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皱眉:“所以,那天绑架我的人是路东?”
霍燃淡淡地说:“也可能是路晨绑架了你,但路东取走了路晨的赎金。”
两人看完资料,霍燃拿起西装外套,笑了笑:“咱们去看看。”
“嗯。”
他们先去的是路晨跳楼自杀的地方,也就是路家人生活居住的地方。
地上坑坑洼洼,泥水飞溅,垃圾随意地堆积着,充满了恶臭味。苏予站定,往楼上看去,那个卧室是路晨的房间,他就是从自己七楼的房间跳下来摔死的。
这附近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监控,目击证人也只看到有人从楼上掉了下来。
两人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霍燃带着苏予先去吃了午饭,后面再看了一下,一直到天色将黑。
苏予说:“我那天准备回家的时间是六点半,所以我应该是六点四十五分在地下停车场被绑走,停车的地方是监控死角,没拍到绑架我的人。”
霍燃点了点头:“路东的不在场证明是那天晚上他和太太在公园广场玩,背景有跳广场舞的,广场舞的时间一般是晚上七点到十点,而他是七点十五发的朋友圈,说他太太正在跳广场舞。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从停车场那边绑架了人,安排好再赶到这个广场。”
苏予抿唇,眉心紧紧地蹙着。
下一站,两人去了路东和太太在案发当晚去的那个广场,苏予打开小视频,比对着镜头。
她轻声说:“路东当时是站在这儿拍摄的。”
她刚说着,跳广场舞的阿姨们已经开始跳舞了。她想了想,不知道要怎么去问。霍燃笑了起来,目光不怀好意:“我们也加入?”
苏予:“……”
最后他们自然是没能加入。
苏予会跳舞,广场舞对她来说倒没什么难度,但霍燃不会,他还属于跳舞就会四肢僵硬的人。苏予想通了之后,就拽着他进入了舞池,他四肢僵硬,表情僵硬,苏予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们一直等到广场舞结束才走过去,问那个拿着音响的阿姨,她应该是广场舞活动的负责人。
苏予问:“阿姨,我能向您打听点事情吗?和广场舞有关的。”
那个阿姨上下打量苏予挺久,犹豫了半天,说:“行吧,你快点问,我不知道的,我也不会乱说的。”
苏予拿出手机,点开小视频,指着视频里那个小小的人影,就是路太太,问:“您记得这个人来跳过舞吗?”她问完,霍燃就配合地拿出路太太的照片。
广场舞阿姨看了半天,撇撇嘴:“我不记得,这个广场上人这么多,每天跳舞的人有好多不认识的,我哪里会记得脸哦。”
“那您看视频能知道这是哪天跳的舞蹈吗?”
“我哪能知道,我们每天跳的舞都差不多的。”阿姨盯着小视频,忽然说,“哎,这儿不是有日期吗?”
苏予眼睛一亮,阿姨指着的地方是广场的大荧屏,上面的确会显示时间和日期,很可惜的是,因为视频拍摄的角度问题,他们能看到的只有时间,而没有日期。
两人几乎是无功而返。
开庭的前夜,苏予觉得心里很没底,有些焦虑,但没有表现得很明显。
她安静地吃了晚饭,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儿,脑袋放空,一片空白。
她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真的是好多年没有这样紧张过了。
她有种明天要参加高考的感觉,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
她慢慢地躺在床上,手机在枕头上振动,她伸长手摸了手机过来,霍燃发来了视频请求。
苏予接听起来。
霍燃正靠在床头,床头灯昏黄,灯影落在他的脸上,有些地方深,有些地方浅,他的轮廓优美得让人心动。
他问她:“你准备睡了吗?”
“没有。”
“你还在看材料?”
“嗯。”
他轻笑出声:“没事的,法庭是一个你熟悉的地方,你以前还是检察官,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苏予笑着看他:“也是,明天我还站在公诉人那边呢。”
“是啊。”他叮嘱她,“你就按照策略来问。”
“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霍燃忽然扬了扬眉,问:“你有没有想我?”
苏予的眼睛弯弯,故意不说:“你猜。”
“你猜我猜不猜?”
苏予笑:“我就不猜。”
这么无聊的对话,也只有情侣间能有了,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勾着对方,格外磨人。
快要挂掉视频通话的时候,霍燃低声说:“明天加油,苏律师。”
“嗯。”
“现在你还紧张吗?”
“不怎么紧张了。”
“开完庭后,我们回一趟F大,好不好?”
苏予微怔,然后笑道:“好。”
“你知道我想回去做什么吗?”
“做什么?”
他笑了,仿佛她终于乖乖上钩了。他就像一个少年一样,不正经地说:“我想在法渊阁前吻你。”
苏予用手贴了贴自己的脸,有些烫,她翻了个身,嘴角的笑容越扯越大。
这一晚,她还是很难睡着,她干脆爬起来再看一遍证据。越是深夜,思维越是高度活跃,她背了一遍自己的词,然后又点开了那个小视频。
她戴上耳机,设置了重复播放,又点开搜索栏,找到定位四方广场,出现的都是四方广场附近的用户所发表的状态。
苏予一条一条地看了过去,有的在分享四方广场的美食,有的在四方广场逛街,有的说了四方广场的广场舞。
还有一条是吐槽:“这大概就是广场舞的胜利吧,广场舞统治世界,真的有毒,喷泉没音乐,一个月了,之前都忘记注意了。”
这一条吐槽猛地看上去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苏予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点开小视频,调高了声音,盯着小视频看,时时刻刻注意着耳机里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她眼睛里闪过亮光,然后又去搜索四方广场音乐喷泉的相关消息。
这一次开庭,和以往都不一样。
苏予坐在公诉人那边,而霍燃坐在了旁听席上。苏予抿着唇,神情认真得像一个学生,湿漉漉的瞳眸漆黑又干净。
霍燃眉目含笑,就那样看着她。
因为王检作风保守,所以整个庭审的节奏除了被法官掌控以外,就只有辩护人了。
王检只问了路东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在殴打你太太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路东一脸表演出来的诚恳悔过:“那时候我失去了理智,我不想伤害她的,只是太在乎她了。”
他避重就轻地回答,检察官本应该继续深入问的,不过王检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了,因为路东说他不想伤害她,符合他起诉的虐待罪。
“你太太不治身亡之后,你是什么感受?”
路东说:“我太后悔了,我不应该这么做,现在我就是一个孤家寡人。”
“你长期打你太太吗?”
“我因为长期精神状态不好,所以会打她。”
苏予听得胸口的怒火熊熊燃烧着,她抿紧了唇,还是没忍住,抬头看向路东。
她移开视线去看旁听席的人,或许是因为检察官的保守、路东的配合和状似诚恳的态度,旁听席的人远远没有刚入庭时的愤怒。
除了萧奶奶,她明明很疲惫了,却直直地挺着背,狠狠地瞪着路东。
苏予对上霍燃的视线,抿了抿唇。她扫视周围的时候,看到了路东辩护人有些得意的神情。
苏予心想,今天的法庭的确都被他掌控着节奏,他是该得意,而且从目前的庭审情况来看,路东的确很有可能被判虐待罪,刑期甚至有可能不到七年。
苏予收回目光,盯着她在白纸上写下来的几个问题,掌心有些濡湿,她合住手掌,又慢慢地松开。
然后,审判长终于问到了苏予。
“诉讼代理人,你对起诉书的内容有何意见吗?”
苏予挺直背脊,轻轻地吐出一口郁气,微微笑了笑,声音大大方方:“本案中被告人的行为,应该定性为故意杀人,而不是虐待罪。”
苏予的声音刚刚落下,庭内所有人的脸上都闪过了惊讶的神色。审判长扶了一下眼镜框,多看了苏予一眼,没说什么,只是在纸上记录着什么。辩护人律师惊讶之后,露出了冷笑,似乎在嘲笑苏予这样的小丫头片子不知天高地厚。公诉人王检是最惊讶的,他除了惊讶,剩下的是愤怒。他转头去看苏予,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丫头,居然直接在法庭上提出了这样的意见,事先还没有跟他商量。
王检压低了声音:“苏律师,你为什么庭前没跟我说?我的起诉罪名就是虐待罪,这是我们小组讨论出来最适合的罪名,故意杀人的罪名根本不可能成立的。你这样做,除了破坏法庭纪律,还有什么作用?”他说到最后,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苏予暂时没有回应他,目光认真地看向路东。
路东也正好在看苏予,目光有些阴鸷,也有些闪躲,他的手指攥住了桌沿,骨节泛白,手有点不受控制地颤抖。
苏予的目光太过坚定,就像她什么都知道了一样。
路东的心跳速度快了起来,心脏仿佛即将跳出喉咙。
他急急忙忙地转头去看他的律师,辩护人眯了眯眼睛,说:“审判长,能否暂时休庭?”
审判长思考了一下,敲下法槌:“休庭十分钟。”
苏予走出法庭,霍燃也跟着出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林羡余也来旁听了,她看到苏予,露出了笑容,感叹:“你居然直接提出要以故意杀人定罪,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说故意伤害罪。”
这是苏予临时改变的策略。
她抬眸去看霍燃,霍燃眼神深邃,不紧不慢地说:“相信你自己。”他刚刚也不过是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林羡余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反正法律允许这样提出法律意见,就算最后没有成功,至少也吓到了路东。”
苏予柔声笑了笑:“还吓到了公诉人,我现在都不敢跟他眼神对视,他刚刚要找我谈话,幸好你们来找我了。”
霍燃摸了摸苏予的头发,他知道苏予肯定是找到了击破路东逻辑的证据。
再次开庭。
审判长允许苏予作为诉讼代理人对路东进行提问,她看着路东,神情很淡漠,甚至含了冷意。
“被告人,你为什么要打你的妻子?”
路东抿唇,问:“你问哪天?我经常打她。”
“你最后一次殴打你妻子的时候,你为什么打她?”
路东看着苏予的眼睛,然后移开视线:“没什么原因,我就是要打她啊。她都被我打习惯了,我打她也打习惯了,一天不打就难受。”
萧奶奶握紧了拳头,眼泪扑簌簌地滚落,她咬紧牙根,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
苏予问:“你跟妻子那段时间关系好吗?”
路东撇了撇嘴:“有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吧,老夫老妻了。”
“你们不是还一起去公园广场了吗?”
路东动了动嘴巴,忽然想起他好像和太太去了公园广场,嘴硬地说:“去了广场也不能代表什么,不过她死了是很可惜,我很后悔,我还是爱她的。”
他的嘴里没一句能让人相信的话。
苏予面色平静,向审判长申请展示检方证据,就是那一段被路东发在朋友圈的小视频。
苏予问:“被告人,这是你发在朋友圈的小视频吗?”
“对。”
“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间发的吗?你和太太去了哪个广场?”
路东看着苏予,被苏予问得有些不耐烦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眼里闪过邪恶的光,咧嘴笑着,露出了黄色的牙齿:“苏律师,我是在你被绑架的那个晚上发的小视频,我们去了四方广场。”
旁听席一片哗然。
审判长有点生气,敲了一下法槌:“被告人,请注意你的言辞!”
苏予倒不生气,她是被绑架的人,又不是绑架犯,又何必为这个感到羞耻。只可惜现在这个社会,但凡女性遭遇绑架、强奸之类的事件,受人议论的永远是女性。
苏予继续问:“你和你太太有没有因为这个视频吵过架?”
路东抬眸,目光意味不明地看着苏予,没有立马回答。
辩护人示意:“审判长,这个问题和本案无关。”
苏予柔声解释:“审判长,这个问题关系到被告人的作案动机。”
审判长看了看苏予,苏予算是很幸运的,又遇到了之前的法官,他板着脸,嘴上却说:“请诉讼代理人继续。”
苏予语调平静,盯着路东:“这个小视频是你在上个月一号当晚发在朋友圈的,你说你一号当晚和太太在跳广场舞,这个是用来做你没有参与绑架案的不在场证据的,你的不在场证明需要你太太来为你作证,是吗?”
路东咬牙:“是。”
他的眼神有些可怕,后背渐渐起了一层冷汗,他总觉得苏予知道了什么,他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直接……
书记员播放了那段小视频,苏予把声音开得很大声,等到视频播放完才解释说:“视频里的声音虽然有些嘈杂,但也能听到,在这段视频里,除了广场舞负责人携带的音响播放的音乐之外,还有音乐喷泉的声音。”
她说完,又播放了一遍,这下大家仔细听,果然听到了不同的音乐声。
苏予又展示了一份新的证据,是四方广场的管理委员会贴出来的公示,有一行加粗的提醒:自本月一号起,为了给广场舞爱好者们提供更加和谐的舞蹈环境,晚上六点起,关闭音乐喷泉的音乐。后面的落款时间是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