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某处刀剑声起又落,短笛跌入尘埃之中,血溅三尺,蛊人们更是全部溃散。
不久后,无垠带着一身血气归来,面上还是笑呵呵的:“院长,吹笛人已经伏诛了,可惜问不出什么东西。”
喻殊白瞥了无垠一眼,声音微沉:“带着王汉,绑了全部的蛊人,封锁整个京都的水井,任何人不可取用。”
无垠笑道:“是,院长。”
言罢,喻殊白转身便走,脚步匆匆。
无垠见状,耸耸肩,道:“院长去找谢夫子?”
“与你无关。”
喻殊白脚步不见停顿,很快就消失在了皇城之上。
喻殊白下了皇城,只是没两步,他脚下一顿。
只见浑浑噩噩的蛊人之中,站着两个人影。
一人红黑群裾相交叠,面容精致,桃花眼含笑,满身的狼狈,抵挡不了她一身轻松。她身边一人,比她高出许多,但被她环着,面色苍白,冷汗津津。
两个人于月光之下站着,有两分般配,但更多的是刺眼。
喻殊白冷硬道:“来人,扶住邵夫子!”
他往前走,身边有出身于澜沧书院的夫子,赶紧依照喻殊白的吩咐去扶邵暮蘅。
谢晚宁犹豫了两下,还是松开了手,自己往身后退了两步,又被喻殊白攥住手腕。
冰凉的指腹按在手腕之上,紧紧的,像是怕这手腕的主人再次消失无踪。
谢晚宁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喻殊白眉心一皱:“别动,还嫌伤的不够重?”
喻殊白的目光往上移,落在谢晚宁头上。
哪儿原来是根火红的发带,简单地系住三千青丝,但此时,发带已经被一根通体水色的簪子取代,那星星点点的玉白色梅花,中间一点沁红。
鲜艳的血色此时此刻像是发挥了自己全部的功效,有些黯淡下来,像是美人面失却了血色,显得有两分浅淡的虚弱。
喻殊白眸光微闪,视线终于落在了谢晚宁的肩头。
哪儿的衣料已经绽开了,可以看见里面的伤口凝固了一层薄薄血壳,深一层、浅一层地盖住了皮肤。
“疼吗?”
喻殊白放下了握住谢晚宁脉搏的手。
谢晚宁讪笑:“还好啦,不算特别疼,院长应该去看看邵夫子。他方才被人追杀,一路跌跌撞撞,气息不稳,像是伤得不轻。”
喻殊白闻言,像是克制不住似的冷笑了一声,他抬眸,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中仿佛跳跃着火光,定定地看向谢晚宁,无端地叫人缩脖子。
“你倒还有闲心管其他人?”喻殊白说,语气硬的像块冰:“你去青玉观了?”
“是……”
“一个人?”
“还有小侯爷。”
谢晚宁听见喻殊白深吸了一口气:“你应该与我商量的,谢夫子!”
后面三个字,他咬的极重,仿佛是一字一句地从牙关里挤出来的一样。
“诸多事情的源头全都指向青玉观,那地方有多危险不得而知。”喻殊白语气越来越寒:“这肩头的伤口要是要深上一分,这只胳膊你还要不要了?”
谢晚宁缩着脖子,像一只挨训的鹌鹑。
“你——”
眼看着喻殊白火气越来越大,谢晚宁赶紧龇牙咧嘴地往里吸气:“疼疼疼,院长我疼死了,又累又饿又困,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比我还可怜的人了……”
喻殊白忍不住磨了磨牙,他像是一个独自浪迹江湖的侠客,忽然间被人拿捏住了软肋,明明有着天下第一的剑,却被对方一句话堵住,甚至连剑都拔不出来。
“还能走吗?”喻殊白紧着眉头,但他不等谢晚宁回答,又说:“罢了,来人,备车。”
谢晚宁被喻殊白塞进了一辆八宝华盖的马车,车厢很宽大,里面塞满了大大小小的锦绣枕头。车里面还有一间暗格,里面放着各色丹药与纱布,但备着最多的还是金疮药。
只是一眼,谢晚宁便认出这是她往日里惹祸受伤之后,最常用的哪一种。出自于江南琢玉盟,每年喻殊白都会从江南那边带上许多回来。
“上过药了?”喻殊白坐在谢晚宁的身前,眉心还是紧紧锁着,没有松开。
“昂。”谢晚宁应了一声。
她怕喻殊白火气还没消,面上赶紧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喻殊白瞥了她一眼,冷笑一声:“谢夫子去青玉观的时候,怕不是这个表情吧?”
谢晚宁咳嗽两声,厚着脸皮,装作听不见。
她默默往身后一躺,长腿缩起来,靠在马车壁上一动不动地装死。
喻殊白见状,随手抓了个小枕头,朝谢晚宁处一扔:“垫着,省的明天又说腰疼。”
谢晚宁听喻殊白的语气,面上露出一个笑,小心翼翼地往他那边蹭了两下,问:“不气了吧?”
喻殊白冷笑。
谢晚宁只好伸出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角,拉长声音叫他:“院长——”
“叫魂似的。”喻殊白斜睨了她一眼:“要想好的快一点,就躺着别动。”
谢晚宁立即不动了。
喻殊白便俯下身去,修长的手指轻轻落在那根上弦月簪子上,手腕一动,将簪子拔了下来。
感觉到发髻猛得一松,谢晚宁差点下意识地坐了起来:“院长?”
喻殊白瞥了她一眼:“簪子都被你磕坏了一个角,谢夫子竟也没发现?修好了再给你。”
“哦——”
谢晚宁又重新躺了回去。
“谢夫子……”
片刻后,谢晚宁又听见喻殊白叫她。
她侧过眼眸,看见喻殊白坐在她身边,长发披肩,儒带垂下来,一双浅色的眼眸带着些许捉摸不清的雾气。
他微微低下头,身影将谢晚宁整个笼罩在其中,狐狸眼中罕见的没有带上笑意,瞳仁是冷清的,又有几分意外的认真:“你的性子,我拦不住。但是我气恼,不是因为你给我找了麻烦,是因为你不顾自身安危。你知道吗?”
谢晚宁抿了抿嘴唇,轻轻的嗯了一声。
喻殊白的目光划过谢晚宁肩膀上的伤口,眼眸微动,眼中藏着几抹心疼。
“我原本想好好护着你的……”喻殊白几乎喃喃地说。
只是他的声音太小,谢晚宁一时间有些听不清,下意识地问:“院长你说什么?”
喻殊白顿了一下,他看向谢晚宁,眼眸中情绪交错翻涌,但最终他还是轻声道:“我说,这簪子……以后别轻易摘下来。”
谢晚宁一愣,她的目光与喻殊白一瞬间相交,满是疑惑:“为什么?”
“我送出去的东西,无论岁岁年年、日日夜夜,都要待在它应在的地方。”喻殊白将这根上弦月簪子收起来,敛下眉眼说道:“否则,岂不是显的我这个院长送的东西无甚分量?”
谢晚宁撇撇嘴,心想院长都多大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
但是喻殊白的眼神淡淡地扫过来,谢晚宁立即举双手发誓:“这簪子我以后绝对不摘下来,我在簪在,簪亡我亡!”
喻殊白眉心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抚平了,道:“誓言发那么重,以谢夫子的秉性,若是哪天真的应验了,书院岂不是要痛失一名精锐?”
“书院那么大,养个闲人也不会吃亏啊。”
“呵。”
喻殊白轻哼了一声:“书院可养不起,谢夫子年年岁岁多少月奉都能花个精光,这份花费可不小。”
说完,喻殊白瞥了一眼谢晚宁,见她又跟霜打的茄子似地垂着头,眼里又是怜爱又是无奈:“但是公费养不起,私费倒还凑合。”
他说的声音太小,谢晚宁听的不是十分分明。
然而等她抬头再想问时,喻殊白已经不再看他,只是稍稍地掀起半面帘子,观望剩余还有多少路程到澜沧。
流云离散,月华重现。
月光那么亮,争先恐后地从帘子缝隙里挤进来,披挂在喻殊白身上,满身月辉,一片温柔。
马车摇摇晃晃,谢晚宁也有些发困了,眼皮拉耸,但她还是坚持问道:“那院长,你还会生我的气吗?”
喻殊白摇摇头,叹息似地说道:“我哪儿敢啊,若说生气,我也该气我自己,想的不够周全,护的不够周全而已。”
“院长不能护我一辈子。”谢晚宁的声音有些小了,像是在强忍困意。
“若是你想,我便能。”喻殊白放低了声音说。
“院长你太把我当小孩子看了,可是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谢晚宁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含糊不清地说:“算了,院长,我不跟你说了,我困了,先睡会儿,到了记得叫我。”
“好。”
耳边落下一声应和,轻轻的,随后谢晚宁感觉有什么东西覆盖在了她的眼上,温温的、热热的,是喻殊白的手掌。
谢晚宁的鼻尖弥漫着喻殊白身上的药草香,心中安稳,逐渐睡去。
喻殊白静静地垂眸看她,手掌不肯挪开,依旧覆着。
似乎害怕哪怕只是月光,也会搅碎她一池好梦……
作者有话说:
小修了一下~
第32章 藏着疲倦 ◇
◎喻殊白,你这是在耗命!◎
车马到了澜沧书院, 喻殊白扭过头去看,谢晚宁已经陷在被褥里面睡着了。
熟睡的侧颜氤氲着红润,胸口小幅度的起伏, 眉头舒展, 似乎正在做一个好梦。
喻殊白见状,淡淡地笑了一下, 还是没有依照谢晚宁的话叫醒她,而是伸出手去, 将人小心翼翼地拦在了怀里。
马车外,无垠站着,看着喻殊白将人抱出来,浅淡的眸子里滑过一丝讥讽。
喻殊白对他视若无睹,只是一路将谢晚宁抱回了她的院子,细致地给人盖上被子之后,才终于分了一点注意力在无垠身上。
“去开密室。”喻殊白说, 语调淡淡的。
无垠眼眸中讥讽意味更浓了,他笑道:“谢晚宁在青玉观遇险了吧?簪子发挥用处了?难为院长了,失这一身血肉, 不知道又要将养多久。”
喻殊白眼中的寒意越发浓重了, 他冷冷道:“无垠, 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不该管的事情最好别管。”
“不该管的事?”
无垠重复了一遍,嗤笑道:“我对院长的拳拳心意没有兴趣,对谢晚宁的过去未来更不感兴趣。我出身于琢玉盟,自然效忠于琢玉盟, 也容不得任何有损于琢玉盟的事情。”
“琢玉盟历经几代帝王却能屹立不倒的原因, 我想院长比谁都清楚。不参与任何势力, 中立,是琢玉盟最大的免死金牌。”
“但是院长如今在做什么?你救下的是温家的人,你担任的是澜沧的院长!什么中立?这两个字你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喻殊白紧紧地攥紧了手,月色之下,他的神色竟然有些许阴郁。
他道:“我没有忘,也不需要你来提醒,无垠。”
最后两个字他咬的极重。
“不要忘了琢玉为你取这个名字的目的。”
“我看院长才是。”无垠的话语里全是冰冷的刺:“院长不要忘记了,你姓喻。”
言罢,他从怀里逃出一把铜钥匙,抬手扔给喻殊白:“开密室的钥匙,我可见不得喻家的少主拿自己一身的血肉去温养别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这是在耗命,喻院长!”
喻殊白攥紧了钥匙,一动不动地看着无垠走开,夜色模糊了他的面容。
半晌后,他才迈开步子,似乎想走近黑暗之中。但是他又忍不住停步,转眸瞥了一眼谢晚宁紧闭的房门。
谢晚宁的性子他知道,这个人常常倔的像一头驴,认定的事情总是无法回头。
若是寻常人,便也罢了,做不过寥寥草草地过一声,可是谁让这个人是谢晚宁呢。
喻殊白想,热烈又勇敢,坚定又执着,她的人生就像一把锋利的宝剑,锐利所指,不曾退缩。
只是过刚易折。
若是谢晚宁将来要闯的地方一定有危险,这第一剑,总要他来为她挡。
谢晚宁这一觉睡的好极了,几乎是一夜无梦。
等到第二天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天光正好,种在院子里的那数十株桃树开了花,春风灌进来,把粉白颜色的桃花花瓣吹的到处都是。
被砚台压住的宣纸被吹的哗啦作响,圆滚滚的在上好的乌木桌子上打了个转,骨碌碌地沿着桌线滚下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谢晚宁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这一觉,把骨头都睡酥了。
她懒洋洋地撑起身子,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被放在了睡房里。
旁边的竹凳上摆放着几件干净的换洗衣物,都是谢晚宁平日里最常穿的样式。
一切都显的安静而祥和。
谢晚宁便彻底坐起身来,摸摸自己的衣服,发现她身上的衣物没换,只是伤口被处理过了,此时已经不疼了。
这大概是喻殊白亲自动的手。
他这只腹黑狐狸总是刀子嘴豆腐心。
谢晚宁想着,从床上坐起来,又抱着衣服,去房间后面稍作洗漱了一番。
热水从头上浇灌下来,顺着白嫩的肌肤滑下,漆黑的长发被打湿,紧紧贴在身上。
谢晚宁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现在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耳边水声细微、叮咚,让谢晚宁的思绪有些放松。
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清冷、温和、疏离,总是带着淡淡的笑。
邵暮蘅——
谢晚宁漫无目的地想,那天晚上她遇见邵暮蘅的时间太紧急了,她只想着先把人护下来,却没有想过,为什么那个碧眼杀手要追杀邵暮蘅?而邵暮蘅堂堂新科状元郎,御史大夫家的公子,又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地出现在京都的小巷子?