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泪眼模糊的点头道:“记住了,记住了。”
谢庭蕴最后看了一眼元宵,初入侯府的情景重新浮上脑海,他仿佛又看见了身穿锦缎的外孙女在阳光下冲他微笑,两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跟着他背书的情景,一个永远那么专注,一个找奶奶告状,可都那么聪明可爱。
还有个小不点,抓着他的胡子问他外祖是什么意思。
……
平阳出嫁的当天晚上,侯府挂起了白幡,升起了灵堂。
赵雪窝负责京城的禁军,只能抽空回家看看,家里的一应事务都交给了元宵和管家。
薛彩樱作为外嫁女,外公出灵,她是不能去的。
扶灵回赵家镇的任务便落在了元宵身上。
不过下葬那天,赵雪窝还是快马加鞭赶回去了。
之后元宵留在赵家镇守灵,粽棕跟赵雪窝一起回了京城,他今年年底还有武试,为了不让外祖失望,誓要考出个好成绩来。
虽然谢庭蕴有遗言,守灵七天就好,可现实中没有只守七天的。
元宵一来想让母亲尽可能的得到安慰,再者也确实舍不得外祖,便打算守满一个月。
赵雪窝很满意他这个决定,按理守灵这种事该是他这个外孙女婿,可皇上不给假他没办法,只能把这个重任交给元宵了。
好在元宵行事稳妥,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谢庭蕴临终交代过薛彩樱,让她尽快给元宵办婚礼,迟则生变,公婆也是这个意思,他们年纪大了,就想尽快看见孙子成家。
薛彩樱计划着,六月中旬把婚礼办了。
薛大岳最近身体恢复了很多,眼看着女儿婚事将近,心情好了,这精神也就回来了。
每天帮女儿张罗出嫁的事情。
不过两个孩子都住在侯府,一应事务都是薛彩樱准备的,肯定差不了,他不过闲不住,总想张罗张罗。
水笙不想让他管,薛彩樱笑道:“你不让他管,他还不愿意呢。”
水笙没办法,只能嘱咐他别累着。
薛彩樱重生后,半辈子顺风顺水,很少生病,眼看着儿子婚期将近,这精神却远不如从前了。
之前还能撑到中午,现在吃过早饭就变得昏昏欲睡。
水笙注意到她的情况,难免担心:“娘,您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薛彩樱没有哪里不舒服,就是困了点,“没事,让我眯一会儿。”
薛彩樱这一睡到了下午才醒,一睁眼就看见赵雪窝满脸着急的坐在身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什么时辰了?”
赵雪窝检查了一下她的体温,没有什么不正常,可这让他更加担心,“没觉得哪里不舒服?”
薛彩樱笑道:“我能哪里不舒服,就是困了点。”
刚才赵雪窝已经请大夫给薛彩樱检查过了,可大夫也没查出什么,只道:“可能是夫人最近操心思虑过甚,应该没什么大碍。”
最近元宵中状元,粽棕定亲,平阳出嫁,外公又过世,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不是操心的事。
赵雪窝倒是能理解大夫的话,可这心里还是空落落的,总怕有什么问题没查出来。
赵雪窝不放心,又请了御医过来,说法和之前的大夫没什么区别。
可薛彩樱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这两天一整天醒来的时候都不到一个时辰了。
赵雪窝没心思管理禁军的事,干脆跟皇上告了假。
其实他是打算辞官不做的,可皇上不许,只给了他假期。
让他等夫人好了再回禁军。
赵雪窝将禁军的事都交给了副统领,留在家里陪着薛彩樱。
元宵在赵家镇守孝还没回来,粽棕忙着准备武考,家里人也没告诉他。
倒是楚遂每天都回来看望,他如今在禁军任职,胆大心细又忠心,还挺得上司的喜欢,已经提拔了小队长。
前几天平阳出嫁,他心里难过,没敢去大学士府,只在角落看着平阳的花轿从大学士府里抬出去,他隐没在人群里,一直到轿子进了三皇子府。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海誓山盟时常在耳畔响起,可如今她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
楚遂心里难过,可也只能把这份难过压在心里。
自从薛彩樱病了,年年和水笙就一直守在床前,小心翼翼的照顾着。
他们两个没赵雪窝那么平静,时常表现出慌乱来。
水笙还能忍住,只在没人的时候偷偷的抹泪,年年忍不住,当着薛彩樱的面哭了好几回。
薛彩樱醒来看见女儿掉水珠子,心疼的揉着她的小脸说:“娘没事,哭花了脸都不漂亮了。”
年年就把眼泪抹掉,挤出一丝笑来:“娘,你肯定会没事的,太医都说了,你这是思虑过甚,过几天就好了。”
薛彩樱没看见元宵,只见水笙端着碗站在一旁,心里难免有些失落,“还有几天到一个月?”
水笙如实回道:“七天。”
薛彩樱心里盘算着,她只怕撑不到六月中旬了,抓住赵雪窝的手道:“雪窝大哥,元宵的婚期也别等六月了,等他回来第二天就办吧,外公走的时候最担心的就是元宵了,还说他今年上半年办不了,下半年多半就办不了了,我这心里空的很,就想早点看他们成亲。”
赵雪窝嗓子发紧,哽咽着点了点头;“好。”
“水笙,你带年年出去吧,”薛彩樱有话想和赵雪窝说。
水笙很听话,可年年不肯出去,赵雪窝安抚道:“有爹在呢,肯定不会让你娘有事的。”
年年到底跟着水笙出去了。
可她实在无法理解,“娘到底得了什么病,为什么连太医都检查不出来。”
水笙给她把脸上的泪珠擦掉,安慰道:“娘肯定会没事的,就是外祖过世娘太伤心了,等过几天元宵回来,娘肯定会好起来的。”
两个孩子出去后,薛彩樱靠在赵雪窝怀里吃了一碗粥。
粥是水笙熬的,味道很好,薛彩樱很喜欢,不过她多日没有行动,实在吃不下太多。
有些遗憾的看了眼碗底,“水笙心灵手巧,可真是个好姑娘。”
赵雪窝听着的话,有些苦涩的笑了:“所以,你就别担心了,她和元宵肯定会幸福的。”
薛彩樱想到水笙的身世,叹了口气:“你说水笙到底是谁家的孩子?外公担心的事情,会不会和水笙的家人有关?我看她身上带那块手绢,该是皇家的东西,那她娘是宫女还是……或者是哪位王爷家的?”
赵雪窝哪里知道:“别想了,反正她是咱们养大的,和亲生的也没差别。”
薛彩樱摇了摇头:“我就是担心,如果真是哪位宫女,那你说宫女能和谁接触?侍卫?御医?皇上?”
想到皇上,薛彩樱心里大骇,“你说水笙不会是位公主吧?”
赵雪窝以前没往这上想过,如今听了夫人的话,还真觉得水笙和皇上有相似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
“不能吧,”赵雪窝心虚道,“宫女怎么可能生下孩子,就算生了孩子,那皇上能不认吗?皇上不一定重视宫女,可自己的女儿总不舍得抛弃吧。”
薛彩樱也觉得自己想多了,“算了,这事不提了,我是想着最近身体不好,可能……”
赵雪窝紧张道:“可能什么?你感觉到什么了?”
薛彩樱什么都没感觉到,这才奇怪,“之前你们不都觉得我身上带了什么运势吗,你说会不会时辰到了,我该走了?”
这话说的赵雪窝心口发凉,他紧紧的抱着薛彩樱不肯松开,“不管什么,我都不许你走,你也不能走。”
薛彩樱笑着抚摸起他的脸,眼里充满了珍视,“傻子,是人都会有那天,怎么会不走,那不成妖精了。”
赵雪窝嗓子酸涩难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使劲的摇了摇头。
薛彩樱又道:“如今我也算是圆满了,享受了常人都没享受过的福气,从一个人人嫌弃的乡下丫头,一跃成为了侯夫人,如今还成了状元娘,就是可惜没看见元宵成亲。
粽棕我倒不担心,有郑太傅一家,他又不是莽撞的孩子,和兰筠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至于年年……
年年还小,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只希望年年以后不要嫁进皇室,能够平平安安的过一辈子。
楚遂如今在禁军,他自己知道上进,也懂分寸,平阳出嫁,我看得出来他很难过,可也没做什么,以后你帮他张罗一门好亲事,也算是我们赵家报答他的。
爹娘年纪大了,身体倒还算硬朗,以后你和雨生尽量不要闹矛盾,免得他们伤心。
至于雨生和二妮,他们现在和以前大不一样了,雨生功利心太重,你们尽量保持距离,二妮这人倒也不坏,可小心眼太多,十五有点像他,嘱咐两个孩子和他别走太近,不过毕竟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还是要互相帮助。
至于平阳,她的命运和三皇子是绑在一起的,皇家的事咱们管不了,也不要管,这样就行了。
……”
薛彩樱絮絮叨叨的讲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口干舌燥。
她喝了半杯水,忍不住回忆起这些年的事情来。
赵雪窝听来听去也没听到自己,吃味的问道:“你说了那么多人,怎么没说我?”
薛彩樱笑了,她人到中年,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赵雪窝永远都看不够。
薛彩樱想也没想的说道:“我就想让你陪着我,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有你在身边我就踏实,看不见你,我就觉得慌,万一我真走了……”
“别说了,”赵雪窝控制不住了,他贴着薛彩樱的额头吸了吸鼻子,让还未溢出眼眶的泪水退回去。
薛彩樱却没忍住,还是把话说完了,“我不想你续弦,也不想你纳妾,我知道这么说很没道理,我都走了还要管你以后的事,可我我想万一你走在我前边,我肯定也会这么做。
而且等我们两个都百年之后,总要在地下相见,我不想我们之间还有其他人。”
没有薛彩樱,赵雪窝谁都不要。
年轻的时候他都没别的想法,如今儿子都要成亲了,他怎么会想那些。
不管生老病死,他都会老老实实的陪在夫人身边。
“这是什么傻话,夫人肯定会长命百岁。”
薛彩樱不依:“我想听你答应我。”
赵雪窝忍着心里的难过点了点头:“你不提我也会这么做,除了你我谁都不要,不管是什么时候。”
薛彩樱笑着瘪了瘪嘴:“骗人,难道上辈子你没娶别人?”
赵雪窝不记得上辈子的事,“可我总觉得,只要我见过你,我就不会娶别人。”
薛彩樱不过随口一说,这辈子已经很知足了,哪能再纠结上辈子。
只不过心里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上辈子她被老屠户虐待死,而他战功赫赫,很得皇上信赖肯定会有个大好的前程。
只是想不到他会娶谁家的小姐?
日子又过的如何?
这辈子两个人有没有遇见过?
薛彩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想起这些。
她今天醒来的时间很长,吃了很多东西,也说了很多话,可这一觉睡过去,两天都没醒。
赵雪窝请遍了宫里宫外的名医,可都没有任何说法。
到了第三天,他命人去把元宵和粽棕接回来,万一夫人有什么事,他不想夫人和孩子有什么遗憾。
粽棕最近日夜苦练,武功突飞猛进。
看见管家去找他,还不太想回去,直到听说母亲病了,跌跌撞撞的便往山下跑。
跑了几步,嫌弃两脚太慢,想回去借匹快马,管家赶紧拉住他:“你的马我带来了,就在山下。”
粽棕一听,拔腿就往山下跑。
元宵一直留在赵家镇给外祖守灵,还有三天日子就满了,他也准备回去了。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一心盼着他回去成亲,外祖也留了话,让他上半年把亲事办了。
想到娇娇柔柔的水笙在家里等着他,这颗心就变得火烫。
看见家里派人接他,有些纳闷:“还有三天才到日子,我再陪外祖几天。”
虽然京城离赵家镇不远,可要回来一次也不是那么容易。
这次回京,他就得进翰林院了,想着和他同场参加科举的进士早都进了,他这晚了一步还不知道会不会被落下。
以后他也是有官职的人了,无旨不能随意出京。
家丁有口难言,只能说实话:“是夫人……”
元宵以为是他娘想他了,道:“我也想娘了,不过也不差这几天。”
家丁这才说出口:“是夫人病了。”
元宵一惊,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家丁,眼底仿佛渗出了血,“你说什么?我娘什么病,怎么病的?很严重?”
元宵嘴上这么问,其实心底明白。
如果不是很严重,不可能差这么几天让他回去。
家丁如实回道:“谢老爷过世不久夫人就病了,只是不让大家告诉你,这两天一直昏迷不醒,侯爷才……”
一向稳重,喜怒不形于色的元宵,这会是真慌了。
表面上还是一如往常的模样,可他吩咐完家丁留下处理后续事宜,抬脚上马的时候,两腿发软,第一次竟然没上去。
第二次才稳稳的坐在了马背上,缰绳一甩,向京城飞奔而去。
粽棕离得近最先赶回来,一进院就问:“我娘怎么样了?”
整个侯府都阴沉沉的,这些天连赵老二和田氏都吃不好睡不好,一心都在儿媳妇身上。
田氏早就站在院里等两个孙子了,看见粽棕加快脚步往前走了两步,握住二孙子的手道:“快去看看你娘吧,没准你回来,你娘就醒了。”
听说娘还昏迷着,粽棕急急忙忙的跑回了房。
水笙这会在熬药,年年什么都做不来,急急地团团转,看见二哥回来小嘴一扁就抽噎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