只能是顾惊涛去。
可这一议,好几个时辰过去了,顾惊涛不见回来。汪吟吟闲得发慌,总不肯跟林礼一起练剑,拉了许清如撑船游去。一直到日头偏西,天色渐晚,这沧浪岛上竟还是只剩林礼一个人。空寂无聊得有些不真实。
林礼又来到白日里那面水阴凉的地方,向那个小岛望去,却发现白日里空无一物的近水水面,晚上倒映着几团黑影。
那是什么东西?她想着,若是机关,她倒有心见识见识。
“不妨一试”嘛。
闲着也是闲着。
林礼慢慢向湾口挪去。沧浪北岛的湾口里原本泊了两艘小篷船,是锁钥阁为客人准备,可惜眼下不知道是不是让那仨先后摇走了。若是等着船夫按时刻表划船来,请他送去那儿一探究竟,似乎非常奇怪。
到了湾口,却发现有两艘篷船泊着。她先是欣喜,随后却发现其中一艘篷船船身摇动一下,一个熟悉的颀长身影从舱内出来。
林礼几乎是本能地转身要绕道走。
“阿礼?”身后那个声音唤道,“怎么见着我便走?”
“我没有。”林礼只能堪堪转过身来否认,一脸认真。
这个模样闹得尹信笑了一下,他道:“白日里去岸上办了点事,回来便已经这么晚了。其他人呢?”
“各自有事情去了。”林礼回道,仔细打量了尹信身后一番,却发现送他来的船夫摇船走了,万木和千帆并不在。于是问道:“单你一个吗?万木和千帆呢?”
“岸上有任务。”尹信简单回道,立在林礼身边,“你呢?”
接着,他仿佛意有所指,含着流光的眸子瞥了一眼林礼,道:“今日感觉可好?”
“……好得很。”林礼回道。
“是吗?”尹信轻飘飘又来了一句,这叫林礼怀疑他也是不怀好意的。
自己昨夜里不论是自饮自醉还是真的与人对酌了,结果却离不开自己喝醉。最后能安稳地躺在床上睡觉,多半是尹信的功劳。
她不确定自己醉倒时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倘若说了,尹信应该尽数听去了吧?
可是看他的神色,分明还是比较平静的。自己不至于真说出什么叫人难为情的话来吧?若是骂了顾惊涛,尹信也犯不着去告诉那厮。
林礼想着,实在尴尬。心里仿佛有千百只小虫在咬着。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尹信瞧她丰富多彩的脸色,先问道。
林礼眨了眨眼,火速决定就坡下驴。于是强装镇定,却掩不了声音微微颤着:“我问你,我昨晚上没说什么吧?”
尹信的唇抿了一抿,尚未开口,却被林礼抢白:“若是说了,全是喝酒误事。你也别当真,也别跟旁人说去。你若是说了,我,我就……”
眼见林礼手指在裁云剑柄上反复摩挲,尹信掩住笑意,故作镇定道:“你没说什么。喝酒自然是误不了你的事的。”
“啊?”林礼一下噎住了。
“女侠酒量蛮好。”他笑道,“这么大晚上的,在岸边,又是打算赏风赏月饮酒了吗?”
夏日的一缕晚风拂面,吹起林礼额前碎发,让她分不清那䒾㟆算是清凉还是燥热。她复道:“哪儿来的酒喝?”
“那么,若是有酒,你还真打算喝了?”尹信微微俯身,侧着头似是在逼问。
“没有!”林礼连忙辩驳,一抹绯色爬过她的脸边。她卯足了劲儿想要斥责什么,却听尹信又正经道:“好了,不逗你了。”
“说正经的,大晚上准备去哪儿?”尹信轻道,“若是与我说,随便走走,我可是不信的。”
因为这般夜色,你会选择练功。
林礼舒了一口气,认真看了看他的眼睛,索性也不瞒,带着尹信到那处她瞧见飞鸟坠落的地方,往远处水上看去,那几团她觉得奇怪的黑影依然还在水面。
她将她所见如数说给尹信。
“这么说,你是想摇船去看看玄机?”尹信问道。
林礼点了点头。
“若是遇上危险怎么办?”尹信又问,“你都说了那麻雀是突然坠落,极有可能是为这机关所杀,那么如此贸然前去,有个三长两短,谁给你收尸?”
林礼的目光在尹信身上停了两秒,秀口轻启:“黎星若说‘何妨一试’,其中总有玄机和道理。我倒是不信,世间有这样完美的东西。”
尹信看着她,道:“你就是好奇。”
“……你说是,便是了。”林礼转身便要回湾口去,“我自己去就好。”
她没有走出两步,手腕上却感觉到一阵温热,正是旁人手心的温度。她回头,尹信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缓缓道:“我又没说不陪你去。”
哪回不是我陪着你?从落霞关收拾那些大汉开始,在启州火烧舒秀湖上,又女扮男装潜入环采阁中。
这次也陪你一起冒险。夜色掩去了尹信嘴角本就若有若无的笑,接着他很知趣地放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夜色浩大无边,静静凝视着那苇小舟,向水中黑影荡去。
作者有话说:
1.尹信:原来我的名字叫月亮
2.汪吟吟:算是让我抓到了吧哈哈哈哈阿礼
3.林礼:我劝大家不要宿醉。宿醉以后要是找人帮你回忆,才是最尴尬的事情
4.今天是阳性第四天,稍微好些了,滚来写文了。明天补齐。本来作话三万字,想竭尽全力骂一下这病毒。我真是无语了,怎么会这么难受。特别是高烧那两天,简直是生不如死。好不容易退烧了,吞刀片和咳嗽无缝衔接。坐久了觉得头疼,连写文都困难很多。所以请我的读者宝贝们保护好自己,不要信什么早阳早好,都是胡扯。这高低是个病,能晚点得就晚点得,能不得就不得。晚点得症状会轻很多.大家都要保护好自己!!!不要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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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须臾
周遭宁静无声, 小舟向那团倒映在水中的黑影而去。
愈近,愈叫人发觉那团黑影形状奇怪。小岛岸边这一圈,都是普通的草木, 找不出在近水中能够倒映出那团怪异黑影的东西。
船离岛愈加近了,却除了一点儿不算大的风声, 别的声响半分也听不到。就算是夏日里最令人觉得聒噪的蝉鸣,也没有送入这小舟上的人的耳朵里。
实在太静, 甚至静的让人有些害怕。林礼摇桨的手微微颤了一下,还要再往近水去吗?她水汪的杏眼望了一眼尹信, 眼见对面的眸子暗了暗,轻声道:
“别慌。”
林礼微微蹙了蹙眉, 觉得似乎有哪里奇怪。她小心翼翼放下桨来,微微俯身趴在船头, 总算看清了那团黑影——以水面为界, 水面以上似乎是硕大的几座钟,怪不得水中的倒影形状如此奇异。
“言屹,你瞧, 那是钟吗?”林礼问身后。
“看着挺像。”尹信回道, 手上的桨却没有停下。林礼紧锁着眉头, 重新拿起木浆,一点点向那几座钟摇过去。
那么这是怎么立在水中的?林礼疑惑着, 钟的影子一点点清晰起来——那当然不是寻常的钟, 而是一块钟型巨石, 似乎其中还闪着几道青泽。
这是什么?林礼紧紧咬着唇,便是这个东西, 叫那只麻雀丧命的?
她正皱眉思索着, 只听身后人沉声唤道:“阿礼——何时起雾了?”
林礼如梦初醒般, 环顾四周,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水面变的迷迷蒙蒙,江上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风,漫天缥缈朦胧的白雾就要将小舟吞噬进去。
只消片刻。
林礼的心再次颤动,这可不妙了。黑夜行舟不可遇雾。
“这雾起得相当蹊跷,”尹信冷静道,“白日里炎热,不见充沛水汽,而这夜里也尚还没到降温的时候,哪里能来这么大的雾?”
林礼轻轻摇了摇头,向尹信道:“等我一等。”
语罢,便双手一撑,巧借船头一点力,纵身向水上飘去。
她总觉得这大雾和那钟型怪石脱不开干系。
“阿礼!”尹信在身后唤道。
太冲动了。大雾不明,怪石奇异,水面凶险——怎能如此不顾后果地前去?
尹信思绪未定,却有一阵怪响掠水向这小舟袭来。说不清那是从何方生出,那声势太过诡异,似乎从四面八方卷席而来。
咕隆,咕隆,咕隆……
若说尹信没有几分慌乱,倒是假的。不过比起担心自己,他更担心孤身三抄水的那位。于是也顾不得能不能追得上,将这小篷船当水师,竭力追去。
林礼逼近那几座钟型巨石。在银色月光的照耀下,却发现巨石之间有光点闪动——仔细瞧去,竟是千百根锋利的细线密密编织,勾连成网。
近水处的钟型巨石原本便是被安排的错落有致,而这密密的线网也随之蔓延围绕着半个小岛。钟型巨石因为近水,在远处看去,常与小岛融为一体,而这线网原本透明,在白日里更是隐秘。反而到了晚上,才能在月色的照耀下,叫人看出些端倪。
那只麻雀毫无防备地撞上这层细网,能活命才是怪事呢。
林礼看破这层玄机,正欲旋身返回,却终于听见了那“咕隆咕隆”的怪声。
尹信这回听清楚了,这声音不是来自水上,而是来自水下!
眨眼之间,水面上出现数团来路不明的黑影。踌躇之际,水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马上就要有东西破水而出!
林礼心道一个不好,连忙原路返回,想要找到尹信那艘小篷船。可是她轻踩水面,明明看到大雾之中有一个黑点儿,却怎么也接近不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